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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大结局 上篇 ...

  •   凤玉吟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枯坐了许久,虽然荀先生已经命人将鬼婆的尸首收敛入葬,但空屋中的血腥之气还是久久没有散去,仿佛时刻提醒着凤玉吟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荀先生从屋外进来时,看到凤玉吟正坐在地上,两眼出神地盯着地上那一滩早已干凝的,深褐色的血迹。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深黑的瞳仁里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就像是一具失了意识的行尸走肉,连同他周围的空气都是凝固的,让人窒息的。
      “凤王……”
      荀先生不忍见他如此,站在屋外轻轻敲了敲门。过了许久之后凤玉吟似乎才意识到门口有人,目光苍茫地向他看了一眼,那一眼看得荀先生心头不觉一颤。
      他这一生已经走到暮年,看惯了江湖里的众生百态,自认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凤玉吟这一眼是空的,是那种万念俱灰的空。
      “人都……安置好了吗……”
      过了片刻凤玉吟才扶着床头缓缓站起身来。他原本就带着伤,从南谷一路赶回根本没有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甚至连身上那套沾满血污的衣袍都未曾换下,整个人都像是披着一层灰白的阴霾,脆弱得仿佛不经触碰,濒临破碎。
      “只能先就地掩埋,等过段日子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
      这屋前屋后共计有百余鬼门弟子不幸遭难,除了从密道逃出的修冷秋和被贺兰璟带走的夕景华以外无一幸免。而且从尸体的伤痕来看,这不止是一场屠戮,更是一场虐杀。
      贺兰璟是用这种方式在向他宣战。
      “麻烦荀先生了。”
      凤玉吟说话间身体又难以支撑地摇晃了一下,荀先生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的手冰凉无温,而身上却烫的惊人。
      持续一天一夜的血战,奔波,加上接二连三的噩耗打击,就是铁打的人恐怕也经受不住,何况眼下凤玉吟所面临的,更是前所未有的困境。
      “凤王,不管您有多担心夕宗主,现下最重要的是保重你自己的身体。我现在就让人送您下山,等您恢复元气,再和庄主他们一起商量对策。”
      他说罢,又将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捧到凤玉吟面前:“凤王这一夜奔波甚是劳累,还是先行洗漱,休息片刻,我们再护送凤王下山。”
      凤玉吟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身染满污血的衣袍,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骤然之间掠过一丝痛楚之色。
      “我想在这里再多待片刻。”
      凤玉吟说话间慢慢将身上的衣袍脱了下来,在手中攥了许久才递到荀先生的手中:“此去吉凶难测,这件衣服上的血是我一位挚友临死前留下的,他为了救我已经坠入山崖,恐怕尸骨难寻,留下的唯一遗物仅此而已。如今交给先生,烦请先生替我好生保管,若我平安归来,再请先生归还于我,倘若我遭遇不测,还望先生能替我寻一个山清水秀之处,将这衣袍好生安葬,凤玉吟再次先行谢过先生了。”
      凤玉吟说罢便要躬身行礼,荀先生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凤王切不可行此大礼,您吩咐之事,老朽必当谨记于心。眼下形势虽凶险,但未必没有逆转之机,况且我们庄主也说过,观凤王之面向,必当可以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所以凤王也无需太过消沉悲观。”
      凤玉吟闻言,双眼盯着那件衣袍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就借先生吉言。”
      “老朽见凤王面色疲累,先行在此安歇也好,老朽这便命人下山将庄主他们请上山来,待一切安置妥当,再商议大计,依凤王之见如此可好?”
      “一切就有劳荀先生了。”凤玉吟说到这,微微怔了一下,在他出门前又突然开口喊住了他:“荀先生请留步,我还有件事想麻烦先生。不知先生可否为我准备一些素酒还有纸钱。”
      “素酒和香烛?”
