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66、若疯若狂

　　“都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踏进这屋子半步！擅闯者格杀勿论！”
　　夕景华抱着重伤昏迷的凤玉吟一路风风火火地回到小院，众人见他一身煞气，谁也不敢上去触这个眉头。贺兰璟是一路追着他回来的，前脚还未踏进院子，就被守在门前的暗卫给拦了下来。
　　“璟先生，宗主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请您暂时回避。”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鬼门弟子虽不清楚这位璟先生究竟是何来历，但宗主走火入魔神志不清时都是他从旁照顾，所以自然而然对他恭敬顺服。可是今日夕景华抱着一身是血的凤玉吟回来之后就突然下令封锁此地，他们也只能奉命行事。
　　“主上，少主他这是……”
　　云清珏不知这其中缘由，刚想上前理论就被贺兰璟拦了下来。他这时才发现贺兰璟肩上有伤，不由惊道：“主上，是谁伤了你？”
　　“回屋再说。”
　　贺兰璟说罢，目光复杂地朝着院内看了一眼，接着便转身离去。云清珏见此情形随后跟了过去。说到底他和夕景华之间还有不少过节，如今虽然他为贺兰璟效力，可对于那个又疯又狂的鬼门宗主还是敬而远之。他心里清楚，他们这些人不过就是贺兰家与凤家权谋斗争的棋子，稍有不慎，他的下场会比那些尸人更惨。在这种局面下，他尤其要处处小心，才能保全自己。
　　“主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您的伤……”
　　“有意思，凤家的这个小子竟然敢当着我和景华的面玩花样。”贺兰璟扶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走回房中，云清珏上前一步想扶住他，不料贺兰璟却突然一把将他推开，恶声恶气道：“我还没伤到不能动的地步！”
　　云清珏脸色一僵，遂又将手收了回去。
　　他跟随贺兰璟时日不长，但对此人古怪的脾气却深为了解，若非受制于他，他如此阴晴不定暴戾凶残之人，真的应该避而远之为好。
　　“胤儿在哪里，叫他过来。”
　　云清珏一愣，平日里百里胤都是寸步不离跟在贺兰璟的身边，今天却不见人影。这时贺兰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冷笑了一声：“一准是看到他的小叔叔，乐不思蜀了吧。”
　　说到这云清珏就反应过来了。苏情说到底也是贺兰家族的后人，论辈分，他还得喊夕景华一声舅舅。当年他被寄养在鬼门，百里胤的娘亲一直与他姐弟相称，久而久之他就占了个叔叔的名分。
　　“不必去找他了，你去拿伤药来，替我疗伤。”
　　贺兰璟一个眼神示意，云清珏便在他身后轻声将门合上。他肩上的剑伤很深，可以想见凤玉吟这一剑是真的想要他的命的，若不是他刺偏了，这一剑的后果当真是令人不堪设想。
　　“少主当时也在场，竟容得别人这样伤您？”
　　“在他心目中，我这个父亲只怕连凤家小子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贺兰璟冷笑：“我那一掌根本没有施力，何至于让他吐血昏迷？不过就是在景华面前演一出苦肉计，好让他心疼心软，让我们父子反目成仇。”
　　云清珏看到夕景华抱着昏迷的凤玉吟冲进来，当真以为他伤得极重，却没想到这其中还另藏玄机？
　　夕景华对凤玉吟用情之深他们都是有目共睹，若不是因为他练功走火入魔，心性大变，恐怕让他自断手臂都不会伤害凤玉吟分毫。贺兰璟也恰好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轻而易举控制住他，没想到凤玉吟竟会拿自己做赌注，来逼夕景华回头？
　　“凤玉吟诡计多端，心思深沉，让他留在少主身边只怕会坏了主上的大计。”
　　“此事不用你多嘴提醒。”
　　贺兰璟厉声道：“你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云清萧如今还在凤怀璧手中，你巴不得用凤玉吟去把他换出来是也不是？先前你擅自行动，险些坏我大事，若不是有人替你担着，你焉能有命站在这里？若敢再自作主张，就去看看祁煜秋的下场！”
　　云清珏闻言不由全身俱颤，慌忙跪倒在贺兰璟的脚边：“主上，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只是担心再生变故，毕竟少主对凤玉吟一往情深，他们兄弟……”
　　“兄弟？！姓凤的有什么资格与我贺兰家称兄道弟，他们当年不过是贺兰家的奴才，现在一个奴才也敢跟主子并肩称王？”
　　贺兰璟说话间眼中已泛出血红的凶光，云清珏跪在他脚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贺兰璟早年偷练神谕功，以至于心性大变，容颜尽毁，因此才被顾庄主囚禁在书楼的暗格之中，这么多年来国仇家恨早就扭曲了他的性情，为达目的纵使天下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亦无可惜。他现在就是在把夕景华一步步逼向帝王宝座，为了重夺贺兰家的天下，他任何人都可以牺牲，甚至包括他自己。
　　“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贺兰璟兀自一人对着灰暗无光的墙壁静默了许久之后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云清珏感觉仿佛有种千斤之力从自己身上骤然卸去的轻松感。此地他不敢多留，弓着身子便匆匆退了出去。
