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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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紫下了楼，看见徐子修站在新车旁等她。
“你新买的车？”苏紫坐上副驾驶，闻见一股浓重的新车的皮革味。
徐子修默默观察她，看她把安全带系好才开口：“嗯，早上提的。”他坐直身体把住方向盘，问她：“昨天程白给我推荐了一家餐馆，就在这附近，我们去那吃怎么样？”
“好啊，反正车是你开，也是你买单，当然听你的。”
结果到了地方，苏紫都快无语了——什么叫程白给他推荐的？这里明明是之前有一次程白到台里找她说事，她带程白来的好不好。她在心里默默啐了一口，这个程白，越来越不要脸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点完菜之后突然有些尴尬。
苏紫清清嗓子，先开口了：“你回来了那叔叔阿姨他们怎么办？还留在b市？”
“嗯，”徐子修让服务员给她倒了杯白开水，“你多喝白开水，少喝茶，你每天要用嗓这么久，而且支气管也不好，要保护好嗓子。我爸还有两年才退休，他们计划好了，等我爸退休就搬回来住。”
“那挺好的。”苏紫喝了一口水，“他们身体怎么样？”
徐子修笑了笑：“都挺好的。我妈虽然生过病，但是现在保养得也不错，她自己很喜欢养生的，还常常教育我。”
“我妈也是，”苏紫也笑起来，“天天跟我说不要喝咖啡，吃饭七分饱，每天至少八杯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阿姨已经退休了吧？”
徐子修点头：“其实之前她已经半退休状态了，她身体抵抗力比较差，医生让她多休息，你也知道，她平时工作很忙的，休息时间都不够。”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上菜了，这期间徐子修仔细的观察苏紫的表情，松了一口气——感觉距离已经拉近了很多。
徐子修点了一道水煮鱼，他给苏紫添了一碗，说：“我记得原来阿姨做的水煮鱼味道很好，你也很爱吃，尝尝看这里的这道菜味道怎么样。”
苏紫应了一声，低头吃起来——早上她其实没吃多少早点，工作又忙，她已经饿了很久了。
就在这样边吃边聊的气氛里，徐子修能感觉到苏紫对自己已经没有那么陌生了，他犹豫了一阵，还是问出口：“我听程白说……叔叔他，已经去世了……”
苏紫停住筷子，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我就猜到你会问我这件事。”她把脸旁滑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继续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其实现在提起来我跟我妈都已经没多大感觉了。”
徐子修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我能问问事情经过吗？”
“为什么不能？”苏紫被他小心谨慎的语气逗笑，“本来就不是什么禁忌。”
那年苏紫刚刚大二，s市刚刚入冬，天冷的不行。
因为父母不允许，她没能上s大的历史系，而是选择了法学。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她还是同意了父母的建议努力学习，想要大三就考司考，于是常常在没课的时候泡图书馆。
虽然就在本市上大学，但是s大在新开发的大学城里，苏紫家新搬的小区至少也算在二环内，从学校换乘地铁到家就得两个小时，实在是又麻烦又远，她一个月也是最多回家两次。
那天是周六，她没课，就去泡图书馆。
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苏父出事后不到一个小时，苏母和她表哥给她打了不止十个电话她都没有发现，等她发现已经又过了一个小时。
“喂，”她拿着手机躲到楼梯间给哥哥回电话，“哥，怎么了？”
“你终于接电话了，”表哥在那头长呼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的哽咽，“你现在立刻到医院来，你爸出事了。”
苏紫脑子一懵：“出事？出什么事了？”
表哥犹豫了一阵开口道：“舅舅他……出差回来的路上遇到车祸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你别急，现在还没出来呢，你赶紧过来吧，你妈情绪不好……”
“好，”苏紫几乎是下意识打断他，“我知道了，我……我马上来。”
她没有再等表哥说话，立马挂断了电话。她急匆匆返身要回座位收书拿包，却突然觉得腿软，上楼梯时趔趄了一下，旁边经过的同学立马扶住她，看她脸色不好于是开口问：“同学，你没事吧？”
她摆摆手，稳住心神，挣开那个男生的手三两步就爬上楼。
她的三个舍友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收书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李娟压低嗓音问她：“怎么了？你要回寝室了吗？”胡梦怡和郑婷婷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发抖的手和苍白的脸色。
