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都好了》断晨夕

1、我以为都好了

　　妈妈死的时候，他，出现了，一个在血缘上我和妹妹该称他为父亲的人。
　　这个男人在我四岁，妹妹刚满一周岁的时候，抛妻弃子，跟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结婚了，从此毫无音讯。十多年后的今天，妈妈因酒精中毒抢救无效死亡。
　　而就在我和妹妹为妈妈守夜的这一个晚上，他出现了，一脸愧疚和慈爱的望着我们，说：“对不起，从今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们，我会给你们最好的生活，让你们无忧无虑。”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样。相比起妹妹的愤怒，我更加觉得的是可笑。
　　我原以为我的父亲是一个冷血的人，可原来他还是一个很可笑的男人。
　　在妹妹和亲戚们的愤怒下，这个男人被赶走了，可他留下的那张名片却被舅舅给收下了。
　　妈妈的丧事办好了之后，舅舅和姨妈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两老送回家了，然后让我和妹妹在沙发上坐下。
　　姨妈拿出一本存折和一张卡。
　　姨妈说，存折是我妈妈存在银行里的定期存款，是她在整理我妈妈的遗物时，在衣柜里那件浅灰色外套的口袋里发现的。里面还有张纸条写着，如果有一天我妈妈有个万一，这本存折就是她留给我们姐妹俩往后的生活费和学费。而那张卡，是舅舅和姨妈的心意。
　　听到这里，一直紧皱着眉头的妹妹伸手把桌上的卡拿起来，往姨妈脸上一扔，挺直了腰身，抬高下巴，说：“卡就不用了，你们放心，我们两姐妹就是饿死在这屋里也不会对你们摇尾乞怜，求着赖着要你们养！”
　　我不大赞同地拍了拍妹妹的手，安抚了她如同倒刺着毛发戒备着的猫咪一样张扬的怒气，转头对黑了脸的姨妈和舅舅说：“姨妈，舅舅，妈妈在的时候，也没怎么和娘家来往过，接到妈妈的死讯，你们能赶过来帮忙把妈妈的后事办了，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好意思要你们的钱呢？”
　　听我这么说，姨妈的脸色缓了缓，有些不忍地看着我们说：“可是这存折里的钱说多也不多，你们两个要读书，再怎么省着用，也就只够用个三四年……”
　　“姨妈，”我打断姨妈的关心，说道：“这房子是买断了的，不用供房。而我本来就不打算上大学，班主任说了，不上大学的人读完这个学期就可以不用去上课了。妹妹初三，还要读高中读大学，这笔钱就作为妹妹的学费，而生活费，我可以去找工作，我们两个女孩子，花销不大的。”
　　“可是……”
　　“好了，既然如昔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姨妈还想说点什么，就被一直沉默不言坐在一旁的舅舅给截断了话头。舅舅扫了我一眼，说：“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也难怪，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总是早熟些，但也未必不是好事。人生的经历是最宝贵的，像现在这样，比起其他同年龄的孩子，你就强多了。想必，就算是我们要照顾你们，你们也是不愿意的，对吧？”
　　我看着他一片漠然的双眼，我知道了，他讨厌我妈妈，所以也讨厌我们，如果不是顾及流言蜚语，身为政府机关人员的他根本就不想跟我们有一丁点的关系。
　　于是，我笑了，点了点头。
　　舅舅满意地笑了。
　　“也好！我相信你能照顾好你自己和你妹妹。这张卡……”舅舅弯腰捡起落在沙发下的银行卡放在桌上，抬头对我们说：“你们还是收下吧！总没有坏处。”
　　我紧了紧抓住妹妹的手，止住了她想要冲口而出的话。
　　舅舅站起身，脚后跟动了动，却又停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看向我。
　　我会意地站起身，跟他对视着。
　　他说：“这张名片，你们还是留着的好，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闻言，妹妹像是被惹急的猫咪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刚想说话，就被我紧紧地抓住了左手。妹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里面的怒火在迸发着，可我不允许她发泄出来。她的右手也紧握着，用力得关节发白，就跟我抓着她的那只手一样。
　　我凝视着舅舅，忽然笑得如花璀璨。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名片，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舅舅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姨妈站起来，看着我们，犹豫了一下，但也不过是一下，她咬了咬牙，拿起手袋，也走了。
　　他们一走，妹妹就扑过来，抢过我手里的名片，撕得稀巴烂。她一边撕一边泪流满面。
　　“混蛋！混蛋……全都是混蛋！”
　　我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止。
