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59、死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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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情！”
　　夕景华这忽然而至的一道掌风让苏情猝不及防，这一掌势若雷霆，万钧之力毕于一招之中，根本就是对苏情动了杀心，这一点也是苏情始料未及的。眼看这一掌当胸而来避无可避，苏情一个恍惚间突然感觉腰上一紧，被人从后面猛地抱起，接着就被一股力量猛地推了出去。
　　“！”
　　他眼前只看到一片青色的人影晃过，接着整个人就被那股力量甩在了地上，接着耳边轰地传来一声巨响，两股剧烈碰撞的真气霎时间震动了整个山谷，周遭如同狂风过境一般扬起漫天烟尘，而两股真气冲撞后的余劲也仿佛有摧心裂骨之力，压迫着肺腑令人几乎不能呼吸。
　　“冷秋，小心。”
　　众人中修冷秋的功力较浅，被这股真气震荡得五脏六腑剧痛不已，但不想这时忽然有人从后面护住了自己，修冷秋讶然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被扑倒在了地上。
　　“白，白风羽？”
　　白风羽两臂紧紧环抱住他，用整个身体将他牢牢护住。那片刻的天昏地暗之后，山林间四散游走的真气才慢慢散去，但周遭已是满地狼藉，散落在周围的火星转眼将草木点燃，顷刻之间向他们形成了包围之势。修冷秋来不及起身就已经嗅到了弥漫了鼻尖的血腥味，他心头一紧，慌忙抓住白风羽的手。
　　“没事，只是小伤。”
　　修冷秋一个激灵，这才看到白风羽的肩膀上已是血红一片，一根断木正深深扎进伤口，他眉心紧拧，疼得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但抱着修冷秋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阿楚！阿楚！”
　　修冷秋这里刚扶着白风羽从地上站起身，不远处便传来了苏情的声音。
　　火光把整个山林映照成了一片血色，修冷秋来不及去看苏情那里的情况，就看到夕景华长发披散地从烈烈火光中走向他们。
　　相较于他们的狼狈，夕景华身上竟是分毫损伤也没有，只是被火光映红的白衣和狂风里散乱的长发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从阿鼻地狱归来的恶鬼。那双凝着寒霜的眼眸里倒映着周围如同鬼魅一般妖异的影子。
　　潜伏在林中的暗卫此刻已经将顾南楚四人重重围住，方才那一掌夕景华与他皆是拼尽全力，可夕景华的神谕功毕竟还在他之上，顾南楚一时不敌，接下这一掌后便内腑受创，当即吐血不止。此际若不是苏情扶着他，只怕连站也困难。
　　“原本还打算放过你们，可你们自己求死，那便怪不得我。”
　　凛冽阴森的杀气弥漫在夕景华的面上，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视过去，反复那平静之下压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疯狂。
　　那是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夕景华，他的眼睛里似乎看不到一丝活人该有的感情，就像是一柄渴望染血的利刃，只有死亡和杀戮才能够令他感到满足。
　　“他真的完全疯了。”
　　苏情来这里之前虽然嘴上总是抱怨，可心里总还是希望这其中会有什么误会。他和夕景华相识多年，虽知道他这个人内心深不可测，可多年来闯荡江湖同生共死的情意总不是假的，但原来这些情谊对他来说，竟是如此一文不值么？
　　“你们想办法保护阿楚离开，我去挡住他。”
　　苏情低头看了一眼顾南楚，脸上已经收起了一贯的玩世不恭，在这种局面下他竟是意外的镇定，像是突然之间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咳……不，不行！”
　　顾南楚刚刚与夕景华交过手，深知苏情绝不是夕景华的对手，况且方才那一战他们彻底激怒了夕景华，苏情的身份又是如此特殊，夕景华定会对他痛下杀手。把他一个人留下岂不是让他去送死？
　　“你们只怕一个都走不了。”
　　眼看着夕景华一步一步逼近而来，那股摄人的杀意令修冷秋都不觉背上生出了一层冷汗。苏情不由攥紧了手，将顾南楚一把推向修冷秋，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挺身一步迎了上去：“人人都说我们三人之中你的天资最高，其实我早就不服气了。平时交手你总是藏招，今日我倒也想领教一下鬼门第一高手的厉害。”
　　“小情！”
　　夕景华闻言，但笑不语，显然他根本没有把苏情看在眼里。顾南楚尚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苏情？这个贺兰家的余孽早就不该活在世上，今日杀了他，也算是一绝后患。
　　顾南楚眼看着苏情走向夕景华，拼命想挣开修冷秋的手去阻止他。奈何苏情先前已经封住了他的穴道，若在从前他奋力一搏也能挣开，可眼下他内伤深沉，内腑之中真气枯竭，不管如何聚气也是于事无补。
　　“我答应过南楚不会在他眼前杀你。”
　　夕景华笑着一抬手拂去肩上落下的尘埃，一副悠然闲适沉着在胸的姿态，可是他谈论生死的语气却冰冷得令人胆寒。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景华，若是今天你输了，就乖乖跟我们回去。”
