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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知心恨谁 ...

  •   窗外淅淅沥沥地飘着细雨,朦胧中弥漫着一丝无力的感伤,仿佛此时在空中飘絮的是一幕幕明明应该深刻入骨却又偏偏模糊不清的过往。
      付雅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双眼迷蒙。
      “叩叩!”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付雅回过神,眼里的思绪在瞬间渺无痕迹,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曾记得她想过什么。
      付雅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应道:“进来!”
      李秘书开门进来,提醒道:“经理,差不多该去开会了。”
      “好,我马上来。”付雅点了点头,在李秘书出去以后,拍了拍自己的脸,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准备好的资料,出去了。
      付雅从不给自己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一旦意识到思绪的偏离,她就会马上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回想任何与过去挂钩的事情。
      思绪的泛滥对她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人世间总有一些伤,时间再久也碰不得,只要轻轻被触动了,又会裂得血流成河……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可以忘掉过去的药,付雅一定是毫不犹豫把药吞下的那个人。可是如果一个人真的没有了过去,她就很难去定位自己的未来,所以她的现在只会剩下日复一日的麻木和日愈强烈的茫然。
      天为什么黑了,又为什么亮了。人有什么执着,又为什么而活?
      付雅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她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爸爸在她八岁的时候因病去世,留下一间百货店。靠着这间百货店,她妈妈独自一人撑起了整个家庭,把他们三兄妹抚养成人。
      大她四岁的哥哥高考落榜后就去了一线城市工作,只是他挣的钱只刚刚够自己的花费,有时候还会回家借钱。为减轻妈妈的负担,大她两岁的姐姐放弃高考,在亲戚家开的工厂里当一名文员。
      付雅刚升上高三的时候,她哥哥说要回来跟同学合伙开物流公司。为了给他做生意的资本,她妈妈把百货店给卖了。付雅不是很赞同她妈妈的做法,她觉得她哥哥为人处世还不够成熟,但作为家里的男丁,她妈妈把他当作了日后唯一的依靠,心甘情愿的为了他所描述的锦绣未来做贡献。可让付雅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不到一年,她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在她快要高考的时候,跟她哥哥合伙的人找到了家里,跟她们说她哥哥亏空公款跑路了,如果家里帮他填了这笔钱,他看在同学的情分上就不去报警。
      她妈妈不相信,拼命地解释着她儿子只是出去出差了。在那人把证据一样一样的摆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她妈妈忽然沉默了,然后嚎啕大哭。
      那人叹息了一声,说:“我也知道你们家的情况,我也不会逼着你们还,只是你们是怎么个打算得告诉我一声,三天后,我再来。”
      这三天,她妈妈除了一直拨着她儿子那个已经关机的手机号码之外,就是哭,付雅姐妹在身边陪着,也只能跟着掉眼泪。亲戚们闻讯而来,大伯在狠狠骂过她哥哥之后,看了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孤女寡妇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开始帮忙凑钱。
      她大伯跑遍了所有亲戚家里,总共凑了不到五万,可她哥哥亏空的公款有三十多万。她姐姐在抱怨人情凉薄,这么多家亲戚才凑到个零头。付雅张了张嘴,却把话给吞进去了。
      人家愿意借你钱,不管是借的多少,你都只有感激的份。不借是常情,借是人情。血亲的哥哥都能够不顾一家老幼卷款而逃,她们凭什么去怨那些不过是沾着亲的人不够情义?
