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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神祇 ...


  •   26 神祇

      历经近俩月,晏凝终于又是这位爷的“小姐姐”了。
      可惜,他就是狗鼻子再灵,“小姐姐”也不会对他刮目相看。
      “小姐姐”现在,没空陪他折腾。

      晏凝和刘嬷嬷打了个照面,只说自个儿忽有要事,一闪身便轻松避过疯子挥来的胳膊,身轻如燕掠入夜色。
      慕容殊鸡爪扑空,颓废嗷上几嗓子,弱不禁风的身子被山岚一吹,仿佛快碎成玻璃渣。
      刘嬷嬷冲焦圈儿挤挤眼,俩人麻利儿就把他架起,继续往大营方向走。

      慕容衍仍未歇息,好似专等着所有儿子都来齐。慕容殊刚到大营入口,就也被父皇传召了去,和诸位兄弟同坐一堂。
      五皇子慕容钦是皇长子,年岁和弟弟们有些差距,对待慕容殊的态度尚属温和。
      九皇子慕容枫大上慕容殊三岁,却是个火爆的脾气。慕容殊将死不死的鬼样,白瞎一副好皮囊,慕容枫瞧上这皇弟一眼,又可怜来又嫌弃。
      十四十七两个岁数小的,这会儿则一改往日的傲慢,在父皇面前极力表示,愿承担此后几日护卫他们十一哥的职责。
      慕容衍对此并无异议,还象征性地征询了慕容殊的意见。慕容殊这回总算给了父皇回应,傻呵呵地点点头,一屁股坐到十四十七俩中间。

      慕容衍又问慕容熠和慕容均,慕容瀛怎么还没到。
      俩人正支吾,慕容瀛的身影便踏入营帐,端的是温文尔雅、霁月清风。
      “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恕罪。”这位十三殿下向父皇行了重礼,款款落座。
      慕容殊隔着慕容瀛不近,在这十三弟坐定时,忽然小抽了一下鼻子,兀自呢喃一声“好香”。他这话音量着实太低,就是在他左右的慕容熠和慕容均,也难辩一二。
      慕容衍眯起眼睛:“殊儿,你在说什么?”
      慕容殊摇摇低垂的脑袋,不再有丁点声响,又似去神游太虚。
      慕容衍皱眉短叹,约是放弃了与他沟通,转而对慕容瀛等人论功行赏。
      在此过程中,圣上的目光始终环顾于这几个儿子身上,无尽如穹苍,幽沉如深海。

      夜里起了北风,天意骤凉,好像须臾间,就换了凛冽寒冬。
      晏凝站在千鹤观前紧了紧披风,向前来应门的小道人简述来意,轻步行至老爹老娘客厢前。

      屋内的晏闻道微有鼾声,间或还来上几句梦呓。
      “夫人好,夫人妙,夫人美得呱呱叫……”相国大人吧唧吧唧嘴,于睡梦中翻个身,却又一个不走心,半边手脚出了床沿。
      晏凝取下头簪戳破窗户纸,又卸了簪缨一粒小珠子,两根青葱玉指对准孔隙,将珠子弹入屋去,以此种方式告诉老爹她来也。
      小珠破空无声,飞了道漂亮的弧线,将将好砸在晏闻道脸上。晏闻道应是感到异物,一个巴掌拍向脸颊,半睁惺忪睡眼。
      屋里黑咕隆咚的,相国大人摸到小珠子,使劲儿搓巴搓巴,蹭地一个轱辘爬起身来,小心翼翼走到窗边,像是生怕吵醒了夫人。
      他就着月色仔细瞧瞧手上的玩意儿,随即瞠目结舌。
      “闺、闺女?”相国大人龇牙咧嘴,做着夸张的口型。
      晏凝在外间暗自发笑,从纸窟窿伸入一指,徐徐勾动。
      晏闻道回头看看熟睡中的夫人,一张脸纠结得像个花卷儿,终究披起罩衣,蹑手蹑脚贴着门缝蹭了出去。

      晏凝自也不敢搅扰娘亲美梦,直把老爹带到观宇外,才向他转达圣意。
      晏闻道何等忠君爱国,一听是圣上召见,马上神情抖擞,念着慕容衍那老伙计的好,跑得比闺女还快。
      相较于圣上,老爹想些啥,晏凝就容易猜得多。他被娘亲管制了这么些时日,又没能耐遁身,圣上此时一句话,可不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嘛。