　　不远处夕景华的屋子还灯火通明，若是连贺兰璟都看得出凤玉吟是在演苦肉计，夕景华没有道理会识不破。
　　说到底，是他舍不得。

　　此刻屋内凤玉吟还在昏迷中，夕景华命人送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怀里替他宽衣。
　　回忆起来兄弟两人上一次腻在一起做这种亲密的事，遥远得就像是上辈子。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凤玉吟的睡颜，他神志不清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活在血腥和仇恨里，那些日子他疯了一样地折磨凤玉吟，在他身上疯狂地索取，恨不得把他的血肉都拆吃入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那颗被血亲真相折磨得支离破碎的心愈合起来。
　　“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你会跟我说，你不要我这个哥哥了。”
　　夕景华握住凤玉吟清瘦苍白的手放在唇边不住地亲吻，但是在他看到对方手腕上那尚未褪去的伤痕时，他的目光又不由黯淡下来。
　　他知道凤玉吟身上的伤痕远远不止如此。
　　那些伤痕都是他亲手留在凤玉吟身上的。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两个灵魂在疯狂地撕扯，他越爱他，他就越折磨他。
　　好像这样就能报复他私心忘记的仇恨，报复他背弃身份的罪孽。
　　“我伤害你的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把你送走，想把你送的远远的，送到一个自己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这样或许你会恨我，但至少可以保护你余生平安顺遂。可是每一次只要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的心就像被千军万马碾过一样，我明知道把你留在身边只会害了你，可是我舍不得放手，玉吟，你不在的那几天，我真的恨不得自己就此死了算了。”
　　无论他在贺兰璟面前强装得如何冷漠，如何残忍，可是当他一个人回到这间屋子，看着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想到他们曾在这里相伴过的每一日，没有人能够想象到他所承受的是怎样万蛊噬心的剧痛。
　　他只能把无绝当成解药，拼命地麻痹自己。可是那幻蛊的毒性越深，他就越难分辨梦和现实的界限。
　　夕景华低声在凤玉吟耳边喃喃自语，他知道也许这些话根本无法传入对方的耳中，但除了他，夕景华不知道自己还能跟谁倾诉这些。
　　“在梦里，凤玉锦告诉我，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守住自己想要的一切。我只想守住你，可是我发现我越强大，你反而伤得越深。玉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是我错了吗？”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惧我，怕我，无论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拼了命地去帮我得到。”
　　“再也没有人敢欺辱我，觊觎我。”
　　“将来，我夺了这天下，做了天下的王，我也将这一半的江山许给你。你说好不好？我不要你做我的皇后，我要你和我平起平坐，我们一起君临天下。”
　　夕景华说着，忽然从床边猛地站起身，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脚步仓皇地往后连连退去。
　　他知道，是凤玉锦又来了。
　　他又在蛊惑他。
　　什么天下，什么江山，他何曾在意过这些？他到底在说什么糊涂话？
　　“你给我滚！滚！”
　　夕景华霎时间脸色苍白，目光涣散地向着四周看去，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藏在黑暗之中。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却仍然阻挡不住那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徘徊。
　　“够了！我说够了！”
　　夕景华声音嘶哑地大吼了一声，失控之下一掌劈开了面前的矮桌。那桌子被掌风瞬间震得粉碎，夕景华远远看着还躺在床榻上昏睡着的凤玉吟，神情凄楚迷茫地不住向门口退去。
　　他知道若是再不走，他又要控制不住做出伤害凤玉吟的事了。
　　已经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可就在他要夺门而出的时候，背后突然之间被人紧紧抱住。
　　夕景华蓦然一怔。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别走，哥，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