      付雅觉得家里的气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跑到楼下的小公园整理思绪,可想到那一片茫然的未来,她又止不住掉眼泪。
      她舅舅跟过来安慰她说:“别哭了,再难的坎总能跨过去的。你爸爸不在的那会儿,你们家也难,还不是撑过来了,以后慢慢会好的。”
      能一样?那时候她们家还有一间百货店,而且省着点,只需要够生活也没什么。可现在她们家什么都没有,除了生活,她们还有一笔债要还。
      想到这里,付雅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满是泪痕的脸上散发着阵阵寒意。她说:“我怎么不能哭?我哭我爸爸短命留下孤儿寡妇,我哭我哥哥自私不顾老母幼妹,我哭我们家运道不好,噩耗接二连三,我没资格哭吗?我有!我现在有的是理由去哭!我要哭,我还得大声地哭!我哭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只是个会读书的女孩,我哭我从明天开始要为了别人的过错咬着牙去承担后果!我哭我今天哭过以后就必须要成为一个不能懦弱的人!我哭我的命!,”
      她舅舅看着付雅一声声说着哭,却再没有泪意的双眼,他心疼这个侄女儿,可她眼里的冷让他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劝说的,安慰的话在这个埋藏着伤痕想要咬牙自立的女孩子面前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既然他无法帮助她,庇佑她,那么那些好听的话说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她舅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开了。
      付雅站在原地,死死地咬着下唇,在她舅舅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内的瞬间,终究忍不住“哇”的一声,蹲下身去,抱头痛哭。
      第二天,在她哥哥的同学踏进门,其他长辈都还没出声的时候,付雅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只能先还你五万块,剩下的钱等我们把房子抵押了再还你,但是你必须签订协议,放弃对我哥哥的控告,否则我们就一分钱也不会还,你自己找我哥哥要去。”
      “小雅!”
      看了周围的长辈不高兴的脸色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姐姐扯了扯她的衣角,可她没有理会,只看着她哥哥的同学。
      她大伯皱了皱眉头,对付雅训斥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别在这里搅和。”
      她大伯转过身,正想对来人说话,可那人只看了付雅一眼,说:“就按照她说的这样吧!”
      说完,那人拿起桌上的五万,转身走了。
      为了不让儿子成为通缉犯,付雅的妈妈想要抵押了房子,可她舅舅不同意,因为这样她们三母女每个月供房的压力很大。这笔钱毕竟是付雅的哥哥欠下的,付雅母女三人就算是不帮着还也是公道,而且对方如果去报警,就算是真的抓到付雅哥哥,也未必能把钱都追回来。她们可以先把五万块还给他,然后跟他说情,其他的钱分期付款,长长久久下来总有还清的一天。
      可这样的做法,付雅觉得不厚道。虽然说抵押了房子她们就真的一点依靠都没有了,但是至少银行不缺钱,她们慢慢供无所谓,可人家还有老婆小孩要养,公司也因为她哥哥倒闭了,这件事对人家来说也是无妄之灾,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人家来了也没大吵大闹,都是摆事实讲道理。凭着这一点,付雅就觉得不能再亏欠人家了。
      “哼!你倒是在这里充大人,贷款还要加上利息,你能帮着还多少?”她大伯绷着脸地说道。
      “我们三母女一起打工挣钱,分期付款总能还上。实在不行,出去租房子也没什么。”付雅坐下来,一脸平静地说道。
      “小雅,那大学……”付雅的成绩很好,她姐姐不忍心妹妹也为了家庭放弃升学。
      “大学?我没那个福气!”
      付雅说完就进房去了,其他人见事已成定局,劝慰了几句,也都散了。
      付雅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了学校,说明了情况,办了毕业手续,拿着毕业证回到教室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对着来慰问的同学的们淡淡地说了几句就走了。她走到操场上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叫唤声,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
      面前本该在教室里上课的男孩喘着气,一把抓住了付雅的手,质问道:“你不给我留一句话就打算这么走了?”
      付雅低下头,说:“你不都知道吗?有什么好说的。”
      他是付雅的邻居,两人青梅竹马,付雅家的事情他都清楚。
      男孩咬了咬唇,委屈地说:“你说过考上同一个大学,然后就交往,现在你不读了,我怎么办?”