      爹娘是晏凝在世最信任之人,回程途中,她便向老爹讲起近日经厉,有条不紊列举了慕容殊的怪异行为、以及自个儿的种种觉察。
      晏闻道越听表情越丰富,眉毛就要飞上天。
      晏凝问他有何想法,他却欲言又止,最后只再三叮嘱闺女,要她千万莫冲动,无论面对哪位皇子殿下,都不要神色异常。

      父女俩踏着朝阳回到山腹大营,晏闻道颠颠就去朝圣。
      晏凝昨晚受了凉,又没合过眼,很有些疲顿。她也没别的地方好去,随意靠上大营边界的木栅栏,一面小憩,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守营兵士攀谈。
      从这些人口中,晏凝得知,慕容殊打从昨个儿夜里起,就跟他十四十七两位皇弟去合宿。而十四十七俩为了料理十一哥的饮食起居,已向父皇告了假,这两日暂且就不进山了。

      同慕容熠和慕容均待在一起?慕容殊心可真够大的。
      晏凝居然有点佩服起这孙子的无畏。

      过得半个时辰,晏闻道退出将军帐,捧着一套精致的铠甲回来见闺女。
      晏凝忍不住问道:“爹,陛下不会是让您跟着他们去打猎吧?”
      “咳,这身行头啊,是陛下赐你哒!”晏闻道既有欢喜亦有忧,凑近晏凝小声道,“闺女,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讲过咱们大燕开国传说中,那五色鹿的故事吗?不瞒你说,陛下此行,就是为觅得那五色鹿行踪。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机会,陛下知道你厉害得很,就想让你也披挂上阵。哦对了,陛下还说,你夜里没睡,先休息好,再去跟端王诚王等人汇合不迟。”

      好吧,这的确是大燕君主之风。
      晏凝不得已对圣上的厚爱感恩怀德,与老爹前去专为她父女二人安排的营帐,做起整备。
      “爹,要我参与狩猎,陛下直接跟我说不就得了。他这么着急找您来,绝对不是因为这个。陛下和您说什么了?透露透露呗。”
      “啊这个……这个……”晏闻道明显架不住此问,吞吞吐吐老半天,末了,故作庄严道,“咳咳,你个小丫头,别管这些有的没的,给爹好好撑场子就是了。”

      晏凝深知,老爹越是这么说,就越是有情况。
      她静心捋了捋思路,却又被自个儿的联想力噎着,只能不住自我催眠:不不不,怎么会是那件事儿呢,晏凝啊晏凝,你这就叫作想太多。

      午时三刻,晏凝一袭戎装,风姿绰绰驰入山林。
      慕容钦和慕容枫见她身骑白马,别提多飒爽,都不禁由衷赞叹。
      慕容瀛纵马靠近晏凝身边,摆明想与她并肩驰骋。晏凝也就卖他个面子,跟他合力捕得第一只猎物。
      此后她便调转马头,去了大部队相反方向,专注留心搜寻五色鹿。
      奈何,纵使有了她在,大部队还是同昨天一样,晚间收阵,满载而归,却无一人有幸窥得圣灵芳踪。

      慕容殊个过了今朝没明朝的,在十四十七俩皇弟的陪同下,迷迷瞪瞪迎接父皇。刘嬷嬷和焦圈儿两个忠仆,却只能大老远地巴望着自家殿下,像是已被无情扫地出门。
      其他人都对此人见怪不怪,也不会同他搭话。可晏凝看他平安度过这一天,倒是有两分稀奇。
      慕容熠和慕容均,莫不是跟他们这十一哥培养出感情了?

      此后几日,慕容殊就这么赖在十四十七身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圣上也照旧带领一众人马早出晚归,大营入口处的战利品,渐渐堆积成山。
      转眼间,便至此次野猎之行的最后一日。
      这天清晨,慕容衍决定不再进山,只让一众小辈继续冲锋陷阵。
      端王慕容钦和诚王慕容枫临行前,跟十三皇弟慕容瀛打起趣来,让他是父皇最器重之人,今儿个定得努把子力,哪怕找到根鹿毛也是好的。
      慕容瀛人前总是好脾气,微微一笑,挥鞭打马,潇洒地为二位皇兄演绎蹄声西去、风卷尘扬,背对着人的那张脸,却眸光狠戾。
      晏凝并不掺和这些位殿下的较量,同端王诚王恭谨行过礼,也捡了另一条路走。