　　我一直知道，我们是被身边的人所嫌弃的存在。自从离婚后，妈妈就天天酗酒，不是在家里喝，就是在外面喝，十几年来，她从没有清醒过的一天，当她倒下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正眼看着冲过来抱着她的我和妹妹，她抬手抚摸着我们的脸，然后闭上眼睛。最终，在死前，她用一抹笑和一滴泪完结了她的一生，也许，那一刻就是她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候吧！
　　其实一开始，妈妈娘家里的人都有来劝，可是没有用，她还是天天醉生梦死，仿佛不是这样的话，她就会活不下去一样。我一直想不通，既然她宁愿死去为什么还要活着，到了姨妈把那本存折拿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在坚持着做一件……或许是她这十几年来的唯一一件作为母亲会做的事情。
　　除了爱，她从没有在生活上刻薄我们。十岁的时候我就从邻居的指指点点中知道了，我妈妈在做着一个让人唾弃的职业。说好听点叫一夜情，不过是收钱的那种，说不好一点，就是高级妓女。所以我不怪舅舅的态度，因为对于一个清白的家庭来说，妈妈确实是他们的耻辱。
　　其实妈妈是有能力去做其他工作的，但是她选择了堕落，痛着自己，也伤了别人。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乎，所以临死前，她笑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其实也觉得不值得，所以临死前，她流泪了。
　　但无论答案是什么，我能顾全的只是我和妹妹的感受，所以在爱着她的同时，我们也恨着她。
　　当妹妹把名片都撕碎了扔在地上，我张开双臂，走过来环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抚她其实惶然不安的心。
　　待她的喘息稍微平复下来，我才松开手，改为双手捧起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地说道：“傻妹妹，为那些不相关的人，气什么？你放心吧，姐姐不会让你饿死在这屋里的，以后，你该有的，都不会比别人少。”
　　“姐……”
　　看着我的双眼，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她终于“哇”的一声，猛地抱住我，在我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我抱着她，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双眼透过沙发后的落地窗，望向漆黑中透着一缕诡异的橙红色的夜空，眼里有着一抹阴狠的冷酷和坚定。
　　这一年，我18岁，妹妹15岁。
　　接下来的日子，就跟我说的那样，我在老师们的唏嘘声中放弃了大学，拿着高中毕业证，进了一家刚起步的小企业里当文员，晚上就去餐厅里当服务员。后来我跟一个离职的同事合作去摆地摊，凭着符合大众喜好的眼光和伶俐讨好的口才，生意还算不错，生活负担也轻了。
　　只是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自从妈妈去死后，成绩就一落千丈，最终只考了个三流高中的妹妹。我一直跟她说，不要气馁，无论是怎样的高中，只要自己不认输，够努力就能考上好的大学，让她做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她听了我的话，终于放弃了要出来就业的想法，继续读书。可即便她是真的有下定决心要那样去做，但那些纷纷扰扰的过往，还是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来学习。
　　我屡次劝她，可她一开始还点头称好，到后来慢慢的就开始不愿意再回应我的话了。
　　我担心，我着急，可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去改变一个的思想，去消灭掉一个人的消极情绪，因为我不能抹杀过去。
　　而终于，我和自妈妈死后，就一直说要跟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妹妹吵架了，原因是一个男孩。
　　妹妹早恋了，她开始早出晚归，开始热衷于买衣服买化妆品。她那原本只能勉强维持在中等的成绩彻底下滑了。我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可是每次看她回家时，那还没来得及隐藏的笑容，我拿着她满是红字的成绩单，说不出一声责备。
　　可那一次，我真的已经觉得不能再看着她这样下去了，我害怕我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毁了自己的一生。
　　半夜1点多，我坐在一片黑暗的客厅里，等着那本该已经在睡梦中的高三考生回来。
　　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我一直定在了窗边的眼珠子动了动，站起身，回头望向门口。
　　妹妹在开完灯回头的瞬间被我吓了一跳，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看着我嗔骂道：“姐，你吓死我了，怎么不开灯啊？”
　　“等你！”
　　妹妹弯身脱鞋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头，眼神闪烁地说：“等我也可以开灯啊！哎呀……今天好累啊，同学生日，大家都玩得忘了时间了。”
　　妹妹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
　　我看着她，眼里一沉，却状似随意地说：“看来你忘了呀。”