　　“输？”
　　夕景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中一抹厉色乍然划过，接着便肆无忌惮地大笑道：“不如这样，十招之内你若能侥幸不死，我便放你们离开。”
　　“打输了你可别哭啊。”
　　苏情说罢，也学着夕景华的样子，一拂袖，动作潇洒地将身上的落叶尘埃拂去。而就在他袖风扫落的须臾之间，眼神里锋芒毕现。夕景华自诩对苏情功力深浅了若指掌，却不想苏情甫一出手，竟是他先前从未见过的招式。
　　苏情的修为的确是三人之中最浅的，他天资不如夕景华，定力不如顾南楚，唯一胜在心情超脱，无牵无绊，唯此一点，便已胜过世间万千高手。
　　“原来一直藏招的人是你。”
　　夕景华瞬间敛去眼中的惊诧之色，再出手时又是狠绝凌厉的杀招。苏情只守不攻，与他一进一退之间竟也应付得十分自如。顾南楚原本对这一战忧心忡忡，可一看到苏情出招，他的眼神就乍然亮了起来。
　　“苏情这是跟谁学的武功？！”
　　先前他们所有人都跟夕景华交过手，深知他走火入魔之后，功力一日千里，招招之间变幻无穷，皆是致人死地的狠招，可苏情与他交手时却似乎好像却总能先他一步险险避开，一来一往之间虽打得十分艰险，却也恰好足够保命。
　　“是神谕功。”
　　顾南楚靠在修冷秋身畔，气息虽十分虚弱，但显然已被苏情的奇招重新激起了战意，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中那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我一直当他是少年心性，不求上进，没想到他真的会去修炼神谕功。”
　　“什么？你说苏情也……”
　　“你看他的招式，其实与景华的招式乃是同根同源，不同的是，他的每一招都能克住景华的命门。这神谕功其实分为阴阳两套，彼此相克。景华所修炼的乃是阳诀，当初父亲是为了替他续命才将神谕功传授于他，却没想到他天资甚高，竟比我修炼得更为精进。而苏情所用的乃是阴诀，若是单独使用不算上乘武功，唯独用来克制阳诀的武功最为有效。”
　　“此事你为何不早说？”
　　修冷秋他们为了帮夕景华驱除魔心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若是早知道还有阴阳两诀，又何必舍近求远？
　　顾南楚说话间目光始终紧紧盯在苏情身上，似乎片刻也不舍得离开。阴诀武功实为女子所练，寻常男子若是强行修炼非但难有所成，更有可能因功体相克之故而自毁根骨。苏情这样的特殊体质，别说鬼门，就是整个武林也是万中无一。顾南楚知道父亲暗中传授他神谕功，本就是为了克制夕景华，但苏情一直疏于修炼，而顾南楚也因为私心，不愿他再度搅入贺兰家与凤家的恩怨中，所以也不愿他修炼这门武功。没想到苏情自己倒是颇有灵性，能从夕景华的招式里勘破天机，他那一套武功若不是半途而废，今日夕景华只怕真的要陷入苦战了。
　　“他功力太浅了。”
　　两人说话间，苏情和夕景华已过了五六招。就如顾南楚所言，他本身与夕景华的功力相差太远，就算能取巧接他几招，可缠斗下去必然会气力不济露出破绽。何况夕景华又是聪明绝顶之人，悟性之高只怕放眼武林无人难出其右，先前几招他未出全力皆是试探，再继续交手局面会对苏情大为不利。
　　“都怪他他平日偷懒，若是勤加练习，今日不就能多几分胜机？”
　　修冷秋还未说完，只见夕景华一掌逼向苏情面门，他险险退了两步，脚下已有些不稳，闪躲之时已隐隐露出狼狈之态，顾南楚见状，心顿时向上一提，可没想到苏情眼看要摔倒在地，却又突然一掌拍向地面，借势腾身而起，退至几步之外稳下身形。
　　“你能坚持到现在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夕景华起先也是被苏情的招数所惊，可几招过后便已心中有数，他这神谕功修炼得徒有其表，内里却远远未够，不过他却被苏情激起了玩心，亦或者说，看着垂死之人在自己手中挣扎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我说了，你若是输了，可别哭着求我。”
　　苏情说话的语气已略带喘息，高手过招往往都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夕景华现在已是稳操胜券，所以任由苏情嘴上如何耍狠，他也不过一笑了之。
　　“我已经同你们浪费太多时间，玉吟身子不好，受不得山间的风寒，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夕景华的语气似乎只有在说到凤玉吟的名字时才捎带了一丝温情，苏情闻言，忽然拔高了声音喊道：“玉吟，你既然都来了怎么也不出个声，就看着你哥这么欺负我们？我们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连面都不露一下么？我还没贺你新婚之喜呢！”
　　那新婚之喜四个字像是突然戳中了夕景华的心事，他眼神一沉，厉声道：“住口！”
　　“这新婚贺礼，我还要亲自交到你手上呢。”
　　他话音刚落，被激怒的夕景华乍然敛去脸上的笑意，突然飞身而来，被凌冽的气劲撑起的衣袍如同一双巨翼张开，朝着苏情迎面扑了上来。
　　“小情！小心！”
　　夕景华的身形极快，顾南楚出声示警的时候他已经飞掠而至，苏情内心尚不平稳，见他杀至，匆忙出手抵抗。顾南楚方才被一掌震出了内伤，苏情又如何接得住他震怒之下的杀招？眼看就要毙命夕景华手中，这时却听苏情突然道：“修冷秋你个江湖庸医，说好只要撑半刻钟，怎的真要我送命不成？”
　　他此言一出，夕景华不觉眼神一凛，但下一刻他就感觉身体像是突然被人封住了穴道，体内的真气涣然而散，他身子一僵，竟是定在原地不能动弹了。
　　“你！”
