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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私事和公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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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绒虽然在事业有过惨痛的教训,却也曾经拥有辉煌灿烂的光环,身为在娱乐圈行咒多年的老江湖,很明白饭局对于联络圈内同行感情的重要作用,所以约请魔鬼编舞师齐国梅晚上“赏脸”吃饭。身为新公司的老板,彭海天却推说自己有事需要处理,确实没空作陪。他态度异常诚恳,不管是脸上创造表情的哪一块肌肉都透着十足的真挚,瞅着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齐国梅也急忙表示还有晚课要上,真要聚餐的话,等六个丫头把她教的动作练准练好以后再说也不迟。金光绒讪讪笑着,没再勉强对方,心里颇感到有些自讨没趣。
彭海天开车的时候,把手机打开,结果满屏跳出未接电话的提示。他来不及叹气,铃声响起,划拨绿键不及说话,那头传来劈头盖脸的责备:“喂,彭哥啊,您搞什么鬼?我难道是黄世仁,躲债也用不着玩这套吧?忒伤兄弟我纯洁的心灵了。”
“啊,不好意思,忙了个大整天,被各种事情搞得不亦乐乎,真就忘记开机了。”彭海天气定神闲慢悠悠地回答,他狡黠地摇下车窗,把喇叭面微微朝着外面,故意让街市上喧杂吵闹的声音传进来,“我在开车,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扣分罚钱的事不吉利。”
“行啊,哥,可不是我耍脾气,真有事和您商量。得了,给您半个小时回家,到时候再故意放我鸽子,咱们兄弟就没得做了。”
彭海天放下手机,仔细观察后视镜,车子顺溜地转入旁边的一条绿油油的街道,然后在葳蕤繁茂的粗壮梧桐树边停下。那里早就站着一个粉白色旗袍女人,恰似美丽的人文风景中的点睛之笔,看见他来,嫣然莞尔,笑靥如花,动作轻柔地拉开车门贴了进来。
她是服装设计师,彭海天考虑请她担任SUNQUEEN的演出服装设计和制做。
——于公于私,都有足够的理由——
女人美,旗袍也美,通体的复古风息透泽淡雅,包边琨边均匀统一,做工格外精致。尖角开叉手工考究,白皙修长的大腿半遮琵琶,让人无限遐想。彭海天忍不住悄悄瞥了瞥她的胸脯,水墨风格的袍饰图案,光滑的银白色双层制绸缎,描绘出素雅之外偏偏旖旎婀娜的风光,令他感到某部位略嫌膨胀,不知不觉起了少许的生理反应。彭海天心里微微有些慌乱,就像当初的那种恋爱的感觉又回来,不过稍瞬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毕竟,她已是良家美妇了,有家室的标签正如警示牌,提醒彼此的接触,绝不能超脱普通朋友或公事约束范畴的界限。
“对不起,我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店铺油重,我肠胃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到我家去吧?”
他的语气淡然从容,眼神透彻,以充满尊重意味的语气认真征询对方的意见。
殷雅姿笑着顺和地点点头,对于去这个男人的家,她从来都不会做出什么戒备之姿态。等到了彭海天的房间,她左右看看,摇摇头说吃方便面可不行,那是应付性的快餐,岂能作为主食,既然冰箱里还有几个生菜,那么自己发扬雷锋精神免费替雇主服务一次。殷雅芝熟练地脱下外套,兜上围裙在厨房里忙,好像是这家的主妇。彭海天的手机如约响起,他拿起来,低声示歉后,快步走进书房。
里面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啊,那件事算了吧,真不行,我不感兴趣。”
……
“我知道他权大势大,可我本来就和他没任何活动交际,他没必要报复我。啊,就这样,我有客人,不聊了。”
……
“那行,我妥协,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明天上午吧,我去你那儿。你帮我引荐一下。”
……
殷雅姿是纯粹的苏州人,生得一副江南好儿女的婉约模样,也有着绝对咳嗽的饮食清淡准则。两人坐在桌边,看着桌上品相极好的精致小蔬,彭海天其实有些难以下筷。他的口味比较重,偏辣偏咸,尽管从医学角度来说这不是值得提倡的餐饮习惯。