“不，我不回寝室。”她收拾好东西把书包背好，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们谁带钱包了？借我点钱，我……我来不及回寝室拿了，过几天就还，”
胡梦怡她们三个面面相觑了一阵，意识到大概是出什么事了，胡梦怡和郑婷婷本来打算从图书馆出来之后去逛街的，立马掏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递给了她。
苏紫接过，极快地说了一句谢谢就往外跑。
郑婷婷被她吓到，喃喃道：“路上结冰呢，她跑这么急可别滑倒了……”
苏紫从图书馆跑到校门口，围巾都没来得及围上，脸上被风刮得红通通的，又疼又痒，好像给心里倒了一瓶酸水，把眼圈都给逼红了。她一路上滑了好多次，却都没有摔倒，在校门口打到出租车之后，司机都被她给吓了一跳。
她跟司机说了地址之后就默默坐在后座，手指紧紧揪着羽绒服下摆，眼泪好像含在眼里又好像还没浮起来。司机大概也看出了她有事，努力把车开快，路上还安慰她别着急，提醒她赶紧把围巾围上。
苏紫如梦初醒，从背包里找出围巾围好，突然把脸捂在围巾里，可是很快，她就把脸露了出来。司机以为她哭了，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几眼，却没有在她脸上看见泪。
到了医院，她掏出一百块钱给司机后就下车往急诊室跑，离急诊室的门还有一百米，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门上写着“手术中”的灯已经熄了，她的姑姑、舅舅们还有她的表哥都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悲伤和泪。苏母就坐在椅子上，脸上苍白一片。
我好像……来晚了。苏紫这样想，却迟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表哥先看见他，叫了她一声：“阿紫。”
苏紫好像终于知道自己脚该往哪走，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苏母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妈。”
苏母怔怔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终于吐出一句话：“阿紫啊……你爸他……他没了啊。”话音刚落就呜咽出声，一瞬间好像连气都快喘不上了。
“我知道，”苏紫嗓子发紧，头抵在母亲的手上，“对不起妈，我来晚了。”
“苏汝民的家属在哪？过来确认一下。”有护士走过来，翻了翻手上的本子，问道。看着周围哭泣的一群人，她的语气很冷淡——这样的生离死别她见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她舅舅站在旁边，正要跟着护士走，被苏紫制止了：“我去吧。我得……去见见我爸。”
她站起来喘了口气，眼前有些发晕，她缓了几秒，跟在护士身后走。
苏父就躺在病床上，她拉开父亲身上盖着的白布，只一眼，在眼里含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苏父脸上被碎玻璃割开的深深浅浅的伤口还有额头上被撞到的地方都已经被处理过了，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他没戴眼镜闭着眼，没有戴着眼镜那么严肃。他穿着的那身衣服还是去年苏紫和母亲一起给他挑的，深色的羊毛衫衣领都已经被血染成了深棕色。
苏紫突然抽噎了一大声，把身旁的护士都吓了一大跳。
她把苏父的衣领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了一根棕色的绳——那是苏紫十岁时和苏母一起去寺庙里给父亲求来的观音玉佩。她听到表哥说，苏父是在从隔壁市回来开车走在高速公路上，由于修路来回的车道被并到一边只留了四个车道，又恰逢下大雪，路上结冰打滑，被迎面来的大货车撞翻了。苏父被送到医院时其实已经没有心跳了，但是苏母一度坚持要求抢救，可惜还是没能救回来。
护士看见那块玉，也有些惊讶：“竟然没有碎，他内脏都被震碎了……”
苏紫哑着嗓子问：“有剪刀吗？”护士急忙应一声，出去找了一把剪刀回来给她。苏紫接过，手有些抖，好不容易才把玉佩剪下来。
护士见她已经检查好了，就拉起白布又准备盖回去，却被苏紫拦住：“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护士觑了眼她的脸色，理解的点点头，出去了，甚至还体贴的关上了门，却在转身要走的那一刻，听见了房间里苏紫突然爆发出来的痛哭声。
苏紫觉得父亲去世的那一个月她都过得浑浑噩噩，本来只请了半个月的假但却一直不想回学校，直到辅导员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她才回了学校，那个时候她手臂上的黑纱还没褪下来。
舍友都已经知道了她家里出事，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痛，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她还是都会去参加，但几个人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阴郁，尽可能的不去打扰她。
