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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故交 ...


  •   55 故交

      “有约?……和谁?”慕容殊醉眼看世。
      豆汁儿颇无奈:“你倒是潇洒,昨儿个自己惹的债,今儿就巴望着人家一笔勾销。人这会儿指不定已到含章宫候着了,看你等下怎么收场。”
      “哼,能有何难?”慕容殊好不狂妄,“咱们现在就去将这档事儿速速了结。”

      这位十一殿下眼睛不灵,本就走不了多快,好不容易到得含章宫附近,他忽然两只脚也不听使唤。
      “汁儿,闻见了吗?妙啊……”此人摇头晃脑就差四肢着地,活像只癞皮狗,满世界寻摸大棒骨。

      别说还真是,一种绝俗的香气,正从宫内悄然弥出,恬淡娴雅,宁静致远。随这缥缈气息款款行至宫门口的人,杏腮玉面,巧笑倩兮,正是近日最承盛宠的柳婕妤。
      她应是在慕容殊一大早离开含章宫后到的这儿,没见着十一殿下,就只有先行等待,后听见外间响动,想是皇子殿下归来,便迎到了门前。
      而慕容殊更不愧为普天装蒜第一人,让柳婕妤瞧见的那一刻,已一扫癫状,长身鹤立,除了多多少少的病容,左右掩盖不住,端的是清朗出尘,陌上谁家年少。

      “未得殿下外出的消息就擅自前来,昔颜失礼了。”婕妤娘娘向慕容殊迤迤欠身,暗香袭人。
      “是我耽搁了昨日之约,让娘娘久等,还请娘娘勿怪。”慕容殊靥辅承权,浅笑如春江之水,亦不避讳表露出浸渍于香馨之惬意。
      他回到长住宫寝,也不再用豆汁儿扶着,只教豆汁儿下去打点中殿。
      “咦~吖~”小瘦子快步先行,边走边起起鸡皮疙瘩,“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知书达理?也不见他对晏小姐这样。”

      柳婕妤即使只是慕容衍的妾室,那也是慕容殊的庶母,俩人虽说年纪相仿,却是差着辈分的。
      婕妤娘娘有孕在身,宫里头也再非秘闻,依眼前的形势看,凭她这般受宠程度,中宫空悬的凤印,保不齐就快有着落。
      等她肚里孩子呱呱坠地,万一是个男孩,慕容衍再脑瓜一热封他为太子,莫说那一蹶不振的慕容十三,就是老二老九,便也无甚盼头了。
      以是,近日来宫里传言甚嚣尘上,眼红柳婕妤的人海了去,背地里说坏话嚼舌根的都还算低级,更有甚者欲使龌龊手段迫害她同她肚里的孩儿。

      怪只怪慕容殊,于赵太后病危之际初回宫闱时,干点什么不好,非要一头装疯卖傻、一头再来出一鸣惊人,渐渐地,十一皇子长琴,也就在广厦间传开了。
      已成年却仍赖在宫里头不走,慕容衍众多儿子当中,慕容殊是独一份。慕容衍早前已琢磨着给这要死不死的儿子到外头开府,随便封个虚名,让他尽早“颐养天年”。昨日午后,他便召慕容殊到长生殿,向乖儿子明说了此意。
      柳婕妤同擅风雅,慕容衍工间小憩,她时常以琴曲慰藉。昨天婕妤娘娘恰好也在长生殿陪伴慕容衍,慕容殊遂与她闲谈几句琴识。娘娘许是临时起了意,又许是早有了念想,当即盈盈半跪圣上,道自个儿甚是钦敬十一殿下琴艺,请圣上首肯,让她能专门去向殿下学习一二。
      彼时慕容衍心情挺好,大笑着应允,还说这事儿自当尽快,否则老十一出得宫去,再想与其切磋可就难了。

      正是得了圣上亲准,这庶母子二人现下才可不避嫌地会面含章宫。婕妤娘娘与皇子殿下今日之约,就是为讨教琴技。
      慕容殊平日里不修边幅,这会儿则摇身一变成了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从容请婕妤娘娘落座,又教豆汁儿看了茶、架了琴。
      茶还用了婕妤娘娘特地带来的上品,说是王美人母家专从越地钱塘湖畔供呈天子。结果慕容衍并不稀罕,大手一挥留在了柳婕妤宫里,婕妤娘娘也便借花献佛,拿了来给十一殿下,以作不吝赐教之答谢。