      燕帝慕容衍在儿子们都从营地离去后,命人牵了两匹马来,一匹给了自己,另一匹则给了晏闻道。
      “哎呦呦呦,慢点慢点。”晏闻道被两名兵士托举上马,坐在鞍上打哆嗦。
      慕容衍哂笑:“这么多年了,你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连这畜生都怕。”
      晏闻道撇嘴:“你又没试过被畜生摔下去……”
      “走,咱们就在这山脚下溜溜,”慕容衍信马由缰,斜睨晏闻道,“关于你家闺女那件事儿,朕已给了你好些天考虑,你是否,也该给朕一个答复了?”
      “呃……”晏闻道脑门上的汗珠飞流直下三千尺,“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总觉得,这事儿还是让孩子自己做决定的好。”
      “自己决定?你这老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开明了?”慕容衍面向远方,目色宁谧,“老五有外交之能、老九有征战之功,他二人虽已婚娶,纳了侧妃,但正室之位都还空着。十三十四十七三人,更是个个青年才俊。尤其是十三,朕的这众多子嗣中,当属他最具治国之才,也和你家闺女最是相配。明儿个回宫后,朕即会给他跟十四十七备冠礼。朕看,就照朕那天说的来,谁若能找到五色鹿,谁就当是不二之选。若是他们谁也没找到,就说明大燕国传到我慕容衍手中,终和这圣灵断了缘分。那咱们也就不用再犹豫,便是老十三了。”
      晏闻道憋得很尴尬:“那个……十一殿下呢?你把他忘了?”
      “没毛病吧你,”慕容衍回眸,像在瞧颗大白菜,“老十一?他都不是个正常人。”
      晏闻道唇边灰毛抖上两抖,一拍脑门:“不对,那要是找到五色鹿的不是你那堆儿子,而是我闺女呢?”
      “那就顺了你的意,让她自己挑。”慕容衍不再多言,不一刻就甩开晏闻道大段距离。

      一君一臣,一前一后,就这样骑马而行,逐步出了围场边界。守营将士不敢妄劝圣上回返,只得全神戒备,护卫慕容衍左右。
      就在这时,林野间突然传来女子的呼救之声。那声音甚是软糯,又蕴藏着极大的恐慌,直听得人精神一紧。
      晏闻道闻之,差点就从马上跌下。慕容衍则凝目侧耳,似在寻觅声音来源。
      护卫圣驾的将士听闻女子呼声,连忙紧紧围住慕容衍。慕容衍却打个手势,教众人按兵不动。

      一束翩若惊鸿的倩影,由远及近,婀娜奔逸,就此出现在慕容衍队伍视野中。
      “当心刺客!”随行将领顾及圣上安危,再不能无所举动,嗖一箭射向女子。
      “救——命……”女子肩头中箭,倏然倒地,那只伸向前方、似是拼命要寻得慕容衍救助的手,啪嗒坠落身前。

      女子已倒下,可她身后,又是另一番景象。
      原来这女子之所以奔逃不止,是因为在被几只发狂的山獾追赶。
      慕容衍敏捷挽弓拔箭,不等周围军士出手,已连续拨动数次弓弦。
      歘欻欻,山獾皆被一箭毙命。

      慕容衍八成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猝然翻身下马。
      “陛下,谨防有诈!”几名军士死死拦住慕容衍,“那人情况如何,请准我等替陛下前去查看!”
      “好,诸爱卿也多加小心。”慕容衍静立原地。

      经多人查验,这女子身无长物,不似歹人,肩膀所中的那箭,未伤及肺部,也不至毙命,只是暂时晕厥,慕容衍便亲自上前一睹女子伤情。
      晏闻道好不容易驱着马儿追上慕容衍,赶快找人扶他下马,喘着粗气凑到跟前。
      慕容衍侧目低吟:“晏卿,十几年了,除了你那闺女晏凝,朕从未见到能同皇后平分秋色之人。可今日……朕问你,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姑娘,与皇后很有些相似?”

