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董的男人》白夜与夜白

2、理还乱

　　但那天下午，那种忽然的心跳感我并没有忘记。且因此一直自责不已。毕竟我是有男友的人，实在不该轻易有这样反应。

　　当天晚上，我拨通了和男友的Skype。他已经出国留学超过一年，我们之前的沟通长久以来也只能通过视频。更因为时差的缘故，每周聊天的次数少得可怜。

　　他那天正在赶当周的论文作业。但我坚持一定要和他说董的事情。此前董和我说他的过往经历，我从没有告诉任何人，总觉是种隐私，随意和他人分享不好。但那天我却觉得，必须要说出来了。他需要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董说的那些话，是骗你的？”男友一边写论文一边问我。

　　“什么？？”我一愣，从没想到过这可能性：“不可能吧！”

　　“你们并不熟，他却一口气说出那许多。只是看你是个小姑娘，所以随便骗你的吧？”

　　“…………。”

　　那时我正缩在被子里用手机和他视频，听他这样讲话，忽然周身感觉寒冷。确实……董有可能是骗我的……一切只是逗我玩罢了。他可能一时兴起，又或者只是想要一个工作能够更配合他的下属。虽然欺骗只是一种可能性，但发觉这一种可能的时候我却……异常的伤心。

　　“我先挂了，”男友说，还在检查论文的内容，那边时间还是早上：“写完这一点该准备去上课了。”

　　我都懒得挂断Skype，直接把手机锁屏了向旁边一扔。

　　还有其他想说的事，却都没能来及说出。

　　04
　　随着一同工作的时间加长，我和董逐渐熟络起来。还是那同一个楼梯间，有时我跑上跑下，在那里和他偶然相遇会聊上几次。偶尔会被同事看到，偶尔不会。他抽烟，我不抽。他坐在台阶上，我站在一旁。

　　我不再考虑他是不是骗我的事。无论如何我都想相信他。

　　那是中秋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公司老总安排了总部所有员工去聚餐。正在公司附近的某一大学里面的餐厅。董忙前忙后地帮忙订位子订菜，从当天下午起就不知所踪。我负责带领各部门员工集合往餐厅方向走，一路想着上次忙于安排各部门准时完成工位更换，惹了个别赶deadline的员工不高兴，但愿不要坐在同一桌。

　　最后，同一桌是没坐上的，但没想到有敬酒的环节。

　　董自然是那种处事相当灵活机敏的人，关键时刻话语总能滔滔不绝，且不失幽默，拥有速速讨得任何领导喜爱的天赋。他把我的酒杯悄悄倒满白水，带着我向各个部门的领导敬酒，告诉我什么时候要自己去敬，什么时候该说话了别发呆。随后他自己又代替我们总监向各桌的领导第二次再敬一回。我看到了一旁的刘总面容间满是欣慰微笑，当真慨叹自己不如。每个领导看到董都感觉愉快。他们的大笑声折射在杯盏闪烁的暖黄光晕里，夹杂着泼洒出来的酒水。

　　与各桌领导敬完后到达了员工的环节。果然之前那几个谈不太拢的员工过来了，无论如何要跟我喝一杯。那时候我杯中的白开水已经没有，没想到会有人单独过来找我。他们热情地走近来给我把酒倒满。喜笑颜开地容不得我拒绝。然而我那时候虽然刚刚毕业，酒量却和工龄不成正比，其实蛮有自信，也不怕什么人挑衅。我正打算和这些不怕死的（……）干上一杯，董却不知什么时候和领导们聊完回来了，把我手中的酒杯拿走，倒入他的空杯中，随即一饮而尽。

　　“哟，什么意思呀？”那几个员工不由笑了，有些起哄。

　　“她不太能喝的。”董也是笑，仍然是那种能够博得任何人好感的笑意：“我是她领导，我替她敬大家一杯。”

　　“我没关系的，”我和董小声说，何况他这样做也只会激得对方再次挑衅：“我酒量还行。”再且他今天晚上真是喝了不少了。

　　“你别说话。”他没看我。

　　“什么情况啊你们俩人？”其中有个男员工笑得脸都红了，也是几分醉了：“平常老能看见你俩形影不离的，要搞事情？？”

　　“一个部门的。难道不一起办事？”董笑着再敬他们一杯。碰杯时，特意把自己酒杯放在比他们都低的位置。

　　“那你也未免太护着了吧？？”他们还是哈哈大笑。

　　“毕竟是我的下属，我不护着，没有别人了啊。”董跟着他们发笑，一饮而尽。

　　后来，那几个中有一人出去吐了。

　　大段时间过后，人们伊始陆续地离去。包间内笑声逐渐变得稀薄。有同事和我说现在可以走了。大概是出于不好意思一人离开的缘故，她提出和我一起离开的想法。我看着仍在和领导们交谈甚欢的董，想着他分手的事情，想着他其实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强颜欢笑。加之饭局频频为我挡酒，这个时候放他一人有些说不过去。

　　“我再等一下。”我说，正好有别的同事要离开，她们两人便结伴走了。

　　我等了一段时间，摆弄这桌前的餐具，终于找到了他们交谈的缝隙：“董。你要走么？要不要一起走？”