      男孩一年前跟付雅告白的时候,付雅以学业为重为由拒绝了,男孩不愿放弃,于是两人就许下了考上同一个大学就交往的约定。
      “没怎么办,你读你的大学,我过我的人生。”
      “你这是背弃承诺!”男孩瞪着眼,生气地说着,可看着付雅一直低垂着的头,男孩心疼了。他缓了语气,说:“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你不能读大学了没关系,等我毕业回来,我们就交往。”
      闻言,付雅的鼻子一酸,盈眶的泪水几乎要忍不住。
      她低声说道:“你不用回来找我,我也不会等你的。”
      说完,付雅抽回自己的手,不理会身后男孩的挽留,转身走了。
      回到家,付雅把所有关于男孩的东西都扔了,扑到床上盖上棉被,咬着唇无声地哭了一场,把这段初恋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
      从那之后,付雅的心中除了跟着姐姐一起到工厂去上班挣钱之外,没有半点风花雪月的闲情。
      在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例行公事的生活中,时间过得很快。快四年了,付雅没有在过日子的实感,只在偶尔回忆往事的时候,开始有些模糊的记忆才让她有了时光荏苒的感觉。
      这一天,付雅有点头痛,给她姐姐发了信息,下了早班就自己先回家了。她走到门口刚掏出钥匙就听到了屋内她妈妈的哭声。她心里一惊,连忙开门进去,却在瞬间止住了脚步。
      付雅死死地盯着坐在沙发上,与她妈妈抱头痛哭的男人,冷着声音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付雅她那四年来毫无音讯的哥哥低下头,站起身,说道:“小雅,哥哥知道是哥哥对不起你们。我……我知道家里难,我在外面也挣了点钱。”
      她哥哥从茶几上拿起他带回来的三万块钱,举给付雅看,紧张地说着:“我就是想回家跟你们团聚,我……我会弥补你们的!”
      “弥补?”付雅冷笑了一声,说道:“好哇,我不要多,就把你拿走的三十多万还回来,就你手上这一点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付雅她哥哥红了脸,一脸难堪。
      “小雅,你别这样,你哥哥他在外面也不容易!”付雅的妈妈连忙劝道。
      付雅看着她妈妈护崽的模样,不能理解地问道:“他不容易,我们就容易了?他是该的,我们是被他拖累的,你心疼他,谁心疼我们?”
      付雅的妈妈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他不是说要弥补吗?他欠下的是债,他难道不应该还吗?你心疼儿子,你不要,可我要!他要是没钱也可以,那让他把时间返回去,让我去读大学,把我的青春,把我的未来还给我啊!”付雅忍不住吼道。
      “小雅,谁能够一辈子不犯错,他已经知道错了,他不会再犯了。再说了,大学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哥哥,我们的家庭环境本来就不算好,你姐姐也没有读大学啊!”
      她妈妈的话让付雅心底的寒气一点一点地往上冒。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所以我这些年吃的苦是应该的,因为他是我哥哥,他错了,我就得帮,他改了,我就得原谅?”
      付雅眼里的怒气慢慢沉淀下去,她凝视着她妈妈心虚的双眼,轻声问了一句:“那我有没有选择?我能不能不要这个哥哥?”
      “小雅!”
      付雅的姐姐急忙赶到家门口就听到付雅的这句话,连忙喊了一句。
      付雅回过头,看着她姐姐一点也不惊讶的脸,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扯起嘴角,笑了,说:“原来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他今天回来,所以昨天才让我等你一起下班回家,想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是吧?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他有联系的?”
      “妈妈昨天才接到他的电话说要回来,只是怕你反应太激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付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姐姐,反问道:“所以我不应该反应激烈?我应该跟你们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地欢迎他,包容他,跟他说没关系,回来就好,是吗?”
      付雅冷哼了一声,说“哈!抱歉,我没你们那么伟大!”
      看着付雅冷漠的脸色,她姐姐着急地解释道:“小雅,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心里有气有怨都是正常的,你要骂他,甚至打他都可以,只是骂过了,打过了,我们也终究是一家人不是?哥哥他为了能挣点钱回家,这些年在外面也辛苦,他……”
      付雅打断她姐姐的话,说:“如果他当年是生意失败欠人钱,我们要帮忙还,我只怨我们家时运不好,我不怨他,可他是为了一个在夜总会认识的女人亏空公款跑路!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他的心里,家里的母亲妹妹比不过一个妓女!他丢下一门孤寡跟那女人逍遥快活,让我们替他还债。他想过没有?想过妈妈对他的期望和依赖没有?想过姐姐你的辛苦没有?想过我这个快要高考的妹妹没有?也许他想过,可这都比不上他那所谓的爱情!”