      “我想在离开前,再去见一个人。”
      荀先生虽然心中不解,但也马上点头应声:“此事就交给老朽去办,请凤王在此稍等片刻。”

      一夜大雨过后,漫山的水雾尚不及散去,上山的石阶被雨水冲刷得愈发光滑难行,周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遍地都是凋零的草木和乱石。荀先生将凤玉吟送到半山的岔路口便不再继续前行,一行人站在路口目送着凤玉吟独自一人撑伞入山而去。
      虽然夕景华只带他来过此地一次,不过他对入山的路线倒是记得十分清晰。遥想上一次他们来时,夕景华还将他背在肩上,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他记得那日山间晴光正好,那些细密的阳光穿过浓密的叶缝,轻轻浅浅地落在夕景华的肩头,照亮了他含笑的嘴角。
      而不过短短数月之隔,故地重游却只余他一人而已了。
      事如芳草春常在,人似浮云影不留。
      凤玉吟走到那处断崖前,将手中的折伞收好放在崖边,又将盛着香烛纸钱的竹篮小心抱在怀中,衣袍凌空一展,犹如白鹤振翅一般纵身而起,那棵长在崖边的花树已经凋零殆尽,一缕残红顺着山涧湍急的水流向着无尽之处流去。凤玉吟几个起落之间便身形稳稳地定在了对面的岩石之上。他将身上的白衣仔细整理了一遍,面容冷肃地穿过面前的水幕,朝着那幽深无光的洞穴而去。
      兰妃娘娘,我来最后为您上一注清香。
      洞穴深处那一方小小的孤坟茕茕立在黑暗之间。凤玉吟擎着手里的火把,将洞穴四周的油灯一一点亮。黑暗中腾起的火光也并不会让人觉得温暖,映照在石碑上那冰冷的墓志铭上,让人愈发感受到生死相隔的苍凉。
      那碑文乃是夕景华亲手所纂,字体苍劲有力,笔锋之间似是藏着千钧之力。凤玉吟驻足在石碑前,将竹篮轻轻放在地上,又将篮中的香烛和素酒一一拿出。
      “母妃在上,请受玉吟一拜。”
      一拜以告天地,皎皎之心,日月可证。
      凤玉吟手持清香,朝着石碑深深一拜。
      二拜以告高堂,同心同德,百折不悔。
      “玉吟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母妃宽宥,然大鵷已至生死存亡之际,贺兰氏人欲夺我江山,霍乱天下,玉吟身为凤氏子孙,实不可作壁上观,独善其身。此一去,若非我死,便是他亡。母妃昔年被冤枉死,今日玉吟又要手刃景华生父以解大鵷之危。母妃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景华平安顺遂,一切罪孽玉吟愿一力承担,纵使永堕无间,万劫不复亦绝无反悔。”
      三拜以告夫妻,红叶之盟,永生不负。
      凤玉吟说罢,又朝着那石碑三拜行礼,将一杯薄酒洒在坟前,以祭香魂。
      那三拜之后,凤玉吟起身欲向外走,这时却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阵清风,将那满地的纸钱吹卷得如同漫天白雪,在凤玉吟周身纷纷扬起。
      他没有回头,径直朝着洞穴外那透着一缕白光的方向走去。
      他是去接景华回家的。他不能让他等的太久。

      山中走了半日,回去时顾南楚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院外。来人之中未见修冷秋,凤玉吟知道此刻他半步也不会离开白风羽的身边。
      他们在途中找到他时,他全身的筋骨都已被震碎,贺兰璟堪堪只给他留了一□□气,似乎就是为了让他慢慢等死,却不想顾南楚会中途赶到将他救下。只不过就算能保他一命,这濒死之躯能支撑到何时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顾南楚先前被苏情刺伤,连日来又奔波两地,无暇安心养伤,再见到凤玉吟时,两人皆是满面凄风苦雨,一时之间竟不知谁看上去更狼狈一些。
      屋外天色又暗了几分,昨夜那场雨才停下不到半天,眼看着又是一场山雨欲来。
      此刻屋中只有顾南楚与凤玉吟两人在那棋台前相对而坐,桌上的两角各摆了一只茶杯,杯中茶香袅袅,若不是眼下局势危急,此刻檐下听雨,烹茶对弈,也未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顾南楚依旧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清瘦的脸颊比日前更多了几分憔悴之色。言谈间凤玉吟听出他伤势依旧颇为沉重,连气息都十分不济,可见苏情那一刀,当真是险之又险。
      “庄主的伤势……”
      顾南楚闻言轻轻摆了摆手,将手中所执的玉子落定在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之上。
      “此一劫本就难逃,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所谓天意,当真不可违逆?”
      凤玉吟望着棋盘上的落子,久久没有动弹。他不善棋术,更看不透这棋盘之上的玄妙,但是顾南楚留给他的八个字他却看懂了。
      “想来荀老已将我的猜测告知于你。贺兰璟执意逆天而为,而这逆天的代价不止是十万北关将士的亡魂,我猜他恐怕是要以这沐阳城为祭坛,葬送你大鵷的百年国运。”
      “以沐阳城为祭坛?”