      人和人的命总是不同,有人一生无运,困苦终老,有人则幸得上苍垂帘,一步登天。
      这个负伤的女子,明显是后者。
      慕容衍将她带回营地,特请御医为她疗治,径直弃老伙计晏闻道于不顾。
      相国大人倒也不说啥,自个儿从帐子里搬了把椅子,坐到大营入口处,巴巴等待闺女回来。

      慕容熠和慕容均带着慕容殊往营外走,巧同晏闻道撞个正着。
      慕容殊抓着他的树棍子宝贝,一脸对外界无限的想往。
      十四十七将这十一哥拦在身后,客气对相国大人道,总待在营里不免烦闷,他们这是领着十一皇兄散散步而已。
      然而,这二外殿下说是如此说,真出了营地,却迟迟未归。

      时间一晃,又是日落,晏凝的收获与前些天仍无不同。她甚或开始怀疑,五色鹿这圣兽,不过是前人恣意杜撰之物,根本不存于世。
      独自一人游走山林,她早已不知大部队所在何方,眼见再无希望,便打算原路返回。
      这时倦意忽又来袭,她精神稍有松懈,杏眸轻合松了缰绳,由得身下马儿自主前行。
      白马走得不紧不慢,在深林小径留下长串蹄印,如若受到神灵指引般,缓缓偏离正路。

      晏凝迷糊中渐感寒冷,无意识揉下眼睛,却在睁眼刹那,见到一团移动中的五彩光晕。
      她霎时清醒,惊觉自个儿已身处一片从未到过的密林。而那光晕也在这眨眼时间凭空消失。

      五彩光……五色鹿?!
      晏凝急如星火转遍密林。
      遗憾的是,五彩光晕的现世,似乎仅此一瞬。

      此时天色已晚,密林又弥漫起浓重雾霭,很快伸手不见五指。
      晏凝正自焦灼,却蓦然见到远方亮起两点火光。她目力极佳,稍微离得近些,就看清跟随火光而行的,是三条男子身影。
      再往前挪上几步,三人面容也尽敛眼底——这三个人是十一皇子慕容殊、十四皇子慕容熠、以及十七皇子慕容均。

      这哥仨,怎么会到这种杳无人迹的地方来?
      难不成……是慕容熠和慕容均要对慕容殊不利?
      晏凝一惊非小,自马背一纵跃起,攀上高耸的松柏枝丫,施展轻功悄然紧跟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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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片暗藏于峰谷交叠间的山峪,染霜的松柏直入天际,奇木异草星罗遍布。又不知哪方仙尊施法,驭来了莽莽浓雾,穿不透、破不开,身临其间,便仿佛到了化外洞天。
      脚下没有现成的路,慕容殊又看不见,走得便格外辛酸,像只颠沛流离的哈巴狗,左撞一下慕容熠、右挤一下慕容均。
      怪就怪在,这家伙似被鬼迷了心窍,一路再怎么磕磕绊绊,仍旧乖乖跟着俩皇弟,笑得好比缺了八辈子的心眼。

      慕容熠和慕容均,却远没有他们十一皇兄这般随遇而安。
      这哥俩的脸,正泛着一圈圈屎绿色的光。

      “老十四,我总感觉不太对劲,”慕容均眼睛时不时瞟向周围,步子迈得并不泰然,“这个地方,跟咱们上回来时也太不一样了。”
      “只不过是多了重雾,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慕容熠轻咳一声,隐隐发抖的声音,摆明也是强装镇定,“咱俩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很快就到,完事就走。”

      他俩人公然说起暗语,毫不避忌身边的慕容殊,定然是认为,他个脑瓜瓤长蛆的废物,屁都听不懂。
      可惜,这二位殿下不知道的是,慕容殊明不明白另说,悄无声息跟在他们身后数丈外、那束轻盈逸动的飞影,可是把他俩人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听了去。

      “冷……好冷……”慕容殊走着走着,忽然被雷劈了一般,从天灵盖抖到脚底心。
      再接着,此人就疯得忘乎所以,犹如被鬼附身。
      慕容熠和慕容均分立他两侧,他一手抓过慕容熠的右胳膊、另一手扯起慕容均的左胳膊,竟让俩人各用一手拍起巴掌来。
      不仅如此,这孙子还说唱就唱起来了:“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织寿衣;你拍二、我拍二,二个小孩烧纸片儿;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扎花圈儿;你拍四、我拍四,四个小孩祭大祀……”

