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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霁青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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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青筠赁住的逆旅偏僻简陋,价廉,处于杂乱的民宅中,他喜好清净整洁,却在这里住了近半载。
      半年前,李青筠有件刺绣精美的鹤氅,就是平日常穿的那身素雅道袍,袍身色泽也沉寂美好得似秋潭。后来道袍洗得发白,也不再浆熨,皱得像菜干,至于那件鹤氅,早已在质库中蒙尘。
      寒冬,酒能御寒,李青筠在酒肆里连喝数日酒。在写出一封寄往杭州的信后,他再次出现在魏五家的酒肆,这里的酒兑水,一壶不过几文钱,喝不醉。
      魏五家的酒客,不是走卒,便是佣力,李青筠一个落魄道士装束的人,夹杂在其中显得不伦不类。酒客喝起酒来咋咋呼呼,李青筠喝酒总是很静,他孤零零坐在角落,似有所思,一壶酒能喝上许久。
      李青筠的模样二十七八,他骨架大,个高,很瘦,容貌憔悴。他背负一把长剑,剑鞘和剑柄锈迹斑斑,也不知道这剑还能否使用,或者他是否使用过。
      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酒肆里除去魏五也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存在。
      韩余淅出现的那个傍晚,天特别冷,酒肆寥寥两三客,魏五缩在温酒的炉子旁,像似睡着了一般。韩余淅径自朝李青筠走去,他在李青筠对面坐下,他身上背负的长剑引起李青筠的注意,李青筠抬头看他,他也在看李青筠。
      韩余淅极年轻,十七八岁的光景,五官端正,衣物虽然蒙尘,仍可见精致的纹饰。
      “酒家,来壶热酒,有什么吃的张罗来。”
      声音朗朗十分悦耳。
      魏五迟迟端酒过来,无精打采说:“就半只鸡,没得多。”
      李青筠始终静静喝酒,但他的目光几次落在韩余淅身上,他早已从剑鞘上的穗饰认出韩余淅所属派别,那是一个富庶南方,山青水色孕育的世家。
      十年前,李青筠曾有位挚友,便是那世家之人。
      “道长,僦居的旅店可有空房?”
      韩余淅先开的口,他见李青筠没有回答,便为自己倒酒,一杯接一杯。
      魏五端来一盘切块的鸡肉,桌上李青筠下酒菜是一盘豆干,几乎没动过。
      “实不相瞒,某曾与道长有过几面之缘。”
      韩余淅并不介意李青筠的冷漠。
      “未曾蒙面。”
      李青筠的声音清冷,像冰水般。
      “初春,于成都商肆,道长身边还相伴位年少公子。某没记错的话,道长与他相伴二月有余吧。”
      韩余淅夹起一块鸡肉,端详着,似乎漫不经心。
      李青筠神色不改,只是喝酒的动作一滞。他沉寂,毫无交谈的意愿,哪怕已受到威胁。
      韩余淅自讨没趣,于是两人对坐不语,各饮各酒。但当李青筠起身,韩余淅也起身,李青筠出酒肆,韩余淅不远跟着。
      “旅店中并无空房。”
      李青筠回身,清冷月光下映衬下,他的侧脸显得苍白,甚至有些病容。
      “如是,这寒冬夜,道长可愿收留?”
      韩余淅嘴角有着淡淡笑容,他笑起来很好看,却也莫名有些阴郁。
      李青筠不理睬,径自往前走,韩余淅也继续跟随。
      李青筠返回那家简陋的旅店,他入院中,听到身后店主拦人声音,又听到韩余淅说:“我是他酒友。”李青筠仍是没理会,抛下身后人,走向右侧的客房。
      低头打开房门,抬头,韩余淅已站在他身侧。
      李青筠年少时,不乏一些浪荡子纠缠不休,那也是十年多前的事了。他其实不清楚韩余淅的意图,却也不在意。
      客房中,除去床椅柜这类必备物,几乎空无它物。丝毫没有住客在这里住上大半年的痕迹,太空荡太整洁。
      “你有何求?”