　　妹妹停下来，回头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什么？”
　　“全省摸底考！”
　　妹妹的脸色僵了僵，避开视线，没有说话。
　　我强忍住怒气，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说：“给姐也说说呗，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妹妹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
　　我心头怒火一烧，猛地站起身，冷冷地说：“秦蒙， 19岁，你同校不同班的同学，留过一年级。父母是普通打工族，他没打算考大学，也没有工作，整天跟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混在一起，称兄道弟，打架撑场，自以为有义气，自以为威风！”
　　闻言，妹妹猛地抬起头，愤怒地瞪着我，质问道：“你查我？”
　　我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说：“我只不过是跟我妹妹的同学了解一下她的交友情况，作为姐姐，面对妹妹天天夜半回家的情况，我连过问一下也不应该吗？”
　　“你……”妹妹的声音滞了滞，咬了咬牙，硬着脖子，说道：“这是我的私事，我已经满18岁了！”
　　“哈！”我冷哼了一声，挑着眉毛问道：“你的私事？所以你要跟我说我没权过问你的私事吗？”
　　妹妹咬了咬下唇，避开我失望的视线，望着低下，泪水一滴一滴的在地板上晕染开来。
　　我硬邦邦地站在原地，抿紧了双唇。
　　抽泣了好一会儿，妹妹开始低声说着：“我很难受！从小到大，一直一直都很难受！看着这间屋子，我难受！看着学校那些老是瞄着我窃窃私语的人，我难受！看着你每天忙着工作，还要特地回来给我煮饭的样子，我更难受！我知道你只希望我好好学习，考个好的大学，可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我很努力很努力想要好起来，可是就像我问你妈妈怎么了的时候，你回答我的话那样，我们也病了，我们也跟妈妈一样，找不到药在哪里。我好怕！我天天都在怕我终究会辜负了你的期待，最终我也会成为像妈妈那样！我好想好想有个人能抱着我，对我说，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去做，他会帮我撑起一片天空，让我不再变得丑陋，让我不再被伤害，也让我不再总想着要狠狠地去伤害。”
　　妹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说：“可没有！我身边的朋友，在我以为她们可以让我依靠的时候，我告诉她们我的难受，一开始，她们怜惜我，安慰我，说她们懂。可我还是难受，于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诉说，可是原来，她们不懂！她们开始厌烦，开始觉得我顾影自怜，开始觉得我博取同情。是的！我就是想要有个人心疼我，不可以吗？我很绝望，我以为我的一生都非得这样，被胸口的伤痛一直压着我，压得我连呼吸都难受。直到我遇到他！他是个小混混，但是我不管他是不是好人，我只知道他懂我！他是真的懂我，他会一直听我说，一直给我擦眼泪，他会想尽所有办法逗我开心，他会心疼我，怜惜我，他说他会给我一个港湾，让我安心的待着，没有悲伤没有背叛，只有我跟他的幸福。”
　　我望着妹妹坚定的眼神，心里一揪一揪的痛。
　　我知道，我也懂她所说的难受到底是怎样的让人想窒息，想崩溃，想逃脱。可过去所造成的伤害不会这么轻易就因为某一个人而痊愈得没有痕迹，没有人可以磨灭过去，所以没有人能逃不了过去。
　　人可以做的，只是背负起过去，珍惜现在，抬头去面对未来。
　　而且，你怎么就能确定，你要怎么去确定，那一个人他就一定不会伤害你？其实不是正正，就是他是那一个人，所以他才最有可能伤害你吗？
　　“你觉得他真的懂得什么叫爱？”
　　“我知道，他爱我！”
　　我闭上眼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说：“好！我们来打一个赌吧，如果你赢了，我从此不反对你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
　　妹妹奇怪地看着我，问道：“赌什么？”
　　我凝视着她，掩去眼里的不忍，说道：“就赌你刚刚这句话，他爱你！”
　　妹妹看了我好一会儿，在我平波死水般的视线下，她点下头，说：“好！”
　　于是，我用了半个月的工资请了一个漂亮的太妹，让她制造机会去认识秦蒙，然后勾引他，不用很久，一次就够。
　　一个星期后，这个太妹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我和妹妹看，她说：轻而易举，她只是贴过去而已，那个秦蒙就上钩了。
　　她说她还拍了视频，问我们还看不看。
　　我看了一眼苍白着脸，紧咬着嘴唇，满眼伤痕的妹妹，摇了摇头。
　　她拿过我的钱，临走前让我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好工作记得一定要找她。
　　我站起身，拉着妹妹的手，让她跟我回家。她猛地站起来，用力地甩开我的手，抬起她那张纵横地布满了泪痕的脸，瞪大眼睛恨恨地看着我，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要揭穿我的幸福？我愿意！我愿意活在他的谎言里不可以吗？”
　　我无视周围好奇的目光，只木木地看着她，问道：“那多久？你觉得你可以活在他的谎言里多久？就算没有人揭穿这一切，你觉得需要多久，对你，他会连谎言都懒得说？”
　　妹妹抬高头，倔强地说道：“至少不是现在！”
