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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霁青9 ...


  •   沈之泊的小舟,船桅上挂着盏昏黄的灯,海面上风潮不大,微弱灯光并未被水汽遮掩,它逐渐远去。
      卫淅知道,风向北,北面数里外有处港湾。
      这是条繁华的商道,不必天亮,就会有商船搭救起沈之泊。
      他不想杀沈之泊,因为这人是青筠于人世唯一的挚友。
      目送灯火远去,消失不见。
      回头,便见青筠如鬼魅般站在身后。
      他披着发,穿着白色中单,赤着脚。
      卫淅知道,在船上,每夜青筠都睡得不踏实,时常醒来,他在提防。
      卫淅拽住青筠手腕,他想将青筠带回船舱,卫淅气力很大,然而青筠纹丝不动。
      青筠看起来很清瘦,病弱,但他毕竟曾是位练家子,甚至不夸张地说,年少时的青筠,是位武学奇才。
      海面上早已见不到沈之泊小舟的灯火,青筠还是静静看着小舟离去的方向。
      他不愿离开,卫淅无可奈何,只能陪伴在身边。
      两人一言不发,站在船尾。
      夜风寒冷,夜正深,随船的守卫们,都偷偷溜回船舱。
      唯剩他们二人。
      卫淅脱下风袍。披在青筠肩上,摸触到青筠肩头时,卫淅的手微微地抖动。
      这些时日,他待青筠颇为谨慎,一直避免去碰触冒犯。那日将青筠压制于身下亲吻,显然是他一时的失控。
      青筠抬手往肩上轻轻一扫,披风滑落在地。他不领情。
      卫淅知道,青筠不可能会对他有丝毫好感,不只是因为在扬州时的欺骗,拦获沈之泊,更因为他是皇帝的爪牙。

      沈之泊在船上时,卫淅可以强迫青筠喝药,进食。而放走沈之泊后,卫淅其实已不能将青筠如何。
      他已左右不了青筠。

      卫淅很羡慕沈之泊,甚至有些嫉妒已埋土多年的韩其鸣。
      青筠是个清冷的人,没有多少人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让他在意。

      有那么几个夜晚,伴随着海船的摇晃,卫淅在思考。他很少去思考,夜里他会想着青筠,他的思考,也是关于青筠。
      在卫淅看来,他不是去负责监视青筠的,这些年来,他是在守护青筠。
      从不谙情事的少年,到成长为一位男子,他知道自己的情感,痴迷。
      他是乞儿,青筠是皇子。
      他们被命运驱使,在年幼相逢,黄岳相伴多年,他们之间必定是有很微妙的缘分。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好,是痴心妄想也罢。又如何?
      捡起地上掉落的风袍,卫淅挨近青筠,再次将风袍披在青筠身上,他挨得很近,趁着披衣,他有一个细致的揽抱动作,很快又放开。
      青筠还是察觉了,他回头,他挑起下巴,那是个矜傲,不可侵凌的表情。
      卫淅哆嗦着,他不是因为冷,他内心燃着团火焰,在炙烧着他的心。
      这人世,没有人教会他“爱”,他在青筠身上感知它的存在。
      “我可以为你。”
      卫淅的声音在战抖,他想过了今晚,应该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说。
      “去生去死。”
      卫淅说出口,才想起勾栏里的女人,也曾伏在他胸口,说过类似的话。
      他一说出口,就在思考自己的措辞,他想应该有更贴切的词句。
      青筠显得诧异,他不能理解这样没来由的情感。
      简直荒谬。
      转身,朝船舱走去,青筠不想再看到卫淅那狂热的眼神。

      青筠的卧处,就安置在卫淅隔壁。卧处无窗,唯一出入的门口,以往总是被卫淅占据。
      他会抱剑合衣坐在门口,一夜到天明。
      今夜也是。

      青筠卧榻拥被,他牵挂着沈之泊,无法入眠。却也又欣慰,沈之泊离开了。
      如果沈之泊和自己一并被押往京城,沈之泊会有性命之忧。
      所有和他有牵连的人,都受他牵累。
      对于生与死,青筠非常淡薄,他活着,只是身为人的本能。
      这些年,活着的,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不,也曾有过期许,在成都遇到韩霁景时,青筠感受到了他多舛命运中的一丝温情——其鸣。
      他不顾一切,痴迷着。
      哪怕只是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也是莫大的欣慰。
      我可以为你,去生去死。

