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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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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叮叮哐哐砸了两个月的墙,我的流水从每天五千直降到五百。几个服务员从早到晚坐在店里剪完指甲等着指甲长出来再剪指甲,工资还得一分不少的问我要。一气之下干脆给他们全部放假,爱干嘛干嘛,别在我眼前晃悠。
结果就是只剩下我和源哥留守店内,连日暴雨,生意凄惨无比。
我瘫在二楼的沙发上和大洋彼岸的白乐连线打牌,我们俩开着语音相互摊牌,玩了不到半个小时气走三个地主。
“唉,没意思啊。打牌都不能让我兴奋了。”白乐的普通话现在讲的一嘴华侨味儿,我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能讲人话了?”我往楼下瞅了眼,源哥在研究他的新咖啡,香气漫上屋顶。我有点坐不住了,“那个,乐儿,我不跟你说了啊,店里来人了。”
合上电脑屁颠屁颠跑下楼,坐在吧台前等着试吃。
方源是个在大冬天也要穿白衬衫的人。他曾经用一颗飞速旋转的篮球砸碎了校长办公室的窗户玻璃,昂着头走进政教处,成为我们学校历史上第一个站在主席台上大声朗诵检讨的同学。后来他就跟变了一人似的,整日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研究了八年的软件,博士最后一年退学,匆匆逃离美利坚资本主义大佬,回来依偎祖国母亲怀抱。
那时我在一所私立初中教历史,每天受完学生气受家长气,隔三差五被主任批一顿。
方源大半夜把我拉上紫金山看星星,被急雨淋个透湿。
然后跟我说:“你辞职吧,咱俩开个店。”
从此安安心心,每天与猫为伴,折腾吉利丁片、咖啡豆和全脂牛奶。
“源哥,我昨天听了一歌,词儿写的挺有意思。”我趴在吧台上,咖啡的味道让我昏昏欲睡。
“怎么写的?”方源低着头,正在刷杯子。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我看着他的侧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方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直起背,把玻璃杯上放进橱柜里:“你又瞎讲了。”
“源哥,你暗恋我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嘛。”我继续深入调戏。
“嗯嗯嗯,对对对。”方源很懂我这一套。
我看着没完没了下的大雨,刚想感叹一句文艺的话,隔壁又传来振聋发聩的电钻声。
“还有完没完了!”我大吼一声。这未曾谋面的小杆子,耽误我做生意就算了,还来妨碍我陶冶情操,“有没有把隔壁砸了的?”
“你自己加油吧。”方源用充满人文关怀的眼神鼓励我,“我去宠物店接小妙了。”
我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我懂得”的眼神。源哥当前的人生,猫排第一。
“你别去隔壁跟人打架啊。”方源裹上大衣。临走前不忘嘱咐我。
“多谢源哥教诲,一定不去,去也带把刀再去。”
没劲。
方源接完猫就直接回家了,一个人在店里,室温也降下来了。
其实我还蛮想去隔壁看看装修成什么样子的,毕竟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要是也开个咖啡店,我也好早点写个策划案把搞倒闭。
可是那个电钻,那个电焊,我还是回家吧,我妈说今儿炖了我爱喝的汤,让我回家吃。
摆好桌椅,拉电闸,关门,落锁。我撑开伞走在十二月的南京。
生命里第二十七年,绕过新街口的人群。
说实在的那地方简直邪了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潮涌动,不管春夏秋冬从来没个淡季。
一号线的地铁口,有个女孩和我迎面擦肩,她的香水味钻进我的鼻腔,非常好闻的植物的味道,棉服上别着校徽,马尾梳的很高。
刷卡,进站,等待。
第二十七年的倒数34天。离三十岁也没剩几个圣诞。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在挤公交。总有爷爷奶奶仗着自个儿鹤发银须,生龙活虎往车厢里挤,力气之大,十几岁的我愣是无法匹敌。
当然,那尚能饭否的精神我也无法匹敌。当年陈晨总是能凭借身高优势占得一席之地,每次乐儿都说:“朋友,要得儿脸。”
不敢想象现在的白乐用那要人命的奇怪口音讲这六个字。脑补了一下,笑出声来。然后发现邻座的小丫头看着我,默默掏出手机假装很忙。
怎么就追忆往昔岁月了。
据说怀念过去是衰老的象征。我不承认,讲真的,我想陈晨可不是从刚才打了个雷开始的。2010年起,我每天都在想,陈晨什么时候能跟我一块撸个串,喝个酒,搞个对象。
A和B在高二那年暑假就实现了,然后五六年过去了,陈晨都消失了,也没递进成C。好挫败。
不过话说回来,陈晨那王八蛋现在在哪啊。
地铁通过百家湖站,上了高架桥。远处灰色的天很低很低,雨还在下,很快便会全黑了。如果没有城市的灯火,地上和地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其实没有陈晨,现在和过去,也没什么区别。
在这个有点冷的初冬,我真的挺想他的。
我妈煲汤的手艺绝了,好喝是好喝,但从来没前进过。排骨,鲜笋,玉米,老三样。
开店之后我就很少回家了,一是懒得走那么远,二是母上一直对我抛弃稳定工作去作妖这件事耿耿于怀,凡是坐在同个桌上,不管旁边有没有人,菜没夹三口必定要韶道一番,我确实是忍不了。
只是今天奇怪了,碗里饭都快见底,除了唠唠街坊领居最近大事小事,别的一句也没提。
我略略有些饱,盛了碗汤小口喝着。母上拿筷子把碟子里剩的半盘带鱼拣到小碗里,我说:“你放着吧,我来洗。”
“不急。”
我心里一咯噔,这是要搞事情。
“你好久没回来了,我们说说话。”
我拿勺的手抖三抖,这绝对是要搞大事情。
“你二伯伯女儿下个礼拜结婚,打电话给我要我们过去喝喜酒。”
我内心思忖,这是要钱?于是我试探的说:“给多少红包啊?我出?”
我妈没接我的茬,自顾自地说:“小颖才毕业没两年,谈的朋友就结婚了。你看看跟你同辈的,三叔家儿子都生小孩了。周末我带你去看看,小宝宝长得白白净净的,跟你子阳哥哥小时候好像。”
我低头喝着已经有点温凉的汤,说得像我能记得我哥小时候长什么样似的。刘子阳小时候我比他还小呢,和我说有什么用。
半秒之后我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要钱,这是要命。
“妈,你就放过我吧,我还是刷锅了。”我站起来收拾碗筷。
“你要是能带个男朋友回来,你就不用刷锅了。”
我挤出一个无比虚假的笑容:“别,妈,我热爱刷锅,刷锅使我幸福。”
出门回店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把厨余拎下楼扔进垃圾桶。刚想去社区超市买点水果,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屏幕冻得冰凉,我点接通,“喂”了一声,呼出白色的哈气。
电话那头源哥的声音急促还带点喜悦。
“你在哪,快来鼓楼,小妙把人给挠了!”
我心说挠了就挠了吧,赔点钱又不是什么大事,就听见方源兴奋地叫道:“挠的是陈晨那孙子!”
“源哥你说什么?”
我顾不上方源挂没挂,握紧手机跑到马路边不停地招手拦车。
“师傅,去鼓楼。”
关上门那瞬间车里的空调暖风吹得我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