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1、再入江湖

　　桨下绿波轻起，白桨带出一串涟漪渐次荡开，徜徉的水声中，一叶轻舟推开薄雾悠然划来。雾色里，一缕箫声和着古琴泠泠如雨的轻响两相缠绵，情意缱绻。
　　“几位公子这个时候来汴州算是来对了。”
　　站在船头一身蓑衣的老者一边撑着桨一边小心打量着身后这三个相貌不俗贵气天成的年轻人，他们数日之前就花重金买下自己这条实在不值几文钱的小渔船，一路随他南下。其实以他们所出的价钱打可以买一艘像样一点的大船，兴许路上再载上两三游人便又能把银子赚回来。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大抵也是大户人家里的富贵公子趁着春日南下游玩，自然是看不上这点小钱，
　　“早就听闻汴州山水天下一绝，尤其是这早春时节，纵使只是在这汴河边上醉上一日也是人间乐事。”
　　一直坐在船尾处赏景的苏情兴致颇盛地对船舱里一曲弹罢的两个人笑道，“清风斋的红曲美酒，听风阁的龙井香茶还有瑶台馆的满楼红袖可谓是江南三绝，我早就想来一览其风采，今日总算是如愿以偿。”
　　“我看真正对你胃口的，就只有那瑶台馆的那些红颜佳丽吧。”
　　夕景华说着与凤玉吟相视一笑，苏情闻言毫不掩饰地点头接道，“果然知我者莫若景华你啊，不过景华你当真心里没有半分向往么？不然怎会如此深知我意？”
　　“我么，”
　　他得意一笑，望了一眼面色淡然的凤玉吟，从容应道，“我早已心有所属，那些红粉佳人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过我看你是嫌只身上路太过孤单，眼下又到了烟花之地，难免春情荡漾，寂寞难耐。”
　　站在船尾的苏情听到这话竟连连点头大有赞同之意，一对贼兮兮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凤玉吟身上撇去，“我哪比得上你美人在怀，自然是落得逍遥自在……”
　　这个美人二字果然引得凤玉吟一记怒视，苏情看到他脸色一冷，忙指向夕景华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他……”
　　夕景华正等着看苏情的好戏，没想到这个口无遮拦的苏情居然把祸水往自己身上泼。他大惊之下忙要为自己辩解，没料到凤玉吟居然面不变色道，“这话要是他说的，我爱听，可偏偏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便听不得。”
　　他一说完，苏情整张脸变垮了下来，哭丧道，“这算什么，凤家人都不讲道理的么？”
　　“凤家人的道理自然是帮亲不帮理，过了这么久你还不清楚？”
　　看着苏情被凤玉吟一句话堵得哭笑不得，夕景华自然是大感痛快，他没想脸皮薄如凤玉吟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大喜之余真想把这个看似别扭其实体贴的情人抱在怀里。可是他刚一贴过去就听到凤玉吟冷笑着在自己耳边恨恨道，“别以为我帮你，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好自为之吧！”
　　“玉吟……”
　　他这张苦得堪比黄莲的脸自然不会让站在船尾大叫不公的苏情看了去，不过凤玉吟既然说了这话，那估计日后的几天里自己是休想再从凤玉吟那里得到什么好脸色了。
　　唉，真是交友不慎！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平稳前行的船突然间猛地一震，渔船周围水花激起，丈高的水浪打向原本就不牢靠的船板，夕景华本能地向凤玉吟扑去将他护在怀里，同时向船尾的苏情大喝了一声，
　　船头的老渔夫早就被这情景吓得傻了眼，一双腿哆嗦不止，苏情急掠而去，将老渔夫挡在自己身后，
　　静谧无波的河面上依旧无声，然而，慑人的杀气却已经顺着河面向渔船袭来……
　　苏情一动不动地立在船头，衣摆上已经沾了些水汽，随后那衣摆上沾着水的地方竟开始消融，最后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一般。苏情与船舱内的夕景华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是极厉害的毒，沾身即亡。
　　“船下的朋友还不现身一见么？”
　　夕景华坐在船舱中朗声道，“明人不做暗事，便是要杀我们，也得让我们死个明白。”
　　他一语既罢，水下依旧毫无动静。凤玉吟警觉地看了夕景华一眼，而他则是面色淡然，低声在凤玉吟耳边道，“这么厉害的毒，想必是以制毒闻名天下的祁家。”
　　“祁家？”
　　凤玉吟记得自己从前似乎在哪本宗卷上看过这个名号的江湖门派。可惜当时记得不深，现在想来竟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无事，这江湖上还没有谁能同时撂倒鬼门两个宗主，”
　　夕景华搂紧面露忧色的凤玉吟，无不狂傲地一笑，“苏情，你说是不是？”
　　“何须两人出手，我一人便够了！”
　　船头衣袂翻飞的苏情说罢就身形如燕地从船头一跃而起，船头的老渔夫只看到眼前一道白影划过，他还来不及反映就听到苏情一头扎进河里的声音，
　　“这位公子！”
　　渔夫大叫了一声之后人已淹没在这山光水色之中。就在苏情跃入水中的同时，夕景华和凤玉吟听到了脚下船板碎裂之声，在略带寒意的河水彻底渗入船舱之前，夕景华拉着凤玉吟一掌劈开船舱的顶棚纵身而出，
　　船板应声而碎，船底黑色的人影鬼魅一般急蹿出来。夕景华凌空抱紧凤玉吟，然后将古琴抛向河中，继而借着浮起的古琴在河中站稳了身，
　　“可惜了这好琴。”
　　一声叹息之后，河面上忽而接连浮起几具同样衣着的尸体，黑衣人显然是受了一大惊，身形刚一动就感觉到身后一道剑光闪过，
　　他翻身欲挡，一掌推出，腥风扑面而来。从水中钻出的苏情以扇掩面，同时与他一掌对上。黑衣人显然不敌，可是他掌风带毒，苏情与他对这一掌必然不能幸免。
　　可是，就在他以为得逞之际，苏情将手中的折扇一合，点上手臂上的穴位，然后双掌相击，一线黑血居然从他指尖流出，待到血色澄清之后，他才渐渐面露笑容，