      这歌,童趣盎然,同时,也够惊悚的。

      慕容熠和慕容均各自狠狠抽回胳膊。
      慕容均的脸绿里掺白:“老十四,这疯子唱的什么鬼,快想个办法!”
      “别吵,你比他还烦。”慕容熠的呼吸声也不见得多平稳。
      他看了眼慕容殊疯头疯脑的模样,骤然扬起手刀,咔一下砍上慕容殊脖颈。

      慕容殊似是一口气憋在肺里,带着他的音容笑貌,咣当摔晕在地上,一派驾鹤西去状。

      慕容均白眼:“老十四,你这是要给咱俩造成多大的不便?!”
      “哼,是你让我想办法的,反正也不剩几步路了。”慕容熠说着就去抬慕容殊的腿。
      慕容均打个寒颤,弯腰去抗慕容殊的提慕容殊的肩。

      慕容殊手里,还紧攥着他的宝贝树棍。十四十七俩,又得提灯笼,又得抬着这么个瘫货走,那跟棍子就显得尤其碍事。
      慕容熠腾出一手,先去拽那棍子——棍子纹丝不动。
      此法不灵,就又换慕容均去做尝试。他舍弃触碰棍子,直接去掰慕容殊的鸡爪。可是,这位十一殿下的手,就如同和这棍子天生一体,任他如何努力,都不能掀开哪怕慕容殊一条指缝。

      “换个姿势,”慕容熠怒目切齿,“你扛头、我扛脚。”
      “呵呵,早该换了。”慕容均俩手一松。
      慕容殊碰一声脑袋撞地,跟芳香的泥土亲上嘴。

      十四十七调整搬人的方式后,慕容殊便又似变作个卷起的狭长被褥,被他俩皇弟一头一尾抗上肩膀。

      慕容熠慕容均再走一阵,就进入了浓雾中心地带,灯火再亮,也照不出足下寸方。俩人用力撑大眼眶,几近摸索前行。
      慕容熠突地耸了一下肩,回头看向慕容均:“老十七,你手挺长啊。”
      “啊?”慕容均莫名其妙。
      慕容熠:“你捅我干什么?”
      慕容均:“我什么时候捅你啦?”
      “算了算了,这儿的路越来越难行了,咱们走快点。”慕容熠冷哼转脸。

      不到片晌,慕容熠的腰又猛地一拧:“老十七,你到底想干嘛!”
      慕容均第二次茫然一“啊”:“什么我想干嘛,我什么都没干啊!”
      慕容熠鼻孔喷火,扭回头去咣咣咣疾走。
      慕容均也加快步速,目光直往前后左右飘,而后咂嘴道:“老十四,这地方真的有点邪门。你说,刚才捅你的东西,会不会是——”
      “你闭嘴!”慕容熠陡然间停步。

      前方已没有路。
      横亘在慕容熠和慕容均身前的,是道长足百丈的地缝。
      至于深度——这幽不见底的裂壑,似永无尽头。

      又是一声砸地闷响,慕容殊被自个儿的十四十七俩皇弟,抛麻袋似抛落脚边。
      慕容均:“咱们……这就动手?”
      慕容熠:“不然你以为呢?”
      慕容均:“好歹也是亲手足……”
      慕容熠:“你派刺客不远万里去魏国刺杀他的时候,怎么没顾及跟他的手足之情?”
      慕容均鼻梁淌下一粒虚汗:“我就是、就是突然觉得不妥,这个地方,不妥……”
      慕容熠目露凶光:“没什么不妥,把他丢下去,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慕容殊啊慕容殊,原来你这俩皇弟,在这儿等着你呢。看来,你前几次大难不死,都是老天爷可怜你,让你能再苟延残喘些时日,但是今儿个,你真是大限将至咯。
      晏凝伏身老树上,以远胜于常人的目力,密切注视着地裂前的那三位皇子殿下,心底慨叹连连。
      老实讲,看着慕容殊被十四十七各种不当人对待,她实是解气的。
      但这孙子若就此死于非命,她却也必然不能同意。慕容熠和慕容均俩人的罪行,可比这孙子恶劣得多。

      思忖再三,晏凝决意搭救慕容殊一回。
      凭她自个儿一人之力,制服十四十七俩,并不是问题。

      然则,谁也想不到的是,就在慕容熠和慕容均一人勾起一只脚、摆好了踢慕容殊入地壑的架势,晏凝也纤指紧握成拳、做好现身之姿时,一方宁谧而清朗的玉音,会遽然跃入几人耳中。