　　苏情为了躲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不稳蓦地跌坐在地上，这时周围的暗卫见势不对便要包围上来，这时修冷秋袖中红光一闪，只见一道极细的红线已经缠在了夕景华的脖颈处。那红线勒住他的脖子，陷在血肉之中犹如伤痕一般刺目。
　　“别动，不然你们主子人头不保！”
　　修冷秋说着，并拢的手指猝然收紧，夕景华眉心微皱，但很快便又冷笑道：“你们算计我。”
　　此刻他的手掌就像覆了一层寒冰，连指尖都一丝血色也无。
　　先前苏情假意要与夕景华过招，事实上修冷秋已经暗中施毒在他身上，只不过夕景华功力太过深厚，只能让苏情一再拖延，一旦他开始运功，毒才能尽快发作。
　　“鬼门本来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我们呢也不讲什么君子之道。景华，我摆明打不过你，跟你过招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苏情一边说话一边已一个纵身掠到凉亭之下。夕景华见他将手伸向纱帘里的人，声音冷厉地威胁道：“区区寒毒而已，以为困得住我？你最好趁现在带着他们离开，否则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我说了，我有新婚贺礼要送到玉吟手上，面都不让见也太小气了吧。”
　　苏情说着便把那纱帘挑了开。夕景华眼神一沉，这时修冷秋突然感觉一股慑人的气劲直逼而来，他慌忙松开手中的红线，一手抱着白风羽一手扶着顾南楚飞身向后退了几步。
　　“夕景华！”
　　纱帘掀开的一瞬间，苏情被眼前所见的一切惊得呼吸乍停，那一刹那间涌上心头的愤怒还有震惊让他连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
　　“你究竟还是不是人？！他不是你最爱的人吗？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纱帘后的凤玉吟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袍，双目紧闭地静坐在那里，若不是还能勉强听到他的呼吸声，苏情当真要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他的手腕上还缠着当初夕景华用来锁住自己的链子，露出衣袍的手腕上纵横交错皆是血痕，他看上去就像是已经被人抽干了血，苍白脆弱得让人不忍触碰。
　　他真的是凤玉吟吗？
　　那个曾经眉宇间神采飞扬，坐镇三军之中挥斥方遒的少年帝王，那个金鳞曜日清贵无双的天之骄子，何以沦落到了今天这副田地。
　　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折磨才会被摧折成这个样子？
　　“我说了，谁都不可以碰他！”
　　夕景华说话间周身真气犹如狂风一般呼啸而起，苏情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这时夕景华已经神色狰狞地扑了上来。
　　“小情！”
　　顾南楚大喝了一声，猛地挣开被封住的穴道，抓起地上的残枝便朝着夕景华杀了过去。
　　这一剑不过是为了让夕景华分心，而夕景华震怒之下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挥袖翻掌迎上了这一剑。顾南楚看到他与苏情不过半步之遥，心下一横将剑锋又向前一送。夕景华一手接招，另一手蓄力成势眼看就要打在顾南楚的胸口，忽然间苏情大吼了一声。
　　“夕景华！你若敢伤他，这一掌我就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弟弟！
　　夕景华一愣，猛地收掌转身看去。
　　苏情已经扼住了凤玉吟的脖子，将他发间的玉簪摘了下来，对准他的胸口。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苏情说话间，眼神一直盯着身形摇摇欲坠的顾南楚，他扶着那半截断木，摇晃着身子不住地呕出血来。
　　“你如此对我们，我们今天就算全折在这里，也要拉上你们兄弟之一。”
　　“你敢伤他分毫，我便把他们所有人挫骨扬灰！”
　　“你伤他的还少吗？！这些不都是你亲手所为吗？！”
　　夕景华眼看着那玉簪就抵在凤玉吟的脖颈上，似乎只要再深分毫，便能刺进血肉。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凤玉吟施加的伤害，只怕更胜这千万倍。可是就在这一刻，他感觉那根玉簪刺进的是自己的胸口。
　　但很快，他慌乱的眼神平静下来。
　　他笑了。
　　忽然笑得轻松又自信。
　　“你不会刺下去的，你下不了手。可是，我下得了手。你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痕，我就从顾南楚的身上剜一块肉。”
　　他说着将就将目光看向顾南楚。苏情心头一震，握着簪子的手也颤抖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虚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动手。”
　　苏情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很快，他看到凤玉吟没有血色的双唇又轻轻动了一下。
　　他说，动手。
　　尽管虚弱，却又无比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