殷雅姿媚眼如丝,看出他想尽力掩饰的窘态,扑哧一笑,变戏法般从饭桌边滑出一小碟鲜红喷香的辣椒酱,柔声嘱咐少吃点,年纪渐渐大了,肠胃得注重保养,避免刺激性的食物。彭海天如今是单身汉了,渐渐不怎么习惯有女人在边上说东道西,但如果有漂亮女人在边上如水柔情、莺莺燕语般地细叨,自然丝毫不加拒绝。
更何况,这个让人很容易生出强烈占有欲的女人,殷雅姿,身份真的很特殊,曾经是他的初恋,是他的未婚妻,可后来相互错过,她变成了别人的老婆。彭海天不是喜欢打听八卦的人,但他始终默默关心着殷雅致,他很清楚,她的那段所谓的婚姻看似浪漫,可繁花似锦之后,叶落水流,到如今,其实有名无实。
该怎么评述自己那段充满挫折感的奇异恋爱历史呢?殷雅姿是个好女人,她爱过他,却更爱那个喜欢逗漏文艺风情的昆曲男人,经过并不艰难的选择后,她最终离开了彭海天,披上婚纱而让那个男人成为了自己的丈夫。她选择他的理由非常奇怪,仅仅是以为对文艺男的向往吗?彭海甜那时觉得自己也是文艺男子啊。分手的时候,他曾经平静地希望殷雅姿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可她竟满脸茫然无辜而又眼神坚毅地说不需要任何理由。她被某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所驾驭,就是渴望和昆曲男人在一起,那种充满主动进攻性的欲望,科学无法解释。
“那就分手吧,希望你和他在一起能幸福。这是真心话。”
彭海天不是哭死觅活死守一份爱情的人,他的一句话就是“变心的爱情就是变质的菜,吃下去,会拉肚子的”。他淡然地接受了殷雅姿的选择,加上另外一件事的困恼,后来去美国读书,硕士毕业后,又在华尔街金融机构干了不少年头。他回来后,经人介绍同前妻见面,组建了短暂的家庭。然后嘛,离婚了,再然后嘛……就是现在的这幅单身男人模样。
其实静下心想想,那个昆曲男人还是有诸多优点的,譬如唱歌好,擅长昆曲表演,笔墨山水也尽显其才能,而对比自己呢,尽管出身名校,学了法律,少了浪漫,也写网络小说,可未登大雅之堂,混到最后就是一介才刚刚踏入娱乐圈的商人。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香似幽兰,艳若云锦,当然应该和浪漫风雅的才子厮守终身才对!
彭海天和殷雅姿再次聚首,爱情不再,但正常的友谊依旧可以小心维系。
SUNQUEEN即将出道的一首歌曲复古风情浓重,公司策划人员研究后都认为,如果给她们配上合体修身的旗袍,无疑可以从视觉上获得最佳效果。殷雅姿在高校读书时专供服装专业,是旗袍方面的绝对专家,也是提倡女性将旗袍作为日常服装的身体力行者,对于她的设计天赋和缝纫手艺,彭海天浸润着毫不夸张的信任。
“你们喜欢旗袍,我很欣慰,但是传统如果脱离时代,它的受众面会受到强烈限制。”殷雅姿充分考虑到女团演出必须创造的经济价值,扑簌闪动的眼睛显示出她不是固守呆板的女人,“在保留立领盘纽的基础上,我想做一些必要的变动。”她拿出铅笔,随手就着纸张轻轻勾摹,很快一副大概的轮廓图就出现在彭海天跟前。
彭海天看了看,揉揉鼻子说你看着办吧,因为我是服装界的超级外行,无法介入具体的设计环节,所以只看成品效果。他将SUNQUEEN队长杨颖晶的身高、三围资料以及照片递给殷雅姿。
殷雅姿审视着照片上的姑娘,啧啧称赞:“真是高挑性感的美女,脸蛋也异常精致。”顿了顿,难得打趣那方面的玩笑,“近水楼台先得月,要不运用你老板的便利身份,想办法把她娶了吧?”
“哈哈,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考虑的。就怕人家看不上我。”彭海天耸耸肩膀打着哈哈,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确实,追求杨颖晶的男人非常多,常有各种各样百万甚至千万级别的炫丽跑车在公司外转来绕去的,流线型的车身以及迷离七彩的光芒特别能吸引女孩的注意力。杨颖晶皆不为所动,她的眼光甚高,礼貌地拒绝了他们中任何人的邀请,对于喜欢耍无赖手段纠缠的款爷富商或者富二代三代什么的,她要么爱理不理匆匆转身就跑,要么跑不掉,索性拿出手机胁迫着报警求救。
夜深了,尽管城市治安不错,各个街角新安设了警务亭,执握坚硬防爆盾牌的特警和武警战士在周围翻来覆去地巡逻,单身的旗袍美女走在路上也还是有相当风险的。
“我送你。”彭海天说,态度坚毅不容拒绝。殷雅姿笑了笑。
他下楼准备走向地下车库的时候,殷雅姿忽然发现什么,不安提醒他,在附近的好像有奇怪的人。
彭海天头也不抬,低身笑了笑表示自己习惯了,知道那些躲在草坪或者树荫背后的鬼鬼祟祟的家伙们多半都是平面媒体或网站的娱乐记者。本地娱乐资源相当丰富,偏偏相关的报纸媒体数量更多,偏重八卦报道的网站不计其数,自己既然想要重新挖掘和包装饱受非议的SUNQUEEN女团,把她们再度推至明亮的镁光灯下,那么自己这个本该普通的男人,在他们眼里自然也就有了相当的“价值”,谁肯轻易放过?
