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贩卖机》洛桑

2、情人的礼物

　　《情人的礼物》

　　情人节前夕，洁西终于接到木头男人的电话。

　　“明晚，我们一起吃顿饭好吗？”分手两个月后，宾尼的开场白，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道歉认错，好似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般的随意自在。

　　洁西和宾尼从大一开始便成了男女朋友，当时，洁西的好友凯蒂先认识了宾尼，两人在学校图书馆里同做实习生。

　　宾尼白净斯文，寡言老实，缺乏灵活的社交手腕，当他被问题招架不住时，常呈现呆若木鸡状，脸泛红晕，羞怯的笑容在他细皮嫩肉的脸上变得相当可爱。因此，活泼的女同学总爱欺负逗弄他，借以调节馆内死气沉沉的气氛。

　　洁西没课时，常到图书馆找凯蒂聊天，经由凯蒂的介绍认识了宾尼。两人关系从开始，男方就显得过于被动，彼此虽有好感，他却从未表示，洁西一个女孩子家也不好明说。凯蒂看不过，常借故讨论功课将两人凑在一起，于是校园内常看到不搭的三人组合。

　　半年下来，洁西觉得双方这样不进不退的消耗也不是办法，于是决定放弃。凯蒂为两人感到可惜，干脆找上宾尼，直接问他：“欸，你是不是喜欢洁西？”

　　宾尼低头，傻呵呵地笑。

　　凯蒂大呼：“真怕了你！一个大男生，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要，别别扭扭，怎么比个黄花闺女还难搞？先声明了，本小姐再也不做你们的桥梁。要是你对洁西有意思，明天体育馆内有场网球赛，你找洁西去，她最爱看网球。”

　　宾尼平日八风都吹不动的温吞模样，此刻也有点急了。半天，才慢郎中似地挤出一句：“……可是……可是……我对网球没兴趣……”

　　“…………”凯蒂头冒冷汗，觉得此男不是太驽钝就是太聪明。于是撂下狠话：“爱去不去随便你，过了明天，洁西不再理你，到时可别怨叹到内伤。”

　　由于凯蒂的急公好义，终于成就了两人，他们第一次的约会正式开始。

　　洁西认为，宾尼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灵魂，最好是所有的事情能够统统帮他安排好，不用他老兄费神伤半点脑筋。就连女朋友最好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现成的。什么试探，暧昧，交往，这一大段谈情说爱的曲曲折折，能少则少，能免则免。

　　洁西的父母经营外卖餐馆，早出晚归没有时间照顾家人。身为长女，洁西体贴父母的辛劳，一肩挑下家中的大小琐事，举凡清洁，理财出纳，到弟妹们的功课和饮食都由她一手包办。遇见这样性格的男友，自然而然地就接下了照应他的责任。

　　毕业后，宾尼在职场上浮浮沉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终于在一间广告公司找到美术制图的工作。薪资不多，工作也没什么挑战性，但他满足于这样安稳没有人事压力的环境。除了上下班，和家人出门吃饭外，他几乎足不出户。陪伴他的是一柜子的动画收集，洁西是他生活上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

　　相反地，出了校门后，洁西在工作上面临许多挑战。她在报关行里当会计，一待就是数年。老板觉得她上进肯做，没时下年轻人的浮躁，做事认真负责，组织快，条理也分明，于是交代她打理进出口方面的业务。洁西通过检定，考上美国海关局进口处的审核员职照，使她又多了项生计利器。她不在乎自己的男友是否杰出能干，八面玲珑，高薪高职，她的梦想是和老实的宾尼共组一个家庭，生个娃娃，然后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多年后，洁西周遭的女性朋友大多步入礼堂迈向人生的另个阶段，每回她和宾尼谈到这个话题，宾尼总说：

　　“结婚有什么好？这么麻烦。这不是两个人的事吗？为什么劳师动众，好像上台表演一样。”

　　“那我们也可以到法院公证啊，既简单又肃穆。”洁西期期艾艾的说。

　　“我们现在不是跟结婚一样？难道结了婚就不会离婚？”宾尼给了个‘不婚人’的官方答案。

　　“起码他们生出的孩子不会变成私生子。”洁西不能理解，如果‘婚姻’可以让两个相爱的人名正言顺地共组家庭，那么去办个手续，又会有什么损失？他自己都说现在他们和结婚没什么差别，到法院跑一趟会死吗？

　　宾尼放下手中的漫画，认真说道：“我不要孩子，也不要领养任何小孩，他们太麻烦了，这么大的责任我承担不了，我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个好爸爸。”

　　洁西叹气：“没有人天生就是好爸爸好妈妈，你不觉得人生要经过这个过程才算完整？”

　　宾尼皱眉。“我不需要经过它来体验人生，我的能力有限，当不了一个负责任的老爸，所以不想要孩子。”

　　宾尼的论调有点自我主义的自私和一意孤行，但它不会带给社会和自己麻烦却是铁铮铮的事实。只能说，他们俩在人生的规划上尚未达到共识，对未来的憧憬也是意见分歧。这‘不婚，不子’成了他们心头的疙瘩，宾尼满足于现状，惧怕压力；洁西勇于改变现状，接受挑战。

