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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清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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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栏歇雨醉,梦醒香案非。风舞烟华错,空镜独画眉。”窗棂边,一个飘逸的男子,端着酒壶,半仰着脸;北风里,散乱的发丝间,晶莹的酒水,一滴滴的滑落。虽是闺楼的小诗,由他念来倒是颇具气度。
“先生是在说清儿,还是在说自家妹子呢?”铜镜前的女子,浅浅的描着眉,眉舒而长,比起小家碧玉的柳叶眉来,平添了丝丝英气。
“当然是说舍妹,岛主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怎么会有那样的悲凉呢?”仰头喝下一口清冽的竹叶青,对着茫茫的海水淡淡地说着,眼里纯明的色泽瞬间黯淡下来,氤氲着一缕悠悠的伤。
铜镜前的女子,依旧端坐着,只是画眉的右手轻轻颤了一下,黛色的笔便错了线。不动声色地取了妆台角上的锦帕拭着,良久才微微扬起了嘴角,坦然道:“对啊,我可是蓬莱岛主呢,哪会有萱儿那种凭栏赏雨的闲情呢?”没人见着那锦帕遮掩下的半面脸颊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弱的光芒。
很多时候,她会想,也许,死亡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让感情永恒的。当萱儿的生命戛然而止时,他的感情便凝固在那一刻……只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时,才明白,积淀在心底的感情再也无法抹去。
也许,她不是输给了萱儿,她,输给了死亡——这苍茫的一生,原来,唯独死别,才会亘古……或者,只有自己故去,才能在他的心底占有一席之地,然而,不管多么期望也只能成为一种奢望,她终究无法丢下蓬莱,无法丢下她未尽的使命……她这一生的荣耀因为她姓西野,她这一生的悲哀也只因她姓西野。
西野清,世人眼中的神话:强势的家族背景,绝代的清丽容颜,高深的武学修为……只是,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子,终其一生,也没能追上幸福的步伐。
对于慕镜萱的死,作为哥哥的他,一直是自责的。如果不是他看中了莲的惊世之才,也许就不会有萱儿和莲的相遇、相知、相许;如果不是他误以为莲会始终如一,也许就不会有萱儿望断秋水、含恨而终的遗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一向最为疼爱萱儿的慕镜萧。
这些年来,慕家的人总也想不通,那个权势在握的三公子,怎么会突然转了心性,放下了手中的权柄,云游四海。
每当有风掠过面颊,他似乎总能听见身后有脆脆的银铃声——那个总是围着他转的小女孩,脚踝上始终缠着一串小巧精致的铃铛。
每当钻研阵法机械,他依然习惯唤一声“萱儿,沏杯茶来”——那个总是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一直温婉安静的陪着孤傲自私的他。
只是如今,她在他的心里,只剩下江南烟雨中一抹淡淡的身影——青白的石阶,婆娑的垂柳,潺潺的流水。岸堤边的女子执一柄浅黄色的伞,竹骨绸面,伞面的一隅用苏绣婉转的绣了一丛浅碧色的萱草,夹杂着零星的几朵橙红色的花。她像一幅年代久远的水墨画,藏在他的心底,只是藏得太深,除了那玲珑的身段,他竟记不起那双水灵的桃花眼以及黛色的柳叶眉来。
蓬莱岛主的口令迅速下达下来:翌日未初,决于龙蜒。
每日打发那些不入流的杀手,她已经腻了,对于岛上的暗涌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今日是最后多事的一夜了吧。相较于光明正大的对决,杀手们更喜欢躲在暗处,今夜,想必即使是一流的杀手也会倾巢而出了。
冬夜的风,凛冽的,即便是披着狐裘,依然逃不开那彻骨的凉意;很想伸出双臂环抱自己,蜷缩起来,留住最后一丝余温,只是,她不能,因为她是西野清,必须顶天立地……
细碎的脚步声,虽然很远,西野清却听得真切。抬头看了看渐渐升起的皓月,已经近乎满月了,潮,应该就快倾上岸了……这样的夜,自己应该不会负伤的……嘴角的笑邪魅的,恍惚间只是初遇慕镜萧时那个不知世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