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奶油海

1、001

　　林彦从心底里是又抗拒又期待这次初中同学聚会的。

　　想到初中毕业大概是10年前的事情了林彦便有些感慨。当年那些玩的相熟的人当然是会时常通过社交网络有所联系，不过也终归是网络上的交集罢了。有时间看看网页上对方更新的照片和一些生日纪念，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大家共同拥有的，应该是都还算成功的人生吧。

　　林彦的初中是所私立学校，入学费和成绩都有些要求，因此一起的同学的家庭也便在某种程度上有所相似，大家在班上都是聊得来的。至少在林彦所知道的范围里，大多人和他一样从高中就去了国外发展。有联系的人不论在国内国外，目前都在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即使不太如人意，至少物质上并不是很操心，家里总会有些补贴。

　　能和大家相聚当然是难得的机会，林彦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在心底里期待着，而他惧怕的则是再次遇见陆榭。

　　他过得如何呢？自初中毕业便没了联系，也不知道是去了哪所高中又到了哪个大学。唯一得知的消息还来自昨天初中班长的群发信息，说是终于联系上了陆榭，初中的同学总算是齐了，能拿个小会议厅来叙旧了，说陆榭人也在A城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提前准备。

　　林彦看着这条短信沉默了很久，陆榭啊，他看着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只是觉得那份初中时的快乐又回到了心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莫名的焦虑。

　　害怕，林彦怕自己忍不住，问出口了那个不敢问的问题。

　　可是如果不问的话，有可能从同学聚会结束开始自己都会陷入到那份纠结里。

　　算了，林彦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从酒店的窗户里往外俯瞰整个城市，聚会的会议室就租在酒店里，这也是林彦把房间定在这里的原因。家里在A城有房子，只不过父母关系早已破裂，林彦不知道是回哪个家比较好，等聚会结束后再和父母分开见一见也不迟。

　　窗户并不能完全打开，林彦贴着透明玻璃，无言的在夜色中思索着。A城，自己也是10年未归了，这座城市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购物中心增多了不少，小时候喜欢的街区也被拆掉了罢了。不变的是那些热情的人和永远静不下来的街道，霓虹灯和车灯在夜色里闪烁着，林彦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从这里找到一点当年的归宿感。

　　若是单说喜欢不喜欢A城，林彦铁定说是喜欢的，只不过10年毕竟太久，一时还有些隔阂，
　　不管了，他把外套脱了整个人躺回到床上，把电视打开听广告，然后思考起陆榭的事情来。

　　陆榭和林彦一开始是不该有什么太多交集的，虽说初中班上大家家庭背景类似能互相理解，性格喜好处世之道依旧有些不同，圈子倒是没有，但大家也都是有各自玩的更来的人。

　　林彦是个沉默温柔的男生，留着好看但是又不会被认为张扬的发型，瘦高的个子隐藏在白色衬衫里面，初中男孩子里略微会打扮的一个，尽管现在看来也算是黑历史了。他算不上是很好的学生，但肯定是最不惹事的一个。他会下课和大家一起讨论些无聊的事情，也会放学后和男孩子们一起去打篮球，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会和每个人都处的很好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知心的朋友。

　　放学后的他通常会把自己丢在网吧里，在搞笑视频和无聊单一的网页游戏世界里待上几个小时，他脑子放空感受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图案和人形变化，然后在3小时网络费结束电脑关机时惋惜的盯着黑掉的电脑屏幕，他收拾书包，回家里去。

　　他当然是知道陆榭的，那个每次出事都会第一个出头的陆榭，不论是集体活动主办还是打群架的带头者。他总是最后一个走进教室，脸上洋溢着那份同龄人中崇拜的叛逆表情，留着不能算合格的略长头发，然后大家就会和他打招呼，问他今天又要发生什么，什么有趣的已经发生了。
　　多半是打架的事情，也有他长跑比赛在市里得奖的事情。什么都有，林彦在陆榭讲的时候把一边耳机戴上假装不在意，但他会听。

　　那些不存在他生活里的事情，很有趣，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嘲讽的是，不相往来的人总会因为些机缘巧合有了联系。酒店里的电视广告早已放过，开始播起电视剧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电视剧，略带点悬疑的气氛，林彦听着男主角的声音，不打算起床看一眼。

