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68、情深不寿

　　“我的确不能杀你，可是我也有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清珏话音刚落，忽见凤玉吟目光一沉，他握住对方衣襟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下。
　　那双属于少年帝王的眼睛里透出的威严与气势让云清珏的心陡然之间收紧起来，仿佛一时之间又回到了那君臣分明的庙堂之上，这个人即使身陷囹圄却依旧高高在上不可侵犯，而他始终是屈居人下的臣子，卑躬屈膝的奴才。
　　那一瞬之间涌上心头的不安和骨子里莫名的恐惧让云清珏的心乍然慌乱起来，他一把推开凤玉吟，一扬手眼看这一巴掌就要落在凤玉吟的脸上，不想这时走廊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阴沉森冷的声音。
　　“主上说过，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擅动凤玉吟。”
　　云清珏和凤玉吟两人几乎同时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走廊外一身黑衣包裹的百里胤就像是幽魂一样静默无声地站在那里，而和他一同前来的苏情却好似与里剑拔弩张的氛围完全格格不入，一手端着碟子，一手还在把没有吃完的米糕往嘴里塞，一看到凤玉吟和云清珏就对百里胤道：“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还不替我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奴才？”
　　云清珏一听这话脸色陡然大变：“百里胤，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你不会是胳膊肘往外拐，要护着这个……”
　　他话还未说完，苏情已经前先一步上前，云清珏想阻止他，但看到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百里胤，又讪讪地将手放了下来。
　　他与百里胤虽相识多年，但对于他的性情仍然捉摸不透，加上他用蛊的手法阴邪万分，让云清珏对他不得不有所忌惮。先前听贺兰璟那语气，他好像对苏情这个小舅舅颇为看重。想到这，云清珏更加不敢贸然对苏情动手了。
　　而苏情权当是没有看到云清珏，将凤玉吟一把扶了起来，一看到他嘴角的伤就故意大声道：“胤儿刚刚不是说只要能让小舅舅我不生气，你什么都愿意做对吧？”
　　云清珏万没想到苏情还有这么一招，不由有些惊慌，好在百里胤倒没有真的糊涂到敌我不分，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语气幽幽道：“云将军还是先行离开吧。”
　　“主上让我亲自关押他。”
　　云清珏又怎肯就此作罢？他恨凤玉吟入骨，日日夜夜都想着从他身上亲自讨回当年大败的耻辱，眼下他本以为凤玉吟已是俎上鱼肉，可以任他宰割，没想到这种时候苏情竟拿百里胤当挡箭牌？
　　“他关押在我那里，将军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百里胤素来少话，今日开口说了这么多已是破例了，云清珏眼看着苏情将凤玉吟从自己眼前扶走，想追上去却又被百里胤的眼神制止，那滋味就像是一口血闷在胸口，吞也不是，吐也不得。
　　“你有私心，将他交给我看押，也是未免你一时冲动，再犯主上忌讳。”
　　百里胤如同幽魂一般轻轻从云清珏身前飘过，临走前还故意留下了这话，也不知是在宽慰他还是在讽刺他。
　　“我有私心，难道你没有么？”
　　云清珏攥紧了拳头恨声道：“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你可别敌我不分。”
　　百里胤闻言只是闷声一笑，那笑声也听得云清珏一阵毛骨悚然，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只得眼睁睁看着苏情将凤玉吟带出别苑。
　　难怪贺兰璟会说百里胤见了他小舅舅会乐不思蜀，莫非他与这个苏情之间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说秘密，那倒也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百里胤自打出世以来，自始至终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曾亲近过，心中唯一承认之人就是与他毫无血缘的小舅舅苏情。
　　苏情本是贺兰氏的遗孤，自小寄养在沧州苏家，而苏家和百里家世代联姻，本是一桩美事，却不想百里胤的父亲最新于毒术，又偏信了旁门左道，成亲后竟以怀有身孕的妻子试毒，是而百里胤天生带毒，他甫一出世母亲便力竭而亡，而他更是被两家视作不祥之物。彼时苏情寄养在苏家，与百里胤的生母感情笃厚。她在临盆前便已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因而格外嘱咐苏情替她照顾这个注定苦命的孩子。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与百里胤虽无血缘之实，但感情确最为深厚。只可惜百里胤终究还是行差踏错，成了别人棋盘上的马前卒。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苏情也知大错难挽，眼下唯一能做的，大约就只有利用他们之间仅剩不多的舅甥之情，保护好凤玉吟了。
