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风儿你是沙》冷眼向阳

11、J

　　富丽堂皇的枝型水晶吊灯，映照着雪白的精细浮雕花纹天花板。一个可以容纳20人左右的大餐桌，笼罩餐桌的枣红色法兰绒上面，覆盖着一层浆洗过的白色纯棉桌布。餐桌正中，是一个雕刻精致的孔雀造型，大概是用萝卜或者什么刻成的。孔雀很逼真，脖颈和尾巴上的羽毛都闪着蓝绿和紫红的光，真是栩栩如生呢，凑近仔细一瞧，那是用了黄瓜和紫色卷心菜以及彩色玉米粒精心粘制而成，涂了一层亮油。餐桌周围已摆好一溜开胃小菜。餐具一看就是景德镇的著名品牌，磁质较薄且洁白细腻，在灯光照射下闪着灿灿的光。驼色地毯上缀满斑斓的五彩花朵，与墙壁的米色提花装饰布相映成辉。
　　这是一家四星级宾馆的餐厅包间，朱韵和孟雨诗的高中同学聚会在这里举行。
　　孟雨诗走进来，一眼就看见朱韵正被一群女生包围着，在那边指手画脚地演说。她的头发高高挽起，上身穿一件紫色带网眼并缀着小珠珠和亮片的收腰吊褂，下身是同色长及脚踝的长裙，腰身依然袅娜。脸上显然仔细地化过妆，唇红齿白美目顾盼，闪亮的铂金滴水耳环左右摆动，俨然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在一群为家务孩子工作所累疲惫不堪，正在进入黄脸婆行列的女性当中，她显得鹤立鸡群明艳照人。
　　沙发这边，一群男士正围坐在一起，观看两个人扳手腕，不时有加油和叫好声传来。一个满脸通红膀阔腰圆的汉子，憋足了劲正在发动进攻，他的胳膊肘已经离开了茶几，似乎成功在握。另一个长脸庞眼睛炯炯有神，虽说他处于劣势，可是他毫不气馁意志坚定。孟雨诗认出来了。那个膀阔腰圆的就是今天聚餐的东道主，王亚杰，现在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资产上千万。长脸那个，好像叫做……，叫做翟什么来着，她想不起来了，他原先数学成绩很好，好像是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
　　嗨，孟雨诗，你这个大秀才，怎么才来啊？！朱韵发现了她，停止演说，分开人群来到她身边。
　　你今天打扮得可真叫漂亮，高雅脱俗气质不凡，把这间餐厅都给震了啊。孟雨诗友好地开着玩笑。
　　谁说的？！朱韵毫不示弱地立即反击。你孟雨诗才是真正的美人呢，你们瞧瞧，典雅的米色休闲装，黑色西裤，一定是名牌吧，这条彩色小方巾更是画龙点睛。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我们嘛，和你相比，可是过于俗气，自叹不如啊。
　　好了好了，都别谦虚了，你们都是美人啊。王亚杰隔着老远就和她们打招呼。他输掉了那场角力的对抗。原因是他太急于求成了。对方虽然看起来比他弱，但人家稳定沉着，最终赢了这场看起来原本没有希望的比赛。
　　大家互相寒暄着，亲密地牵着手入座。孟雨诗自然和朱韵坐在一起。王亚杰道了开场白后，开始依次自我介绍。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一站起亮相。那个和王亚杰扳手腕的，原来叫做翟学军，考上了北京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本省，现在大学担任副教授呢，难怪那么沉着老练。孟雨诗想。内中最有头脸的，是一位官至市委副书记的胖子。想当年他在班里个头很小，性格内向不善言语，没想到这小子官运亨通呢。王亚杰和他坐在一起，殷勤地说笑着，看出来他是今天的主角。地位卑微的也有几个，单位效益不好倒闭了，只好买断工龄，正在打零工或摆小摊。
　　这三个空位，王亚杰指着靠近门口的三把椅子说，有两个是留给罗宁，李智超的，还有一个是预留的，或许有不速之客呢。王亚杰有点神秘地笑着说。
　　李智超！孟雨诗眼前出现了那个单薄瘦削的高个男孩。那时，她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李智超是数学课代表，都是学习成绩佼佼者。可他们从来没有交流过。高三时，有一次期末数学测验，孟雨诗做错了一道大题，损失了15分，总分只得了77分。拿到卷子，她神情十分沮丧。下课了，她仍然趴在课桌上伤心，心想照这个成绩考重点没希望了。忽然后排有个女生在喊她的名字，她猛然抬头转过身来看那人时，正好把路过的李智□□了一下。李智超手上捧着的几本书唏哩哗啦全掉在了地上。对不起，她歉疚地说，赶紧把书拣起来递给李智超。递书时，她撇了一眼最上面的那本书。