　　“看来你还不知道，天底下最毒的毒药出自我们鬼门的百里家，连他们的毒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们？”
　　他说完，黑衣人急退数步，似是要逃，苏情怎会让他脱身，刚要出手阻拦，只见夕景华的身后又是几道人影蹿出，
　　“小心！！”
　　几道人影中的一人飞身攻向夕景华的同时还不忘向同伴大喊一声，“先杀那个断腿的！”
　　这一句话，恐怕是他这辈子能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吧，
　　苏情苦笑一声，这可不就是祸从口出？
　　果不其然，言者无心的一句话让凤家的这兄弟两人脸色皆是一暗，等那杀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为时晚矣，他只看到眼前似是寒光一掠而过，然后便感到自己身下一阵剧痛，整个人颓然坠入河中，
　　“啊！我的腿……”
　　澄清的江水霎时间染红一片，可即便如此他与他的同伴都还没有看清夕景华是如何出的手，如何在一瞬之间将此人的两条腿齐齐砍去，
　　这个在电光火石之间出手然后收招的男人在重新跃回原本站立的那个古琴上时，除了微微轻咳了两声之外，面上依然是淡然沉静的笑容，
　　“我对杀人没兴趣，不过对于这种出言不逊的人，出手教训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这话分明是对着怀里之人所说，可是围在周围一圈的杀手已经是吓得一身冷汗，谁还敢再向前挑衅这个已经被激怒的人？
　　眼下被众人包围住的夕景华倒像是反客为主，完全将周围这群人震慑地一步都不敢动。连那个被砍了双腿摔入水中惨叫的同伴都不敢去救。
　　然而，也就在这个同时，平静无波的河面尽头处，一艘颇为壮观的大船破浪而来，船上白帆鼓动，甲板上的人影来来回回。正在僵持中的众人听到后面的喧哗声渐近也不敢回头，强敌当前，稍不留神就有杀生之祸。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谁都不想步其后尘。
　　可是还未等他们动手，这驶近的大船上已经有人喊出话来，
　　“汴州祁家久闻两位宗主大名，今日有缘得见，望两位宗主赏光上船一叙！”
　　说话之人尚未现身，然而那清泠犹如天籁绝响般的女声却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这声音的主人必然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绝色。
　　不过声音虽美，却足以让船下的这群黑衣人闻风丧胆。
　　汴州祁家人，莫非是她？
　　夕景华心里念头飞快一闪，与苏情对视了一眼。他沉默地点点头，似乎对这人的到来并不意外。
　　她话音一落，原本围住夕景华与凤玉吟的黑衣杀手便要逃之夭夭，但不等夕景华出手，兰木大船上的人已经先行一步，几道黑影在春水碧波之间几经交错之后，终于有人落了下风。夕景华看也不看那落入水中之人，径直抱着凤玉吟纵身跃上大船，
　　甲板上，一身红衣的束发女子端坐席上，看到夕景华上船之后，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盈盈一笑，
　　“不懂事的小儿竟敢对鬼门的两位贵客出手，便是两位不出手教训，我们祁家也是要清理门户的。”
　　说罢，她眼中一道厉色划过，河中几声惨叫在夕景华耳边飘过。红衣女子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夕景华，眼眸中流光一转，落定在凤玉吟的身上，随即了然地唤人端来了椅子请凤玉吟坐下。
　　夕景华看了看那张特制的椅子，椅身是红木所雕，精贵万分，但这还不是让他暗自一惊的地方，真正让他动容的，是这是张轮椅。仿佛是专为凤玉吟而制。
　　待到苏情也上了船之后，那女子不等夕景华开口便道，“两位既然愿意上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祁家与你们鬼门还有交好的余地？”
　　“祁家偷袭在先，我们上来只是听你给个解释。其他的，祁少主不必多想。”
　　夕景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河心消失的黑衣人，心里虽然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可是面前这个以女子之身继承祁家家业的人还是让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如果只是他与苏情独闯，那倒是无所谓，两个人什么刀山火海的阵仗没有见过。可是现在身边还有个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人需要保护，这就让他事事都得小心谨慎，不能冒险行事。
　　“宗主既然问到，我自然不敢隐瞒，只不过这里风大浪大，我们不如进屋一谈，宗主你看如何？”
　　她说着，向船舱里招了招手。一个一身黄裳长褂的老人背着药兜缓缓步出。
　　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夕景华太认识了。
　　这是今日祁煜秋给他准备的第二个礼物。但他心里除了惊，绝谈不上喜。
　　当初他们与修冷秋分别时，他提到要治好凤玉吟的腿上，必定得来汴州找到这个江南名医。唯有他独步天下的接骨术才能将凤玉吟彻底医好。夕景华他们南下的目的就在于此。然而，没想到他居然会在祁家！
　　“这位曾大夫与家父是世交，我见宗主的这位朋友不良于行，不妨交给曾大夫瞧瞧。”
　　其实早已得知他们要害所在，又容他们拒绝。苏情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有夕景华面色无尘，平静应道，“祁少主一片好心，若再推辞岂不显得我们小器。”
　　他说罢，双手还是扶在轮椅上，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推着凤玉吟直入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