　　他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听到我的呼声，转头来看我的时候，面容神色感觉很不可思议，好像我问了什么了不得的话题。他沉默了几秒，就像不认识我一样，才回答：“你晚上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一起走。”

　　那天晚上我始终没有觉察，直到事后回想，才明白其实他是真的醉了。且是有时做事会大胆起来又不至出格的恰到好处的醉意。因为他那一晚的精神都非常高昂，比平常与我相处时都更加专注，没有提一句扫兴的话题，甚至更具吸引力。使人不住感觉可惜。毕竟他如果不曾受到那般致命的伤害，必定是一个真的十分有趣的人，且势必会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饭局终于终了。我们是最后离开的人。我在等他。他在等领导。最后终于领导开车回家，剩下我们两个在漆黑一片的大学里四处乱走，不知为何路灯不亮，找不到原来的出路。

　　“我把你送上地铁，”我说，竭力回忆下午走来饭店的路是哪条：“然后我会继续坐到尽头，再倒一条线路就到家了。”

　　“那你是绕了一大圈啊。”他笑。身上全是酒气。

　　“话说，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们喝？他们可不一定能喝过我。”

　　“哦？”他眯着眼睛，感觉有些好笑，但还是正经地回答：“你一个小姑娘，饭局上不要谁来找你敬酒你就耿直地回应。逐渐他们就会再劝你，夸你酒量好，喝得你分不清东南西北，恐怕还不会罢休。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谁是小姑娘。”我不是很乐意他这样说我。他也无非只大我两岁而已。

　　很不容易地，我们找上一条大路。和路过的大学学生确认沿着道路走下去尽头便是出口。董逐渐开始开夸张的玩笑，坚持要我送他到家，说自己已经无法走直线了。我也是笑道无语，说你现在不是走得好好的？他说，谁说的？随即瞬间走得东倒西歪，跳广场舞一样。我一下子大笑，笑声扰得周边的学生纷纷来看。董说，你看车。随后拉住我手臂让我走在马路内侧。随即有辆红色的轿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

　　可能是那天一直坐得太久，或者夜晚受风，进入地铁站内的时候我逐渐感到腰再次发疼。我撑在站内的玻璃门上，另一手扶在腰间。

　　“腰又疼了？”董瞬间发觉。他把手伸过来。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凑过来揉了揉我的腰椎。是全没有其他意思的且专业的手法。还是吓了我一跳。吓了我一大跳。我蹦到一边去。

　　“我爸也是腰有毛病，”他一耸肩：“我知道怎么能好一点。”

　　“我腰才没毛病呢，”我撇嘴，说得好像我已经病入膏肓，年事已高一样：“忽然疼了而已。”

　　“…………有什么区别？？”他笑着说，一副在看有趣的动物的表情。

　　地铁入站。开门。他几乎飞速入内，然后把我按在唯一一个空位上。

　　“我送你回去。”他说。垂头看着我。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这样反转了？？“你不用。”我说。

　　“我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送我上地铁？？？绕一大圈，然后忍着腰疼回家？？我？？”他忽然地哈哈大笑：“我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不是……你……”于是我忽然无言以对。他开玩笑，风趣，幽默，有时候笑声响亮得刺耳。但还是悲伤。追根究底还是悲伤。

　　“我送你回去。”他说了最后一遍。

　　地铁到了他家的那一站。他没有下车。我也不再坚持。

　　※

　　“我到了。”我和董说。在我家楼下。“你快回去吧。”

　　“好。”他轻声回答，没说别的。

　　我感觉这结束得未免有些过于轻易，生怕他再弄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向楼道走去又不住回头。看到他在我家楼下小区内的椅子上坐下了。一般都是老人会坐在那里打牌下棋什么的。

　　我还是想劝他赶紧回去。但实在腰疼，身体迫切需要平躺。且无论我怎么同情于董，他身上不经意间还是会有股危险气息。是我不想招惹的。

　　所以我回家。不再劝他。

　　※

　　躺好在床上之后，这人又打了电话来。

　　“躺下了？”他直接问。声音低沉，却有些暧昧不明。

　　“恩。”我说，他那声音的热度让我感觉不妥，也是在这时忽然意识到他还是喝得太多，想早点结束这对话：“你回去了吧？”

　　“没有。在你家楼下抽烟。”

　　“赶紧回去。我不会下去了。”

　　“好。”

　　“……别抽了。抽太多要死人了。”

　　“好。”

　　随后我不说话了，他也不说话，却不挂断。

　　“我挂了。”我说。不等他说什么。挂断电话。关机。

　　那时候我大概只是生成一股隐约的预兆，如果再不挂断，董可能要说出什么我控制不了的东西。我不能再任由事态由他主导发展。如果以后在楼梯间再和他相遇，我不能再停留。

　　所以我必须要挂断。

　　想着想着，我睡去了。

　　后来夜里发起烧来。

　　就这样躺着度过了假期。

　　※

　　期间董又打来电话。当时正烧得昏睡没接到。醒来发现时，也没有再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