　　没关系。李智超微笑着说。她忽然感觉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他长得也很文静儒雅，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呢。或许是看她注意到那本书，李智超拿出其中一本“疑难题目解析”对她说，这本，你可以看一看，里面有很多一题多解的方法，对于开阔思路很有好处。
　　是……吗？孟雨诗既感到新鲜，又有些好奇。没想到李智超这么大方助人，而且似乎知道她正在为难题所困扰。
　　这些都是同学们还我的书，你若需要，都可以拿去看。我家里数学书多着呢。李智超又说。后来，孟雨诗才知道，李智超的父亲是一所大学的数学教授。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交往。借书，还书，讨论习题。孟雨诗的数学成绩有所进步。她很高兴，同时对李智超有了一些好感。她惊叹李智超的思维开阔推理慎密。他真是一个天才的数学头脑！她在心里暗暗地佩服。
　　但是，他们并没有进入恋爱程序。那时的高中生们，远没有现在这么大方开放。
　　一直到高中毕业时，彼此之间的这层窗户纸才被李智超捅破。
　　那天，拍完毕业照，同学们开始互赠留言。每个人都拿着精心准备的笔记本，让同学在上面题词。有龙飞凤舞寥寥数语一气呵成的，有冥思苦想言之凿凿写满几页纸的。待到放学时，还有人在书写不止。孟雨诗正要离去，李智超走过来，有些腼腆地说，你的笔记本能借我用一下么？我想拿回家写一点，行吗？
　　行啊。给你。孟雨诗把本子递给他。同时也要了他的笔记本。
　　第二天，她们互相归还了笔记本。她给李智超写的都是写给其他同学类似的话，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孟雨诗翻开看李智超写给她的留言。哇，他竟然写了整整4页纸。里面多数是对她的赞誉之词。学习啦，修养啦，言谈举止啦，把她夸得一塌糊涂。最后，祝她考上心仪的大学。里面还夹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雨诗，我喜欢你，我很早就喜欢你。我喜欢你的聪明，你的文雅，你的温柔。每天看到你，我心里都充满了甜蜜，你是我心中的女神。可是，我不知如何跟你说，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想，等到高考结束，我们见个面，好好谈一谈好吗？署名是爱你的人。
　　最后另有一行小字：能否告诉你家的电话号码？高考后我想和你通电话。
　　看到这里，孟雨诗的心通通地狂跳起来。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正式收到情书。那天晚上，她心中激动不已，看书时，字里行间总是跳动着李智超那些甜蜜的话语。
　　第二天，路过李智超的坐位时，她趁别人不注意，迅速悄悄地把一个小纸条放在他的课桌抽屉里。
　　高考结束，在等待通知书的日子里，她接到了李智超的电话，约她到环城公园的门口见面。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和男生约会，心里有一点紧张，有一点激动，还有一点羞涩。她自然不敢对家人说外出的真实目的，只告诉妈妈要到书店去看书。她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把头发梳了几遍，又偷偷抹了一点妈妈的粉，这才悄悄出了门。
　　其实，在高中的课堂里，李智超之前，也有男生向她表示过好感，不过，她没有接受。曾经有一回，她在一本书里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可爱的小蜜蜂，今天下课后我在八路车站等你。不见不散。署名是骡子。她的外号是蜜蜂。骡子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长得人高马大身体特棒。收到条子她被吓了一跳。她不喜欢骡子，一点都不喜欢。还有一个干部子弟郝爱国，也曾向她献殷勤，送给她文具，还约她周末去他家玩。她很客气地婉言回绝了。
　　她也说不上李智超哪点吸引自己，反正听他说话，听他那好听的男中音，还有他那睿智的眼神，让她感到一种温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对自己数学上的帮助，让她很感激。也许自己生命中注定就是要和这种人在一起吧。