      这几年从她哥哥的同事和朋友之间,付雅已经打听到了她哥哥亏空公款的原因了。
      她冷着一张脸,指着她哥哥说道:“你看他现在灰溜溜的回来,八成就是被人利用完,一脚踢开了。所以他开始想家里的好,想家里的温暖,所以他后悔了,他愧疚了。可是他没脸空着手回来,所以他吃苦耐劳地挣了这点钱,想着拿回来多少能得到些许原谅,或许还能博得你们同情。他为的是我们吗?不是!他为的是他自己的自尊心,他为的是他自己的愧疚!别说他没钱,就算他今天捧着一百万回来,我心里也不会好过一点!”
      “小雅……”付雅的姐姐泪流满面,无言以对。她除了是希望家庭和睦之外,她更希望的是付雅的心里不要藏着恨,这样最终苦的不是别人,是付雅自己。
      “小雅,算妈求你了行不?妈妈老了,妈妈只希望家和万事兴,这件事情过去了,我们还是和和乐乐的一家,这样不好吗?”
      “妈,我心里痛啊,我痛啊!”付雅凝视着她妈妈,哽咽道。
      “妈,我先走了,我改天再回来看你。”付雅的哥哥被付雅这样当面质问,他既是难堪又是后悔。付雅的每一句话都像利箭一样插入他的心里,一再地在诉说着他对她们的伤害,他回家前所做的心理建设完全不堪一击,家里人的眼泪让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面目留下来继续面对她们。
      “你不能走,这里是你家,你要走到哪里去?”付雅的妈妈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她转头看向付雅,眼里有着责怪。
      她妈妈的眼神让付雅透心凉,对她哥哥的恨意更盛,她鄙视地看着她哥哥,说:“你除了逃避还会什么?我要是你,我就算是死在外面,我都没面目回来!”
      听到这句话,付雅的哥哥猛地拉开他妈妈的手,夺门而出。
      “啪”的一声,付雅歪着头,双眼木然。
      “妈!”付雅的姐姐惊叫了一声。
      付雅妈妈流着泪对付雅骂道:“他千错万错也都是你哥哥,你怎么能咒他去死?他万一真的想不开死了,你高兴吗?好不容易他回来了,你非得要闹得家宅不宁才安乐吗?”
      说完,付雅的妈妈追着儿子出去了。
      “小雅……”付雅的姐姐看着付雅,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付雅看着她姐姐,低声问了:“所以现在是我错了是吗?我是这个家的罪人了是吗?我不该怨,不该恨,否则我就算不得家人了是吗?”
      泪水从她的眼眶跌落,瞬间碎了一地。

      阳光下 所有的愁怨渺小得不如一粒尘埃
      在那样的光亮下 自惭形秽
      海说退一步用微笑掩盖一切的罪责
      莫让那深处的尸骸惊扰到将他们刺杀的人
      信奉上帝 包容所有的疼痛
      把那可怕的念头紧紧地握在手里
      收缩 直至掌心的冰冷将它化零
      宽恕然后被宽恕
      是的那便是功德

      一句话 它可以那样轻那样重
      一种温度 它可以那样热那样冷
      一份信仰它可以那样肤浅那样坚决
      所以一个人他不可以全然的爱全然的恨
      在风的夹缝中飘摇直到死去
      教父说绝望是罪主会在我们身边
      可纯粹而绝对的主啊
      只有跪拜撒旦才可以得到庇护的我
      如何能让祢不离我而去

      付雅她哥哥还是被她妈妈给劝回来了,付雅从那天起就借住在同事家里没有回去。
      这天,下了晚班,她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忽然不想回去同事的家里。她去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偷偷翻墙跑进高中学校的操场里。这几年来,她时不时都会这么做,用这个方式来祭奠她那早逝的青葱岁月。
      付雅坐在篮球场上,酒精麻痹着她的大脑,可不知道为什么,记忆里,那人每次投进球就回头看向她时所绽放的笑容却越来越清晰。她以为时间已经慢慢模糊了所有的过往,可原来有些事,有些人你以为已经被时间的洪流所掩埋,但当你不经意间触碰到的时候会发现,其实它还在。
      付雅摸了摸身边的袋子,发现只剩下最后一瓶酒,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买少了。
      她刚把酒打开,就听到一声不确定的喊声:“小雅?”