　　“你同那个百里胤……”
　　凤玉吟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所知不多，不过在他心里那百里胤终日与尸人为伍，冷血无情，仿佛就是一件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可今天一看他对苏情竟如此顺从，甚至为了他不惜与云清珏正面冲突，这实在让人感到意外了。
　　“此事暂且不说，我先扶你回房。”
　　此刻距离他们不远处，百里胤就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适中跟在他们身后。这个人即使不说话，只是拢着两只手站在那里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凤玉吟真的无法想象苏情究竟是怎么给他做舅舅的。
　　“今日连累你了。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囚禁在这里。”
　　苏情被带回来的时候也已经被封住了穴道，纵然有天大的本事，被困在这里也是插翅难逃。不过他与凤玉吟还是不同的，他毕竟也是贺兰家的血脉，贺兰璟只会利用他，而不会害他。真正危险的，其实只有凤玉吟而已。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苏情摇了摇头，他此刻也没有内力在身，无法帮凤玉吟疗伤，能护他到什么时候苏情自己也不知道，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现在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养伤，有胤儿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苏情说这话的时候，凤玉吟正好看到百里胤从门外无声无息的‘飘’进来。他无奈苦笑道：“没想到如今竟要靠他护着。”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先保全性命，再图大事。”
　　苏情轻轻按住凤玉吟的肩，将他在床上安置好之后才又回头去看一直沉默不语站在门边的百里胤。他全身都裹在一袭黑袍之中，低垂着面孔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但是一旦他抬起头，那目光中透出的森冷寒意又让人避之不及。
　　他自幼便活在众人的恐惧与憎恶之中，他的父亲更是在他出世之后才幡然悔悟，因而对他憎恨入骨，视他如害死爱妻的凶手。他从小便知道世人憎他、惧他、厌他，他们甚至不如那些冰冷的尸体，至少还愿意亲近他。
　　所以他宁可与那些尸体为伍，也不愿待在活人的地方，忍受他们厌弃和畏惧的目光。
　　“你要是早这么听话，我不是省心多了。”
　　虽然知道靠百里胤保护凤玉吟不是长久之计，但眼下也只能先迂回拉拢，等他慢慢解开被封的穴道之后，再想别的办法带凤玉吟离开。
　　怪就怪那个老怪物功力实在太深，说不定更在夕景华之上。所以眼下无论如何不能硬碰硬，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加利用自己和百里胤的那一点‘微薄’的‘亲情’吧。
　　而百里胤到了苏情的面前，气势上莫名地像是被压了一头，看上去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冰冷不近人情，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看向苏情的眼神里也好像多了些温情。
　　“只要小舅舅不再帮着凤家对抗主上，胤儿以后都会听话的。”
　　苏情闻言，忽然一把将百里胤拽了过来，顺势搂住他的肩，百里胤下意识地想躲开，但是看大苏情那故作威严的表情又立马乖乖站着不动了。
　　“你老实说，你什么时候跟那老东西勾搭上的？”
　　百里胤闻言嘴角下意识地轻轻抽动了一下，大约是因为那‘勾搭’二字听上去实在过于暧昧，可是苏情这张嘴向来如此，就是在天王老子面前他都敢胡言乱语，更何况是他这种‘小辈’，自然更加口不择言。
　　百里胤低头不语，全然一副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模样。苏情又只好换个策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毕竟还是少年人，又因为终日不见阳光，那皮肤倒是细嫩柔滑得有些过分，只可惜因为沾了太重的尸气，终年泛着一层没有体温的寒意。
　　“你小子真是太长本事了，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北关那事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跟景华说好话才让他勉强点头，答应把你交给我处置，结果你倒好，自己非要往火坑里跳。那个老东西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
　　百里胤微微一抬眼角，目光闪烁地看了一眼苏情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
　　收在衣袖里的手不觉地慢慢收紧。
　　他想说，主上，把你许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