　　当‘宅男’这个伟大的字眼出现在二十世纪末，洁西终于可以省下不少力气和口水介绍自己的男友。光光‘宅男’两个字就能涵盖一个人的行为特征，生活态度，翔实生动，真是值得可喜可贺。

　　夏天时，洁西的父亲閡然过世，发现肝硬化已经是癌症末期。根据传统，孩子必须于三个月内结婚冲喜，不然则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办喜事。洁西的母亲担心这么一耽搁，女儿的年龄到时也老大不小了，常唠叨她，叫她和宾尼赶紧去公证。

　　宾尼磨磨蹭蹭，几番思量后，突然很有魄力地开口求婚，这一举动将刚失去父亲的洁西感动的稀里哗啦。原以为他们就这么定了，哪想，洁西并没有接受，她担心宾尼存在着赶鸭子上架，逼不得已的心态，不愿意日后两人有什么不愉快拿这说事。

　　他们之间又回到了过去相处的模式，在喜庆宴会的公开场合，洁西都是单枪匹马一人挂帅。难得见到宾尼，大家还觉得千金难求，姑爷特给面子。面对她的亲朋好友，宾尼应酬不了，干脆躲起来避不见面。

　　感恩节期间，洁西安排两人出外旅游，好不容易说动宾尼出来走走，她兴高采烈地筹划景点，路程和住宿，一切安排的稳稳当当。然而，到了目的地，宾尼可以整天待在旅馆房间里，坚持他的‘三不政策’，不出门，不好奇，不行动。

　　一路上宾尼的表现让她极度失望，多年的委屈像雪球般越滚越大，终于爆发。

　　她决定分手。

　　处理掉两人合买的车子，一人一半现金，宾尼搬出去回到自己的父母家。

　　情人节前夕的电话，让洁西破碎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万万想不到宅男竟会主动出击，还声泪俱下，信誓旦旦地发誓，日后什么都满足她的要求，只要她别走。

　　“那么拿出你的诚意来，我要一个保证。”这次，洁西说什么都不会让步，如果宾尼要她回来，就必须按照她的剧本走。这么直接的表态，只差没开口向他求婚。

　　电话了两个钟头，两人约定明天下班后在百货公司见面。

　　第二天情人节，洁西还特别做了妆扮，整个人显得女人味十足。

　　两人见面时，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心情就像泡在蜜罐里一样，甜得让人心头发酸，宾尼的双眼都有些湿润。两人开心地手牵手，前嫌尽释，心情犹如春天的花苞，一蕊一蕊地幸福绽放。

　　经过珠宝专柜，洁西在一只平价的戒指前驻足。心想，这下他该有所表示了吧。

　　宾尼拉开她，往旁边的填充玩具部走去，哪儿有好多精美漂亮的绒毛娃娃。

　　“我就要这个！”洁西在戒指前，就是不走。

　　宾尼放软声调：“你看看那些娃娃多可爱啊！我们去看看！”

　　两人固守己见，僵持不下，刚刚美好的气氛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气之下，洁西甩开他的手。“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决定要复合的是你，为什么不肯拿出一点诚意来！”说完，气冲冲地准备离开。

　　宾尼追上前去拦她。“好好……你不要走……到前面的咖啡座冷静一下，我马上过来……”

　　洁西在咖啡座上等着，心里直懊恼这个男人为什么像块木头，需要人推一下动一下，一定要逼到她发火，才肯让步。

　　等了大半个钟头，才看到宾尼急匆匆地拎着一个购物袋回来。

　　他汗流浃背将包装华丽的袋子递上，脸蛋红扑扑地惹人心疼，洁西高兴万分，喜滋滋地接过。

　　翻开袋子，里头大大的绒毛熊引不起她的兴趣，努力寻找精致小巧的丝绒盒子，那才是她最想要的情人节礼物。

　　左掏右搜上摸下捞，除了玩具熊外，里面什么都没有。洁西不放弃，穷极目光，改搜任何可能的闪光折色，最后，干脆将购物袋整个翻倒在桌面，可爱的白色小熊终于跳出来让人见到它的完整面目。

　　她千呼万唤，用泪水祷告的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心灰意冷，怒吼道：“就这样？！”

　　“你不喜欢吗？”宾尼很无辜，被她突发的怒气给怔摄。

　　“只有这样？！”她缓了口气，再问一次。

　　他愣在那里，看看小熊，再看看她，不明白倾刻间，她刚刚的笑容为什么会被寒霜取代。

　　“跟了你十三年，难道我就值这么多？！”望着他，声音几近悲鸣。

　　他的眸子一如既往，永恒的单纯，永远的没有心机；

　　从前吸引她的深邃黑子，原来是万丈无垠的海底坟场，开天辟地就已存在——

　　黑暗——

　　死寂——

　　那是堆积尸骸的灵骨宝塔，

　　是失魂者的终结归宿。

　　洁西备战的双肩颓然垮下，

　　她，尽力了——

　　掉头转身，从此不见！

　　独留目瞪口呆的宾尼小朋友。

　　桌上的玩具小熊，抱着一颗比它体型还要夸张的红心枕头，上面印着：

　　‘I LOVE YOU THIS BIG’

　　我爱你这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