      “慕容熠、慕容均,尔等还不收足?”这声音松沉旷远、缥缈若无,若从苍莽群峰间凌云而起、
      又如自九重天界外逐浪而至。

      “什么人?!”十四十七二人怔在原地,探头伸脚撅屁股的体态,委实不美观。

      晏凝双目一凛,也硬生生收了身姿,复又伏回枝头。
      这声音,她从没忘记过。

      “吾乃北方神祇,经年庇佑燕地之昌荣,尔等寻觅之五彩灵鹿,即为吾于尘世之化形。”声色超然回荡于幽谷林湍,似凝聚天地万物之本音一身。

      “老十四……”慕容均的喘息声越发粗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对劲儿吧……”
      “你少说废话,这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慕容熠虽眼呈厉色,却还是被不住抽搐的嘴角出卖。
      这二位殿下,怕是已然惊惧难当。

      “装神弄鬼?慕容熠、慕容均,尔等且回头看,吾在何处。”神音无愠无嗔,仍如万壑松风、皓月星辰,静虚相和,余声悠远。

      这边厢,十四十七滞涩扭头。
      那边厢,一团五色相间的光晕,踏云蒸霞蔚,信步而来。

      光晕变幻无方,影影绰绰间,鹿形初现。
      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兽,便如此露真身于人前。

      不论慕容熠还是慕容均,亦或是隐踞树影的晏凝,都目不转睛把目色定格于这圣灵。
      慕容殊那具跟死没两样的身躯,再没人理会。
      加之厚不可破的雾霭迷人眼眸,晏凝等人就更不会发觉,神音流转时,这家伙亦轻启眼帘,浅笑如春风十里,意兴深远。

      “吾之神力,在山巅、在沧海、在市镇、在乡野。吾以吾眼注世,对燕皇宫之乱象早已了然,”圣灵纯音,举重若轻,“慕容熠、慕容均,尔等今日弑兄,身后必堕无间地狱。趁大错未成,速速离去吧。”

      慕容熠稳如泰山。
      慕容均岿然不动。

      这两位殿下,也许并不是不想走,而是六神无主,控制不得自个儿的手脚了。

      五彩灵鹿却不驻足,依然缓缓踱步,始终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慕容熠,慕容均,尔等缘何仍未离去?”淙淙清音,似游弋于广袤天地。

      “谁也别忙走!”说时迟那时快,晏凝清丽的嗓音穿透了浓雾。
      她化身星火,凌空飞掠,身姿过处,雾霭似迅速聚拢,在她脚下铺就出一条气柱,就如同一座幻境之桥,赫然延展于虚空。

      这世上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各归其主,偶通往来。
      但晏凝一万个肯定,今夜那诸天神佛,谁也不曾纡尊至此。

      没错,有人在故弄玄虚。
      而此人是谁,晏凝心下已有定数。

      不过,她这一声喝,也导致了如下结果:
      一,五彩灵鹿倏然遁走,光晕须臾消弭于无形;
      二,慕容熠和慕容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以形容;
      三,随五色鹿消逝的,还有那神祇灵音。

      晏凝不管什么神祇灵鹿,凝眸看着慕容熠慕容均二人:“十四殿下、十七殿下,你们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熠的绿面皮忽变赤红:“晏凝,你一直都在?!”
      这位爷已开始直呼晏凝其名了。
      晏凝目不斜视:“不瞒殿下,确是如此。”
      慕容均:“你……都听到了什么?!”
      晏凝:“该听到的,一字不落。”
      如果随身有笔墨,她还很想给这二位殿下描幅肖像画。这二位眼下的表情,集恐愕暴怒于一身,就像是刚被人硬逼着吞了三斤大粪。

      也是在这当,地上瘫着的那个看着跟死人无异的慕容殊,竟突然诈了尸。
      “小……姐……姐……”此人一声骇得人尿急的呻/吟,歪歪扭扭挣扎着爬起,身上每一寸骨节都嘎吱作响。
      他墨发玄衣,长臂挥摆如蝠翼,多日不见的黑山老妖便又粉墨登场。

      这孙子这时醒来,对晏凝而言,却不见得是件好事儿。
      就好比说,他目下站的那方寸之间,就已危险到没边。
      往前,慕容熠和慕容均随时能对他痛下杀手;退后,万丈深壑欢迎他光临。