有一晚苏紫独自一个人在学校的小亭子里坐到很晚，那个亭子由于在学校的小角落里，平时很少有人去更何况天气冷得下雪。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想了很多，
想到小时候，苏母还在县里工作，苏父常常一个人当爹当妈独自带她；后来苏母调回市里工作，又和徐家交情好常常把她交给徐母和徐子修，她和父亲不再像原来那样亲密，反而更黏母亲；徐子修走了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情绪很低落，又到了青春期，和父母关系不好，苏父是很严肃认真很严格的人，在家的时候她常常和父亲吵架，两人的关系也曾掉入一个冰点；可等她离家住校上高中上大学，和父亲的关系开始慢慢好转，她常常和苏母一起逛街给父亲挑衣服，甚至后来开始学法律，父亲的朋友都说她做事说话的风格越来越像苏父，好像被父亲影响了，生来就应该做一名律师。
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很黏徐子修，父亲因此开心却又失落；想起自己的小心思被母亲察觉后告诉父亲，他感慨女儿长大了却又不情愿地说“可别让我知道那小子欺负我家阿紫”；想起自己因为和父母在选专业上意见不一赌气的时候，父亲愧疚却又坚持说“我和你妈都是为你好”。
可为什么突然就不在了呢？
火化那天她没有去火葬场，她不愿意踏入那里一步。在那里，火苗一燃，火舌一卷一个人就没了，最后给身边的人留下的就只有回忆了。
后来她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一直喜欢徐子修一直想要等他，是因为他的身上有很多东西和父亲很像，是她想要的、渴望的、等待的、失去过又想重新握在手里的。
那一晚之后她好像想的通透了很多，不仅仅关于父亲的去世，还有对徐子修的感情。
她很快从悲伤之中走出来，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只是偶尔在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难过。
苏紫的叙述一直很平静，好像真的已经完全不难过不伤心了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徐子修一眼就看出来，她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还是会难过，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担心所以一直隐藏很好；她甚至觉得自责，当初没有一开始就接到苏母的电话，最后都不能好好看一眼父亲；她肯定还是后悔，多年前总是跟父亲吵架，不听他的话还总是忤逆他的意思。
他已经开车送她到了办公室楼下。
“你……你怪过我吗？那个时候，你怪过我没有陪在你身边吗？”徐子修看着她问，声音发哑。
苏紫一愣，皱着眉想了一会，好像真的是在认真回想“有没有”，过了一会儿才说：“有的吧。”
徐子修突然觉得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都有些急促。
“但是，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责怪你了。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爷爷和外公……突然之间都不在了，本来那个假期应该是很开心很放松的，可我没有一点开心放松的感觉。那个时候真的好想骂你，明明你答应过我难过的时候会在我身边陪着我的，但那个时候我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
徐子修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侧头看着苏紫脸上有些虚无的笑意。
“可后来啊，我觉得这些都没有用了。就算你在我身边，靠你我也还是走不出来，我还是要靠自己。”她笑着说完，转头看他一眼，“而且能不能陪我，又不是你能控制的，阿姨生病你们要搬走，你做儿子的这样做也是应当的，我没权利责怪你啊。你说对吗？”
徐子修没有回答她，只是突然伸手把她连着安全带一起搂进怀里。
“但是我答应过你却没有陪你，就是我做错了。”他沉沉的说，“你那个时候一定很难过很生我的气吧，但现在听到你说这些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能让时光倒流回到那时候，又觉得我的解释和安慰已经很迟很没有意义了。”
苏紫愣住，原本被安全带勒得很疼的腹部都被她忽视了。她轻轻说：“可我真的已经不怪你了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的。”
徐子修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进她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我宁愿你怪我啊……
不知道苏紫是不是听到了他的想法，她缓慢的伸出手回抱住徐子修，手臂虚虚的绕在他的腰上，“你不要自责，我真的……很理解你的，要是原来还怪过你的话，现在已经没有了。”
徐子修心里一动，松开她的身子，改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我还是很心疼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