      李青筠看着站在他客房里,扫视四周的韩余淅,他第一次主动和韩余淅说话。
      有何求?
      韩余淅偏了偏头,他指向床,语气不改:“借宿。”
      这半年里,李青筠的生活如死水一般,没人会来打扰他,他和谁也没关系。
      “出去。”
      李青筠的声音,让人想到华山绝峰上的雪,那么冷,扑面的寒气能割伤脸颊。
      无论之前如何无赖,此时的韩余淅显得无措,他对于接近李青筠并无计划,他的职务是在暗地监视,而不是大摇大摆站在目标眼前。
      “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跟踪你?”
      这是最直接的,毫无谎言,很真切。
      “与我何干?”
      李青筠的心硬冷得像块铁,他的话语仍是没有起伏,他是真不在乎。
      “仲夏,东城柳岸,道长独身一人,住于驿馆旁,三旬仍徘徊不肯离去。”
      韩余淅的话语充满感情,他看李青筠眼神热切。
      “荒谬。”李青筠喃语,不像在说给韩余淅听。
      “九公子已另有交好,在七月时,便携手去了北地。”
      从韩余淅的装束看,能猜测到他所属,果然他认识韩霁景,只是李青筠不知从何时被他跟随上。
      李青筠落座,从茶壶中慢慢倒出一杯茶水,他执着茶杯并不饮用,像似要将冷茶捏暖似的。
      有些事,是可以猜测到,又何须他人来说。低头缓缓呷茶,那茶水夹杂着冰屑,真是冰冷彻骨。
      韩余淅默默看着李青筠饮茶,他穿着裘衣,没有生炭火的客房仍让他觉得冷如冰窖。已当掉御寒氅衣的李青筠,只有一身单薄道袍,却不知道他是何感受。
      可有火盆?
      这四字并未问出,适才踏入客房,分明空荡乌有。韩余淅出客房,在院中呼叫店家,店家的儿子过来,是个呆蠢的大汉。韩余淅使唤他去端火盆,并多给予几文钱,说让大汉买酒喝。
      大汉很快便搬来火盆,韩余淅又让他去烧壶热水,也不知汉子听懂没有,摇头晃脑出去了。
      此时,李青筠已解衣上床,床铺冷得像块冰,他盖一条薄被,似乎对寒冷无知无觉。
      韩余淅知道李青筠是在白雪皑皑的华山长大,比常人耐寒。然而任何生灵都畏冷,哪怕是皮毛再厚实的动物,失去御冷的皮毛,也将死去。
      火盆里的木炭啪啪烧起,韩余淅坐在床沿烤热手脚,他身上的裘衣已挂在衣架,长袍未脱。
      李青筠看来不赶他走,也并不理会他,这是默许他留下。
      客房窄小,未几便被火炭烤得暖和。韩余淅合衣挨着李青筠躺下,他没枕头,曲臂为枕。他睁着眼,看向窗下搁放的长剑,长剑在月光下泛光。这把剑,剑柄鎏光,剑穗缀珠上刻有“韩”字。他睡不着,他知道李青筠也没有睡,虽然李青筠沉寂得像死去了那般。
      “为何不回成都?”
      李青筠居住成都有一年之久,他不算卦,不卖符不卖药,但制作丹青料。以矿物研磨提炼,售予成都文房铺,色固纯艳,比他人要好上许多,在成都小有名气。
      与你何干?
      以为会听到这句。韩余淅本背向李未霁,此时调整姿势,面向已在李青筠那边。李青筠并未合眼,但他陷入沉寂中。他的心时常悄无声息,空荡无垠。
      竟是一夜无话,互不相干。
      韩余淅凌晨才入睡,醒来时,李青筠已穿戴好,在系配剑,看来要外出。
      昨夜韩余淅已知李青筠的全部行囊是一个衣笥,就放在床下。
      李青筠外出,韩余淅没有跟随,他知道会去哪里。城东柳岸,几乎每天,李青筠都会流连在那边。韩余淅知道,几个月前,李青筠在柳岸目送韩霁景登船离去,当时韩霁景说一旬后返回。李青筠在这里等候了半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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