      慕容殊弄琴的造诣,确至登峰造极。清澄之音如天外飞仙自他指尖流转,当真上穷碧落下黄泉,好一个荡气回肠了得。
      柳婕妤明眸微光,待慕容殊一曲奏罢,便缓行至慕容殊身侧,与他同坐琴后。
      “十一殿下,昔颜刚练了首新曲,你看上阙的这一音,这样弹可对?”婕妤娘娘将纤纤素手置于琴上,轻柔撩拨起琴弦。
      “娘娘弹得已很好,但或许,这样处理会更好。”慕容殊一双清癯的大手,也往弦上去靠,刚巧搭在了柳婕妤玉葱似的指尖上。
      婕妤娘娘手指蓦地一瑟缩,慕容殊却已轻轻执了她的手,让娘娘的手随他的动势起落弦间。
      也不知这孙子是不是仗着自个儿眼瞎,别人都不可因此埋怨他不是,所以总能将僭越之举做得堂而皇之。
      含章宫上空,继续荡漾起绕梁之音,如林籁泉韵、如幽谷烟岚,教听者无端对隐逸空山心向往之。

      豆汁儿半个身子藏在大柱子后面,撇嘴讥诮:“真香。”
      焦圈儿这时也呼哧带喘地打宫外归来,并且绝对恪尽职守地直接扛了街边摊贩的架子,夹豆沙的、夹核桃的、黑枣山药橘子瓣的,少说几十种不重样。
      “哟,好戏啊。”小胖子立马跟上小瘦子节奏,再添一偷窥者于柱后,肥嘟嘟的下巴颏抵在小瘦子肩膀上。

      那边厢,皇子殿下与婕妤娘娘坐得近在咫尺,笙磬同音,都渐入忘我臻境,颇呈现几番傲然旷达的竹林遗风。
      这边焦圈儿豆汁儿看着自家殿下的眼神,就像心疼智障儿童,说他吧,矫情,不说吧,憋屈,那就只能擎等着被他气死了。
      “晏小姐那儿误会还没解释清楚,这怎么又冲柳婕妤下手了呢!哎妈,真是个狠人……”焦圈儿挡了眼怕受伤。
      豆汁儿一脸爱之深责之切:“依我看,他就是馋她的身子。”
      焦圈儿猛赞同:“嗯,就像当时馋晏小姐一样。”
      豆汁儿:“晏小姐让你我转达的所谓‘择善而行’,他真真丁丁点没听进去……”

      慕容殊一代妖人,骄奢淫逸,好色成狂,却逃不过要被老天收去悔过自新的厄运。
      就在某个意境最为浓烈的瞬间,玉锵璆鸣般的琼音竟戛然而止,代其响彻殿宇的,是皇子殿下声声剜入人心的咳喘。
      只见他歪倒在琴案,像风飘絮、似雨打萍,不管再怎么勉强用手捂嘴,都是徒劳无功。鲜血不断从他唇角溢出,淙淙淌过那几根苍白颀长的手指,至手腕、至袖管,湮灭于他一身墨色。
      每一声咳、每一滴血,都透着他苟延残喘的窘迫、寿数将尽的悲怆。

      可慕容殊早就堕入魔道,守的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信条。纵然满天神佛都要治罪于他,他又岂会做那甘心伏诛的鼠辈?
      就这样带着一身无可遁形的凋敝,此人居然还能自己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噙着三两钱笑意,向婕妤娘娘赔个曲折的离别礼:“今日我突感身体不适,只怕要扫娘娘的雅兴了……”

      柳婕妤从花容失色到怔得说不出话来,再从忙前顾后地请太医来到送太医走,都和豆汁儿焦圈儿一样神情焦灼。
      直到慕容殊咳得不再似那般骇人,被俩小太监扶着斜倚上床栏,这位婕妤娘娘才稍显宽慰,像是生怕扰了皇子殿下的休息,步履轻微地离开含章宫。

      焦圈儿豆汁儿两个人,本来是水火不容的,但在侍候自家殿下一事上,这对儿冤家竟慢慢达成了统一战线,总能想方设法“同仇敌忾”。
      他俩看自家殿下似已闭眼睡下,大大松了一口气,手拉手坐到桌旁,互相倒了一盏柳婕妤带来的那顶级的余杭香林,画面分外和谐。

      谁想,俩小太监刚把茶杯送到对方嘴边,就又接了一遭晴天霹雳——慕容殊垂死病中惊坐起,披头散发大吼一嗓子“不许喝!”,继发了歇斯底里的躁郁之症。
      “切,不就是婕妤娘娘带来的茶叶嘛,至于那么宝贝么,”焦圈儿嫌弃地吐舌头,“不给喝就不给喝,反正到时候晏小姐和柳婕妤,你也是谁都得不到。”
      慕容殊选择性失聪,只哼哼唧唧地要俩小太监每日煮一泡这香林茶,然后拿茶水去浇花儿。随之他便又载落床榻,一睡不醒。
      此人脑袋有坑,暴殄过的天物不胜枚举,俩小太监倒也没多惊讶,反而革命友谊又深厚了几分。
      一人说:“天作孽,犹可恕。”
      一人道:“自作孽,不可活。”