他忽然低声打趣,说那些人如果是你丈夫派来的私家侦探怎么办?我们之间明明很清白,所谈乱的主题基本全部围绕公事展开,但被人故意曲解的话,还是能够编译出许多故事的。
殷雅姿淡淡笑笑,说:“多心了!他和我各守一隅,界限分明,不会做这样的事。”
车子开到殷雅姿家的小区门口,制服笔挺、体格粗壮、表情严肃的女保安从岗亭走出打招呼。使用退伍的女特种兵或女武警负责安全工作,是这座小区的独有特点。彭海天没开车进去,同殷雅姿告辞后,直接开车隐入黑夜。
这一晚彭海天睡得很迟,睡觉质量依旧不好,再次梦见了从房门中窜出的火龙和龙嘴里绝望狞笑着的可怖女人脸。醒来后,他浑身上下都被那种难以描绘复制的惊悸感逼出涔涔冷汗,胳膊和双腿不停地颤抖。不过这一次他的适应力似乎有所进步,手指在柜台前微微颤抖后,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拉开抽屉。
看看外面天亮了,时间不早,他打了个电话给眼镜秘书肖永历,告诉对方上午自己有些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暂时不来公司,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让他先找金光绒商量。
“对了,企划部的方案我看过了,大体没什么问题。部长来了以后,你再带着他一起去老金办公室商议一下。”
彭海天走进卫生间,慵懒而又有些虚弱地刷牙洗脸,牛角梳穿越头发紧紧贴着头皮用力划过,微微的刺痛感让他觉得清醒了很多。
才驾车驶出围墙,电话响了,是财务室负责人打来的,语气惊慌难掩,原来她刚刚接到税务局的通知,让公司在三天内必须准备好近五年的所有账目接受检查,理由是他们接到实名举报,揭发金光绒在担任前SUNQUEEN团队的经理人期间,刻意隐瞒实际营收,存在偷税漏税的恶劣行为,对此税务部门不能懈怠,务必按照相关政策法规来公司进行清查,以正视听。
彭海天有些烦恼,新公司成立没多久,除了名字承袭外,和前SUNQUEEN所在的就公司其实没有任何关系,怎么可能提供出相关资料。他让财务部的女负责人别急,等自己下午回到公司再做道理。“还有啊,这件事先别和老金说,女孩们安心地练习歌曲舞蹈,对她们同样不能透露半个字。”
举报?彭海天尽管没有刻意去推演预测,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必然是担心新生SUNQUEEN崛起的某些演艺公司所为,红海火帆的竞争环境下,他们有什么勾当使不出来呢。他突然笑了笑,业界对手的担心和使绊,恰恰给了他最好的间接证据,新的SUNQUEEN一定会成功。
罗鸣山庄的地理位置不错,依湖傍山,当初在这里定址就别有考究。山庄的主人也洋洋得意,认为能弄到这么一块风水宝地确实不容易,时常在庄内举办各种聚会。他是著名的实业家,麾下产业除了各种工厂实体,还从事虚拟经济的建设,并逐步涉足影视歌媒等娱乐业,能够和他交往的都是有头有脸、被冠之以各种荣耀头衔的社会名流。罗鸣虽然常常提及自己的出身,说他曾经也是普通的市井小百姓,当初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好工作,所以在中关村拉过板车、卖过盒饭,甚至还有过搬煤球的打算,可现在的他,表现的俨然是一种谦虚式样的贵族派头,骨子里散发出的凌厉气场充盈着周围360度无死角,让许多和他存在竞争关系或担心他染指自己业务范畴的商界大贾们不寒而栗。
罗鸣要见彭海天,并不是因为赏识他,而是对之有所要求。正因为他是大名鼎鼎、手眼通天的罗总裁,当彭海天一口回绝不想见面的时候,作为中介人的那位朋友兼老弟才会心惊肉跳,一而再再而三向罗鸣保证完成任务后,三而四四而五地疯狂轰炸彭海天的手机,甚至在昨晚最后一拨通话中威胁说“你要是真不肯见他,那是逼我从天风大厦往下跳”。天风大厦是市里最高的楼,玻璃幕墙从下往上垂直拔起,形如劈开穹宇天际的凌凌宝剑,充满着无穷的霸气。彭海天迫于无奈,只好乖乖投降。
等等!