　　“但也不会是一辈子！”
　　听到我这句话，妹妹转身跑了。我没有追，只是坐回去，喝完我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咖啡，然后才结账回家。
　　我在回家之前去了一趟超市，在妹妹三天后，满脸疲惫的回家的时候，我拿出一支验孕棒。妹妹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验孕棒，脸色一下子白了。
　　我说：“只是预防万一。”
　　妹妹慢慢抬起头，看了我很久，还是接了过去。
　　还好，结果不算很糟糕。
　　过了一段时间，我和妹妹又恢复了以前那样，互相关心的生活。只是，我们彼此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如当初纯粹了。
　　过去，本来就是谁都回不去。
　　妹妹还是没有考上大学，也就只能选择就业。但因为不比我那时候，现在高中毕业能找到的工作不多，我说她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她拒绝了，说她自己有门路。
　　最后，她进了一家在本地还挺有名的公司做秘书。我知道的时候，只是笑着说她本事，其他什么都没问。直到有一天，我收了晚摊回家的时候，站起来迎接我的除了我妹妹，还有一个男人。
　　那个在几年前出现过一次的男人。
　　我没有意外，因为在听到妹妹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名字时，我就知道了。
　　当初虽然只是看了一眼，可我就是牢牢记住了那张名片上面写着的所有信息。
　　本地某著名公司的总经理。
　　他当初不惜抛妻弃子，不惜踩下自己的自尊入赘，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头衔，而他也确实如愿以偿了，然后觉得愧疚了，就想到要来弥补他的伤害。好像全世界都该跟着他的选择走一样。难道就因为我身上流有他的血，所以我到了最后，我还是得妥协？
　　其实血缘对我来说并不具任何意义，如果我不在乎。可偏偏他抓住了我的弱点，因为我在乎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
　　于是在妹妹拉着我的手，不停跟我说着，爸爸其实很后悔的，他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受着良心的煎熬，他是真心想补偿我们，血浓于水，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恨上一辈子，因为是上天注定的血亲，所以我们该学会包容……
　　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妹妹一脸不安地看着我的时候，我才对她笑了笑，点下了头。
　　看着妹妹和那个男人欣喜的样子，我告诉自己，这是对的，憎恨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电视里不都这样演的吗？被伤害了的孩子，后悔的父母，孩子的憎恨，父母的愧疚，然后发生点什么意外，父母受伤了或者临终了，于是孩子就跑过来，原谅了。
　　瞧，如果真的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在死亡面前，所有的憎恨都会变回爱，那一开始又何必坚持。
　　那个男人给我们买了一栋别墅，妹妹说想搬，于是我们就搬了。把住了十几二十年的房子连同关于我妈妈的所有伤痛一起，全部尘封了起来。
　　他还给妹妹介绍了一个有钱而且很会哄人的男朋友，妹妹从一开始的排斥，到最后化作绕指柔，很顺利的结婚生子，过上少奶奶的生活，对自己老公在外面的风言风语一概不闻不问，把日子过得简单而自以为幸福。
　　我没有反对她选择的路，在她结婚前那一晚抱着我大哭特哭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姐愿满天神佛保佑我的妹妹从此幸福快乐。”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最衷心的祝福。
　　可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妹妹一边说着“我会的，我一定会的！”一边哭得更加厉害。
　　我用力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在心里许着愿：但愿她一生到死，也不要后悔。
　　而我成了某公司总经理的女儿之后，也不再去摆夜摊了。我拒绝了他让我进他公司去当经理的好意，还是留在了现在已经开始蒸蒸日上的中小企业里，当我的资深文员。
　　在某一次，我忽然很不想回家的时候，我重返了我摆夜摊的地方，周围低俗的热闹竟然让我比起回那个宽敞的家还要安心。、
　　我漫无目的地逛着，忽然，被人扯住了手臂。我回头，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一个二十多岁大的男孩，之所以说是男孩，是因为他脸上有着遮掩不了的纯真。
　　在我回头的时候，他就连忙松开了手，有些紧张，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你……你没摆摊了吗？”
　　我笑了，也想起来他就是那个隔三差五都会来我的摊子里买点东西的男孩，因为他的气质是难得的纯粹，所以我记住了。只是没想到，原来他真的喜欢自己。
　　看着眼前脸红的男孩，我忽然想起，原来，我还没有恋爱过。
　　于是，我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而是直接跟他说：“我们约会吧！”