　　林彦记得的，非常清楚。5月的一个下午，天气早已热起来，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自习，结果当然是大家都去抢篮球场了，班上的女孩子们也都约了人去网球场玩或是在篮球架下一边聊天一边看他们打球。天气太热，太阳也有些伤人。林彦打了一场感觉有些累，便换了别人打算自己去教室坐一会。

　　他一边听歌一边走进班级的门，里面寂静一片，若不是他多看了一圈，也不会发现角落里坐着另一个人的。

　　陆榭，他对着墙坐着，不知道在干什么，低着头，林彦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毕竟自己推门的声音很大，不打招呼肯定说不过去。

　　‘陆榭你今天没去球场啊，2班的人还说要你和校队一起练习呢，你不在我们都以为你出校门了。’林彦把外套脱了丢在椅子上，‘你不知道今天多热，什么时候你不校队训练了也和我们一起打场球啊。’

　　坐在角落里的人没有回应。

　　‘那个，你没事吧？’林彦感觉有些不对，马上凑过去。看见陆榭只是一个人对着墙发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你还好？’林彦顺势拍了拍他肩膀，谁知道对方着火似的跳了起来。

　　‘痛啊！没看我忍着吗。’陆榭也没了刚刚的呆滞，一脸痛苦的表情直接流露出来。

　　‘你怎么了？’林彦被吓到退了一步，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又马上凑了过来，看见陆榭露出的皮肤通红，有的地方起了泡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打水的时候被开水烫了？？怎么不去见校医，在墙角干嘛啊，走我们去见校医。’
　　这些是不太严重但又绝对不算是可以放着不管的烫伤，林彦拖着陆榭的手想往外走，谁知道对方直接甩手。

　　‘去过了，你什么时候去找校医的时候她在了？还有，我傻到去让自己给开水烫吗！’对方显然是觉得被林彦当成了很笨拙的人，不耐烦的辩解道。

　　‘不会是校外那群垃圾干得好事吧？’林彦只能想到这点。

　　‘没有了是我妈啦。’

　　无奈的回复，陆榭摆摆手，‘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的好，搞得教师介入我可是更惨。’

　　初中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总是想热心快肠的帮助每一个学生，这种事情要是他知道了，肯定是要去家里帮陆榭评理的那种，之前介入的几次家庭纠纷都让家长和学生哭笑不得。

　　‘我不会说的。’林彦回答，‘我们要不要去药店买点药擦。’

　　‘出校门？’陆榭扬起眉毛，林彦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自己不怎么违纪的。

　　‘我是陪被开水烫了的你啊。’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这种理由不会被罚的。’

　　他不记得陆榭的回复是什么，现在想来真是很想知道。

　　擦了药的陆榭坐在校外的咖啡厅里喝可乐，他对面的林彦要了份冰淇淋。这便是半小时后发生的事情。此时下午的课早就下了，晚自习还有2个多小时时间开始，他们俩顺势找了地方吃饭，东西就丢在了教室里。

　　‘我妈也会打我，不过她就扇我脸吧。’林彦突然说，‘我每次被她打都烦死了，又不能说什么，说了的话她会不回家，然后我爸就得来收拾我了。’

　　‘这么难缠啊。’陆榭继续喝他的可乐，话头被接了下来，‘我妈倒是没那么多事，就是我忍不住回嘴了她就发起疯来，多数时候她拿针扎我，泼水还是第一次。’

　　‘是啊很难缠，她不会听我解释，只想我给她道歉，我做对了也是我的错。’林彦说，他目光并没有看陆榭，他看着自己桌面上划掉的冰淇淋，但是他知道陆榭看着他。

　　‘我妈和我爸关系也差的很，你说他们怎么不离婚呢。’林彦说。他并没有在问陆榭。

　　‘你和他们说啊，就每天睡觉前说你们还是离婚了的好，我爸妈就这样离了呢。’陆榭笑了，‘离婚的时候我爸哭了，说好对不起，我心里想的只有你们终于离婚了啊这件事。’

　　‘啊好棒啊哈哈，要是他们也这样就好了，我不要和我妈住倒是真的。’林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是他感觉自己笑出声音。这些消极的情绪被他恶意的添油加醋倾倒出来，他不知道陆榭是怎么想的，就这样听他自言自语了一下午，偶尔还回复几句话。