      年少美好时光,像梦一样。
      当年,城东杨柳岸挥手而别的少年,那青春熙和的笑容,逐渐重叠在韩霁景脸上。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这是漫长的一夜,从梦中醒来,外头的天仍是黑的。
      呼喊声,刀剑声,潇潇的风雨声。
      青筠下榻,启开房门,一脚踩入水中。
      船舱进水,漆黑中,他摸索不到登上甲板的木梯。
      青筠不是那么想离开,至于外头发生了什么,和他无关,他淡然返回卧室。
      很久很久,似乎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突然,有人打开房门,那人执着一盏油灯,一脚跨进水及膝盖的寝室。
      青筠坐在榻上,他辨认出来人,正是卫淅。
      卫淅浑身上下都有血迹,胸口,手臂有利器割伤的创口,很新鲜,在淌着血,有着熟悉的浓浓血腥味。
      “船要沉了,出来。”
      卫淅伸出满是血的手,去招呼青筠,青筠这次默默跟在卫淅身后。他看到卫淅身上的血,滴到水中,晕入水中,他淌过,那血色便附在他白色的中单上。
      两人,一前一后,爬出船舱。此时天边微微亮,可见船体倾斜向一侧,甲板上空无一人。
      卫淅箕踞在甲板上,他因失血而脸色苍白,但他双眼焕发着异样的光彩,他滔滔不绝说:“船出维扬,便有指令返回,当时并未想抗旨,只是隐隐觉得陆行你必然无法脱身。”
      卫淅用衣袖拭剑,他使用的是自己的佩剑,剑身很长,近似古代的陌刀。

      “往北,不过半日,便可抵达高丽。”
      刀尖挑向北面,海面尽头,无边无际。
      “你走吧。”
      缓缓支起身体,卫淅走至船尾,放下绳梯,船尾还拴着一只小舟。
      青筠愣愣看着卫淅,他没有动弹。他打量卫淅的伤口,卫淅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看来他与船上的守卫进行过搏斗,这些守卫虽然听他命令,但生死之际,还是会激烈反击。
      卫淅解下身侧的断水剑,他将剑递给青筠,青筠揽抱入怀。
      “这是韩其鸣的剑吧。”
      卫淅早已猜测到,只是想听青筠亲口说。
      “它叫:断水,是柄韩氏剑,曾经的用剑者已埋土十余载。”
      青筠回答卫淅的询问,这是韩其鸣的剑。
      “走吧,船快沉了。”
      卫淅催促青筠,此时水已灌上甲板,确实再不走就来不及。
      青筠往前走出两步,迟疑,回头看向卫淅,他问:“为什么?”
      问出后,青筠又摇头,他心里有答案,只是太荒谬。
      他攀下绳梯,登入小舟。
      “我年幼时见过你,殿下,还记得多年前,武会前夜,盗窃的小乞丐吗?”
      卫淅挥动长剑,砍断牵系小舟的绳子。
      青筠坐在小舟上,他对于卫淅的话语,显得茫然。
      卫淅呵呵笑着,青筠并不记得,不过也没关系。
      “我是个自幼无父无母的人,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掉一滴泪,也不会有人记得有我这么个人活过。”
      “我想,从今往后,殿下这般清冷的人,会记住有我这么个人吗。”
      “不记得也无妨。”
      就像自问自答那般。
      “殿下远走高飞吧,像海鸟那般。”
      小舟已飘远,能听到身后卫淅的声音。青筠仰头,看到了天空盘旋的海鸟,天边,晨曦初绽,无数金黄光芒,铺洒于海面。
      青筠回头,注视着沉船上的卫淅,他的身影逐渐缩小,最终消失于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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