      晏凝身形一晃,刷地横在慕容殊和他那俩皇弟之间。
      “小、姐、姐。”慕容殊似是得到了极大的慰藉,下巴颏抵上晏凝肩头。
      同时,晏凝手上,又有了重冰冰凉且硬邦邦的触感。她一侧目,就见正巧是慕容殊那根树杈棍子,阴差阳错嵌进掌心。
      晏凝只觉得自个儿似受到股无形之力牵引,手起棍落不需顷刻。

      乒。慕容熠被打翻在地。
      乓。慕容均亦然。

      这遭变化,晏凝也始料未及。
      她知道,除了身边这个慕容殊,绝不再有第二人,能有时机操控那棍子。
      而这病秧子因何会有如此之大的气力,非但控得住晏凝的手臂,还能一连敢干翻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却是匪夷所思了。

      棍子不是利器,打中十四十七的部位也非致命之所,却仍教他二人顿失行动之力。
      俩人苦楚铺满脸,像是在说同一句话:老十一……居然敢打我?!

      慕容殊用惊人速度抽回大宝贝,将之揽入怀中轻轻揉抚,跟它讲起悄悄话。
      没过少焉,他又抬起头来,直拉拉竖举棍子到面前,冲再也爬不起来的两个皇弟夸张一笑:“我的宝贝说,‘打你就打你,还用挑日子吗?”

      这家伙撂下这句说辞,立马又把脑袋转向晏凝,硬是扭出一个水蛇腰来:“小、姐——呃……”
      第二个“姐”字不见,是因为晏凝没给他发音的机会。
      她啪地点了这孙子的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慕容熠和慕容均伤情颇重,似乎都有肋骨断折,可谓是插翅难逃。
      晏凝暂且不再关注这两位殿下,并且把慕容殊也搁置一边凉快,随后向前数丈,置身浓雾,朗声道:“神祇,我已知道你是谁,你用不着再躲藏了。”

      方才,神祇之言杳然流长,旷谷余音。
      如今,晏凝所吐的每一个字,却都似被浓雾不留情面地吞噬。

      回应晏凝的,是万籁俱静,是天地无声,以及,一支在冗长的岑寂后、从黑暗中射来的弩/箭。

      晏凝猛然一惊,将将避过这凶箭,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飞箭一连数发,暴风雨般袭来,且支支变换着方向。
      晏凝雾中视野受阻,判断稍有延迟,便身陷囹圄,一个不慎后背就中了一箭。

      她强忍住痛楚,一连后退数步,眼前天旋地转。
      不用说,这又是一支淬毒的箭。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平地乍然一阵狂风席卷。
      风吹过隙,月明星稀。
      那飘弥于峰谷林涧的灰白雾气仿若刹那收聚于一处,深浅忽改、形态骤变,最终化为一缕墨黑色的轻烟。

      周遭景致全都逐渐清晰,可晏凝头痛欲裂,视线只比适才更模糊。
      她努力定睛,依稀辩出轻烟中有道人形,而人形似握有一柄颀长的兵刃。

      是了,所谓“神祇”,终得现身。

      而在晏凝不远处,还有另一人,不是慕容熠、不是慕容均、更不是那要死不活的慕容殊。
      这是个对晏凝来说完全陌生的人,身着夜行衣,手执弓/弩/箭。
      此人放箭的本领,可比上一次那伙弓/弩手还要高明百倍。

      轻烟人形把晏凝送往一边,用那辨不清实体的兵刃替她挡去夜行人一箭又一箭,如魑魅现世,妖娆游走,在与夜行人的博弈中渐占上风。
      夜行人被轻烟人形围困方圆十步,本冲不破那幻化无端的束缚。
      哪知,轻烟忽而一滞,一眨么眼,就放弃同夜行人纠缠,转而掠向地壑边缘。

      能让这轻烟人形做出如此突兀举动的人,只怕非晏凝莫属。
      箭上毒素甚是猛烈,晏凝的意识趋归虚无,身体近乎不受控制,两脚竟踩着凌乱不堪的步履,直向那深不可测的地裂退走。
      靠近、靠近、再靠近……她终于一脚踏空。

      然而不足瞬息,冷月寒风中,坠入无间地狱的人,便不再只晏凝一个。
      轻烟人形如流星逐月,霎时飞出地裂边际,同晏凝将身影交织成一束,一泻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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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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