至于是谁实名举报金光绒,彭海天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未必即使竞争对手在后面捣乱吧?等等,他觉得这可能是罗鸣给自己的一个小小“教训”——检举你小菜一碟,让你不把爷当回事啊。
山庄外面是一望无垠的农田,门口站着几名大汉,清一色国字脸,身材高大,穿着统一的用料考究的西服,有红色,有蓝色,让气氛显得比较活跃。他们双手扣在腹前,步伐清闲,相互之间不怎么闲聊,但是遇到从山庄门前经过的游客或者村民,都会不约而同微微颔首,嘴角露出颇有亲和力的笑容。
彭海天停下车自报身份,一名穿着黄西装留着络腮胡略有几分像英伦足球明星的壮汉趋着小步迎上前,验证身份后,礼貌地请他开车进去,标准化且充满了男人阳刚之气的动作示意他在草坪边就有停车场。
郭宇比彭海天小几岁,面目有些老成,正站在主楼的台阶前心神不宁。看见彭海天来,他如释重负地长长松口气,跑过去一把捉住他的胳膊,生怕大哥任性又跑了,低声嘀咕道:“哥,就晓得你言而有信。”
“少扯犊子,信用是被逼出来的,我容易吗?你真从天风大厦跳下去,依着弟媳妇的火爆脾气,她还不得拎着菜刀找我拼命,让我下去陪你?奶奶的,臭小子少胁迫人,吓死了我。”彭海天故意板着脸。
郭宇嬉皮笑脸说自己也不是二傻子,真要跳,那也是从这二楼跃入后面的游泳池,又说他现在外裤里面风景好,套着游泳裤当内裤使。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门,大厅正中间,红色镶着金边的浅红色地毯上,有个穿着对襟白衣的人正在练太极拳,年约五十,眉色精神,嘴里随着拳掌的击出或者弹腿霍霍有声,正是天下大商罗鸣。他个子不高,身板稍嫌瘦弱,可确实很有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时候夸赞王熙凤“您老人家拔根毫毛都比我的腰粗”之气场。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彭海天,此时此刻,亦不觉有些莫名的紧张。
气场不是虚物,其存在已经得到了精神心理层面的科学证明,在街头巷尾的正规或者盗版书店,处处可见类似的书籍,尽管那些解释听起来稍嫌牵强。彭海天以为,气场无需得到科学解释,你认为它存在,它就肯定存在,你认为它不存在,它就不存在。现在嘛?尴尬了,他还真是没办法对罗鸣的气场熟视无睹。
罗鸣摆个收势,闭目张嘴长长吐口浊气,睁开眼睛摊开双臂笑呵呵地迅速走上前,高声说:“彭先生,你果然是稀客,想请你见面格外不容易。”“格外”两个字的用音特别重。
郭宇急忙附着彭海天的耳朵补上一句,说今天为了同哥你见面,罗大侠特意把和市领导开会的时间往后推了,“可见哥你面子多大,罗大侠多欣赏你”。
罗大侠是罗鸣的绰号,他直言很有江湖情怀,最喜欢侠义精神。彭海天点点头,镇定自若地看着罗鸣,客气回应所以简直受宠若惊。
“不要说‘简直’二字,我很敏感,你的话如果加上这两个字,我感到有嘲讽的味道。”罗鸣沉下脸,蓦然哈哈大笑,接着说,“开个玩笑,别介意!我也是穷人出身,创业的时候不知受过多少冷嘲热讽的伟大洗礼,哪会在乎这个?”
彭海天才解释说自己真没有别的意思,罗鸣已经挽着他的胳膊,亲亲热热往会客室走。他的胳膊不粗,却很有力,彭海天暗暗吃惊。会客室的房间并不豪华,颇为贴近朴素大方的风格,暖色的地板配上青色的竹篾墙壁,可谓相得益彰。彭海天暗道外界传言不虚,主张贴近自然、追求天人合一的罗鸣,真对无污染的竹质和木质建材情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