      一晃过了四月四,幽都城早一派莺飞草长的盛景,慕容殊宫外的府邸,在连日赶工下,都已初具了规模。
      就是这位爷本人,身子始终不见起色,过着能挨一天是一天、掰手指头数余缝的闲散日子。皇庭上下的老少宫人们都道,这位十一殿下平日里,就只剩撸猫哼曲儿这两件天大的事儿。

      有人闲得长蘑菇,自有人忙得底朝天。
      住在边塞军营的这段时日,晏凝与娘亲练剑、陪齐爷爷谈天、还井井有条协同处理了许多因老爷子伤情而搁置的军务。眼瞅着个把月已过,幽都差不多都到了暮春,她遂准备启程返京。
      去向齐爷爷话别时,她路过窗子,却不经意瞟见账内,老爷子正盯着手里的一样小物事发呆,脸上一条条饱经沧桑的纹路,都满布萧索。
      齐老将军一辈子保疆卫国,也一辈子打着光棍,这大燕子民都晓得。可谁没年轻过?老爷子怎的就不能有些风流蕴藉?顶多是鲜少有人知而已。

      晏凝以为,老爷子该是在睹物思人。
      她定睛偷瞄那小物事,不禁吃惊——那是柄木簪子,看着普普通通,只簪头雕得很精细,如凤鸟展翅的意像。
      刘嬷嬷,哦不对,是祖师婆婆的随身佩剑上,也有着相同的刻纹。

      娘亲是祖师婆婆的弟子,齐爷爷又有祖师婆婆的发簪,那齐爷爷和祖师婆婆,莫不就是故交了?也就是说,祖师婆婆很可能是为了去京师找皇奶奶,才将当时尚年少的娘亲,托付给齐爷爷照料的。
      晏凝戳戳自己脑门。哇,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闻。
      可惜,祖师婆婆和皇奶奶她们是……怪不得怪不得,一晃几十年,齐爷爷估摸着都在这儿单相思呢。

      齐老将军身经百战,晏凝哪儿有不被抓包的道理。
      “丫头,你在外头站着干什么?”老爷子摆张威严脸,但明显中气不足。
      “齐爷爷,嘿嘿,”晏凝忙堆着笑进账,“我要回幽都了,特来向您辞行。”
      “是吗,这么快就要走……”老爷子垂下眼来叹口气。

      晏凝刚想出言哄哄齐爷爷,却突闻账外有些异动,她骤然回头,但见一条鬼鬼祟祟的人影已往远处逃窜,明显图谋不轨。
      老爷子表情倏变,挺直腰杆、鹰目矍铄,与晏凝对了个眼色。晏凝冲老爷子点点头,即刻便如离弦之箭追出帐去。

      这人足下生风,跑得极快,只可惜遇到的是晏凝这样的神级对手,轻身功夫远胜他百倍,还比他了解营内布局、知晓各条出营的捷径。他一股脑地跑到营前大门,却见晏凝已插着手臂等在那里。
      这人做燕军小卒打扮,但晏凝一眼看出他的长相与中原人有几许差异。双目细长而斜挑、颧骨高耸而外扩,这都是某些草原游牧民族的特征。

      这人见势不妙,偏要硬闯,抡起胳膊就向晏凝砸去。晏凝一闪避过,沉着与此人对了几招,这人少顷就落了下风。
      晏凝当然不会要了他性命,她只想捉他回去,让他在齐爷爷面前把自己偷入燕军的目的交代个清楚,是以手下都留有余地。
      这人被晏凝死死拿捏,怎么也逃脱不掉,终于不再负隅顽抗,摆了个弯腰求饶的姿势。晏凝也便卸了周身劲道,退后两步,向闻声而来助阵的将士们挥个手,请他们将此人拿下。

      两个小兵士飞步上前,欲将这人用绳索绑了。
      未料此人原是诈降,就在两个小兵士伸手之际,他突然胳膊肘往背后一拐,从盔甲下掏出把连发弓/弩,并霎时扣下扳机。
      弩/箭连圈飞射,不光是那两名小兵士中箭,外围还有几人亦都被射倒。而那支飞得最快最远的弩/箭,已直冲晏凝面门而去。
      晏凝杏目一凛,以迅雷之速生生用两指夹停了这箭,随即足尖一点,霍然跃至此人身前,使一记精妙绝伦的空手夺白刃之技,从这人手上取得连弩。

      这人没了利器依傍,顿现颓势,被晏凝按住肩膀、双膝跪地,再也动弹不得。
      但他仍嚣张道:“抓了我也没用,我们早收到了你们燕国主帅伤重不治的消息,等我们五万大军到来,你们都得死!”
      晏凝不同此人废话,只侧目瞧一眼那把连发弩/箭,暗暗锁紧了眉头,亲押此人返回将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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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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