　　夏日的早晨，仍有几分清凉。环城公园门口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提着鸟笼的晨练老人走过。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地鸣唱着。她骑车走到公园门口，看到李智超早已等候在那里。
　　你好！李智超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条纹T恤，手里提着一只方便袋。吃过了吗？李智超笑着问她。
　　吃过了。她回答。你呢？
　　我也吃过了。我们沿着河边走走好吗？他说。
　　环城公园是围绕老城区的一条河流，两岸栽满了垂杨柳和榆树等，以及园林工人精心栽培的各色花草，还有一些动物雕塑等。早晨，在清新的空气中，沿着河边的鹅卵石小道漫步，令人心旷神怡。以前，孟雨诗一直忙于学习，从来没有来到这里。今天和李智超沿着河面的小径漫步，觉得这里空气新鲜，花草繁茂，真是一个好地方。
　　两个人边走边聊，从各自家庭，谈到学习，谈到高考，大学，将来的生活……。心中充满了期望和幻想。李智超报考的是上海一所大学，孟雨诗报考的是本省的学校。两人相约到学校后保持通信，互相交流学习经验，假期见面。
　　大学期间，他们保持着书信联系。双方生日或情人节时，互相赠送礼物，是那种并不热烈但却细水长流的关系。寒暑假其间，两人一同去逛书店，去吃街头小吃，漫步步行街。和李智超在一起，孟雨诗的感觉是轻松自然，但是缺乏幽默和浪漫。李智超书卷气十足，知识面也比较广，做事有板有眼十分细致，但孟雨诗总觉得和他在一起似乎少了点什么。仔细想想，他身上独少了那种男子汉的果敢和刚毅。
　　正想着，忽然耳边一片喧哗，朱韵扯了扯她的衣角，说你看谁来了。她朝门口望去，只见两位男士微笑着出现在门口，正是罗宁和李智超。罗宁是肩扛上校军衔的军人，目光坚毅姿势豪迈。相比之下，李智超的西装显得有些宽大，领带颜色灰暗，目光和微笑也有些不自然。二人在王亚杰的张罗下落座，说是他们刚好在饭店门口相遇。
　　你当年的白马王子似乎有些落魄啊。朱韵低声在她耳旁说。孟雨诗点头表示同感。
　　你和李智超当年是怎么分手的？朱韵又问道。
　　嗨，提他干吗？孟雨诗说。
　　我想知道嘛，说来我听听。朱韵一副不依不饶的口气。
　　没什么好说的。上大学不在一起，只是书信往来，一学期见一次面，自然淡了。他不是那种懂浪漫会制造情调的人。毕业后他又留在上海。再说他家人也不看好我。
　　该不是你在大学有了新情人，把人家给甩了吧？朱韵用挑衅的眼光瞄了她一眼。
　　没有。我哪像你那么招人喜欢呀，我是一女书呆子嘛。她想起当年朱韵常嘲笑她是女书呆子。
　　书呆子也有人喜欢呀，你是淑女型的，不少男人都喜欢淑女。朱韵又说。
　　可是我不解风情。她说。想起当年大学时，班上却是有不少人向她发动进攻。她一般都不为所动。只是到了大三，她被一个诙谐幽默，似乎玩世不恭的大四男生打动了。那个人太会制造浪漫，常常给她出人意料的惊喜。而且，带给她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使她无法拒绝。她想，就是换了谁也拒绝不了。可是她不想把这些告诉朱韵，尤其现在。
　　大家开始互相敬酒。不时有人站起举杯，杯子叮当作响，白酒红酒在杯内晃动，映着人们红光满面的笑脸。
　　轮到李智超向她敬酒了。她赶忙起身响应。李智超说，你好像比原先成熟多了，更漂亮了。
　　是吗？你看上去也不错啊。她说。你还在那个研究所吗？
　　是的。李智超回答。他在一家隶属中科院的化工研究所工作。
　　他们互相留了电话。
　　宴会接近尾声时，忽然包厢大门洞开，一个魁梧大汉旋风般进入。
　　方伟民！众人惊叫道。同时又都转身把目光对准了朱韵。
　　哈哈！我预感到今天会有不速之客，但没想到会是你呀！王亚杰赶忙上前迎接，紧握着方伟民的手，拉他入座。我想可能悉尼的付永丽会来，她说最近要到北京参加什么国际会议呢。谁想到竟会是你！
　　我是临时争取机会来的。我们公司正好和北京一家公司有一笔业务，本来不是我的事，我削尖脑袋争来了。我也很想见见同学们哪。方伟民环顾四周满脸兴奋地说。
　　这会儿该你偷着乐了吧，你的前白马王子来了。孟雨诗拍拍朱韵的肩膀。你们当年那可是轰动全校人人皆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