　　‘我每次都喜欢从这里翻起去，迟到了也不会有学校记录，不会扣分的。’这是他们一起出门第多少次了林彦已经不记得了。他站在陆榭旁边，看见那个比他高一点点的健硕的男生指着学校后墙。

　　‘我试下。’林彦往后退了几步，助跑脚踩旁边的几块砖头，双手连带着往上一撑，人已经坐到了墙上。

　　‘天哪哈哈哈我以为我上不来的，好吓人我怕摔下去。’林彦松手，往学校里面那一侧跳下去，双手撑地，差点摔疼自己。接着他回头，看见陆榭熟练的从墙上滑下来。

　　‘你吓死我，我以为你摔了，动静那么大。’对方脸上一点担心的表情都没有。
　　只有快乐和喜悦。

　　陆榭和我是好朋友吧，林彦往教室走的时候想，虽然打架和逃课陆榭都没有叫过自己，但是这样子应该就是好朋友吧。

　　我们应该是朋友吧，10年后的林彦无言的看着天花板。

　　‘你知道小孩子是怎么来的吧？’初二的年纪，总会多想些其他的。虽然这方面的教育总归要在初三的时候教的，但是大家肯定会提前知道并且渴望讨论这样的事情。

　　陆榭坐在单杠上，他问林彦。

　　‘肯定啊，我又不是小学生。’黑历史一般的回答，林彦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呢，然后陆榭干了什么呢，10年后的林彦躺在床上。

　　‘你把手做成圈圈的手势。’陆榭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拜托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也这么无聊。’林彦有点无奈，‘我看过碟啦，这种东西谁没看过。’

　　他虽是这么回答的，然后举起右手做了个圈。陆榭单手指穿过去，林彦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试过吗？和女孩子？’陆榭突然开口，‘我好想试试，感觉会很有趣。‘

　　‘那你去啊。’林彦有点无语，这种话题他并不喜欢，说到女孩子上，他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对象，虽然班上交往的人也有，自己肯定是没兴趣的那一群人中间的一员。

　　‘你有自己试过吗？这样？’

　　接下来呢，10年后的林彦面不改色的回想着。

　　‘你碰哪里啊！’林彦这才觉得陆榭过分起来，他甩开对方转头往教室走去。
　　再说这里是学校操场，虽然并没人，但指不定什么时候有人出现，被人看见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的很舒服的。你真的没自己试过？’陆榭并没有善罢甘休。

　　真的是很奇异的感觉，林彦第一次经历男孩子该经历的事情，时间上不知道算不算正常，至少地点和方式都算是不正常中的不正常。

　　‘天哪天哪。’林彦在洗手间里锤镜子，‘你有病吗。’他脸色通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后面站着的人。

　　‘这没什么吧，今后你自己来很舒服的。’身后的人不觉得自己错了。

　　后来这种事情，又发生了几次呢。林彦躺在酒店的床上叹了口气。

　　所以这种事情男生间互相帮忙很正常吧？林彦有想询问他人，但是也没好意思开口。

　　初中的生活精彩而短暂，临近毕业的时候林彦也终于向家里说出了不敢说的话。

　　‘你们怎么不离婚呢？’他淡定的语气在发抖，他努力保持平静看着对方二人，装作自己毫不害怕的样子。对面的二人无声的看着他，并没有拳脚相向。

　　‘你想和你妈住还是我住？’父亲在房间里一边用着电脑一边问他，仿佛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都不想，我要去读寄宿学校。’他看着父亲用鼠标的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胆子说这些话。不过现在想想，有些话说直接一点，双方反而都轻松一些。

　　‘你想出国吗？读高中？’父亲问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点了头。

　　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家庭在初中的自己眼里毕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这件事情他以为是没什么影响的，直到现在想起来自己就是这样不辞而别了，连毕业照也没有去照，老师也没有再见面。仿佛就是想和这个城市说再见一样，他拎着行李箱，没有看送他的父母一眼走了。

　　在飞机上林彦哭得很厉害，他后悔没有和父母道别，觉得自己差劲到了极点。只是10年前的感受现在来回想也可以用‘难过’一个词来概括了。林彦终究是在初中毕业之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条路。

　　而现在，他却要去把那些他丢掉的东西都捡起来。电视剧的一集早已播完，又到了广告时间，林彦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商品和人，就像10年前在网吧里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