　　男孩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话。
　　看着他那个傻样，我很久违地大笑了起来。
　　在要了他的电话号码，跟他约好地方之后，我就潇洒地转身回家了。
　　临走前，我告诉他：“我叫如昔，如同昔日般幸福的意思。”
　　这是我妈妈当初的愿望。
　　第二天，我跟他去了游乐园，做了所以情侣都会做的事情，牵手拥抱接吻，当然，依他那个性子是绝对不会有这种跨越性的发展的，所有都是我主动，包括□□。
　　在约会前，我就已经把人称排行第三的那种片子，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研究过了。所以过程虽然有点凄惨，但最后还是做完全套了。
　　只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离开。
　　他没有我的联系方式，所以他找不到我。
　　我知道我伤害了他，但我想自私这么一次，因为我希望我的初恋能从头到尾都那么的美好。
　　我承认是我怯弱。我害怕人性本质上的丑恶终究有一天会磨灭了他今日的纯粹。我害怕我与他之间这么美好的开始，最终会不堪的结束。所以我宁愿让它定格在最最幸福的时候，让我往后想起，嘴角都带着一抹甜蜜的微笑。
　　后来，我跟公司里的一个新进的同事拍拖。他是一个成熟稳重，心思细密的男人，在他的心里永远有一个度，来衡量好距离，他不会蛮横地踩入你的世界，但也不会让你觉得疏远。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因为彼此都会很有默契地避开所有的冲突，但又保持着新鲜感，不让人厌烦。
　　有一天，我生日，跟他在餐厅吃完晚饭之后，就到海边去走走。
　　我们坐在沙滩上，听着海浪声，看着难得明亮的月色。
　　他说，我还没有给你生日礼物呢。
　　我笑了笑，看着他。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在看到那个红色小盒子的时候，我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他笑着打开盒子，里面毫无意外的放着一颗钻石戒指。
　　你愿意嫁给我？
　　他问。
　　我看着那颗戒指，愣住了。
　　他凝视着我，眼神从一开始的期待到不安到惊讶到黯然。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他问我，为什么哭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哭了。

　　人群中哭著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
　　你再也不会梦或痛或心动了
　　你已经决定了你已经决定了
　　你静静忍著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著
　　而回忆越是甜就是越伤人
　　越是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刀割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
　　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这世界笑了于是你合群的一起笑了
　　当生存是规则不是你的选择
　　于是你含著眼泪飘飘荡荡跌跌撞撞的走著
　　……
　　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著银河
　　难道就真的抱著遗憾一直到老了然后再后悔著
　　你值得真正的快乐你应该脱下你穿的保护色
　　为什么失去了还要被惩罚呢
　　能不能就让悲伤全部结束在此刻重新开始活著

　　不远处那一群学生围在一起，跟着手机里播放的歌曲，一起唱着。
　　歌词一句一句刺入我的心中，让我再也止不住伤痛的崩溃。
　　我紧揪着胸前的衣服，胸口翻腾着的悲伤堵塞了我所有的气管，窒息般的难受。
　　我哭喊着，我不能！我不能！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让自己放开，我一直想让悲伤结束，我一直让自己好好活着。我一路咬着牙走来，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崩溃，不可以堕落，无论有什么苦难，只要我咬着牙撑过去了，那我的未来才有幸福的可能。
　　而现在，一切仿佛真的都已经过去了，不用再为生活而苦，日子过得平凡而简单。在别人看来，在我自己看来，我可以快乐，我可以幸福。可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从没有伸手去抓住幸福的勇气。
　　怕的人其实是我，不是妹妹。
　　所以当初，面对那个纯粹的男孩，我选择了用那样的方式离开。
　　所以今天，面对这个男人的求婚，我哭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压抑着的，一切的情感都决堤了。
　　原来，从来不是我不够幸福，而是我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自己幸福的资格。
　　看着幸福的尾巴，我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我不能！
　　我以为都好了，可原来一开始就坏了！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