      “沐阳城乃是整个中原阳气最为鼎盛之地,而贺兰璟引八方怨煞之气聚于沐阳城山北水南之地,此阵凶戾非常,再过几日便是极阴之日,一旦开阵,整个沐阳城便会生灵涂炭,城毁人亡。帝都一旦陷落,贺兰璟便可在汴州自立为王,召集叛军趁乱起事。到那时大鵷群龙无首,要夺帝位简直易如反掌。”
      虽然先前已经听荀先生提及此事,但如今听到顾南楚亲口说出,凤玉吟仍然不免心中一震。
      “那么此阵的破解之法……”
      凤玉吟说到这,看见顾南楚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而他也很快从这个动作里明白了什么,低头轻轻一笑。
      “我明白了,这破解之法就是我。”
      “沐阳城中约有十五万余户百姓,再加上皇族,贵戚,文武百官,便是从此刻开始向外撤离也为时已晚。而且此刻沐阳城一乱,便是正中贺兰璟下怀。”
      “以我对皇叔的了解,他绝不会撤离皇城,况且城中那么多百姓,就算真能撤出城外又去何处安置?到那时候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凤玉吟听完顾南楚的话便马上摇头否决:“沐阳城乃是大鵷的象征,一旦陷落,人心尽散,到那时候四境诸国趁乱而起,天下必将大乱。”
      “所以,你的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顾南楚说到这,微微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神情复杂地看向凤玉吟:“我至今都不敢肯定将那八个字交给你,究竟是对还是错。”
      “是否我死,便能换得大鵷百姓之平安?”
      “你乃是大鵷龙脉之所在,唯有你可以化解这阵中的凶戾之气。你入阵后,我会想办法将那怨煞之气引向你一人,而以你一人之躯承受这整个凶阵之中汇聚的煞气,这种痛苦非常人所想……”
      听到这话,凤玉吟不觉撇了撇嘴,轻声笑道:“昔日玉飞麟对我说,熬过这炼药之苦,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出其右。他这张嘴,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说到玉飞麟,顾南楚的眼中也不由露出一丝惋惜之色。那件血袍他已经命人快马送回汴州,谁能想到风流天下的蓬莱阁主最后的下场,竟是如此凄凉。
      不过,或许对他来说,正是死得其所吧。
      “以你之间,若我入阵,是否就能见到我哥?”
      顾南楚似乎就在等着这个问题,被问及此事时,他的眉宇之间不由掠过一丝痛楚。凤玉吟见状心不觉向下一沉,急切道:“怎么?庄主是否有什么难言之处?”
      “你知道贺兰璟为何要逼景华修炼神谕功么?就是为了激起他心底的怨憎之气。景华便是此阵的阵眼,你若入阵必定要与他……”
      “你的意思是……”
      “阵眼一破,大鵷之危亦可解。可是……”
      “你是说,若我杀了我哥,此阵可不战而破。”
      “换言之,你们兄弟二人必死其一。”顾南楚说罢,只见手中的棋子已应声而碎,凤玉吟看到他苍白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那双淡泊无争的眼睛竟也浮现出一丝恨意来。
      “贺兰璟就是要你们互相残杀,因为一个疯了的夕景华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而你宁可赴死也绝不会伤景华分毫。”
      说到这里,凤玉吟才终于明白此局背后的深意。
      原来这才是贺兰璟的目的。他是要他,为兰妃偿命。他是要夕景华亲手杀了他,为母亲报仇。
      “凤王,你眼下其实有两个选择……”
      “不,对我来说,从来没有第二种选择。”
      凤玉吟打断了贺兰璟的话,但再看向他时,眼中却浮现着一种如同解脱般轻松的神色。
      “贺兰璟算的没错,我永远不会对我哥出手,顾庄主,你亦无需再有其他顾及,一切就按原本的计划行事。”
      “可……”
      “当年在北关我就已经做好替他赴死的准备。冷秋告诉过我,他有一种药可以令人前尘尽忘,足以让我哥忘却这段尘缘,开始新的生活。对我而言,这段日子的快乐已是上天格外开恩,哪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凤玉吟说着,将顾南楚留给他的那张信笺慢慢递回到他的面前。
      “如果能以我一人之命换得天下和我哥的平安,我有什么理由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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