      付雅抬起头,看着在昏黄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脸庞,开始怀疑自己的酒量是不是越来越差了,才几瓶啤酒就已经醉得出现幻觉了。
      “小雅,你怎么了?”那人走近来,皱着眉头,问道。
      付雅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笑了,问道:“你回来了?”
      付雅的话很轻,像是怕说话大声一点都会让眼前的幻影消失。
      “恩,我回来了。”那人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跟记忆中完全契合的笑容,让付雅的泪水瞬间滑落,她没有哭,只是无声的流着泪,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
      那人慌了,连声问着,可付雅除了看着他,却什么都不说。
      付雅把手里的酒递给他,说:“你喝,喝完它。”
      那人看了付雅一会儿,什么都没问,接过酒,一口气喝完了。他打了一个酒嗝,看向付雅。付雅看着他通红的脸,笑了。
      他们那时也曾偷喝过啤酒,他的酒量一如既往的差,哪怕只是沾了一口酒,脸上也会红。
      一如既往……
      当年这人说会回来找他,付雅说她不会等,可其实她一直在等。这四年来,无论有多么优秀的人追求她,她心里总会不自禁地想起这人,想着假如他真的会回来找她……
      就因为这个假如,为了缩小跟他之间的差距,她还利用了这四年空闲的时间自考了学士学位。
      其实刚开始,这人寒暑假回来的时候,也找过付雅,可她总是避开不见,后来慢慢的,他就没再找她了。她不相信长距离恋爱,她在等的是他四年后最终的选择。所以刚刚付雅问他是不是回来了,问的是,他是不是回来找她的。可付雅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付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那人连忙走过去扶,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付雅才发现当年那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付雅抬起头,眼神迷蒙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鬼使神差般的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付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学校来到酒店的,她只记得一切的一切在瞬间变得火热,烧得她神志不清,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所以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付雅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时,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付雅的凝视下,男人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付雅,笑了,又有点害羞。
      在男人醒来后本来也有点害羞的付雅见状,久违的有恶作剧的想法。
      她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对着男人质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对我做什么了?”
      “我……”
      粉红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男人慌忙地坐起身,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付雅看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在她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捂着被子笑了起来。男人眨了眨眼睛,看着身边的女人,无奈又宠溺地叫了声:“小雅……”
      这一声呼唤叫进了付雅的心里,她只想着,如果这一刻她真的是在做梦,只希望自己从此昏迷不醒。
      只是不知道是上帝不怎么眷顾世人,还是独独不眷顾她。她让男人送她回家,却在小区门口被一个女人冲上来扇了她一巴掌。那个女人瞪着他俩牵着的手,说:“他是我男朋友!”
      付雅愣住了,她记得这个女人,是高中时男人班上的班长,后来跟男人考上了同一个大学。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后来不再找她不是因为她冷漠的态度,而是因为有女朋友了,所以他回来了,却不是回来找她的,他们只是遇上了,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遇上了。
      那个女人悲伤地看了男人一眼,跑开了。她打了男人一夜的电话都打不通,她怕男人出事,一大早就来到他家门口等着,可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她一直害怕的一幕。
      她从高一开始就知道男人喜欢着付雅,也知道他们约定好考上同一所大学。她虽然也偷偷的跟着填了一样的志愿,却以为自己只能像以前那样一直望而却步。可没想到付雅家里出现了变故,让她看到了希望。上了大学之后,她虽然没有表白,却尽自己所能去对他好,坚持了整整快三年,身边所有的人都默认了他们在交往,而男人也没再否定,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她知道男人对她的感情其实大部分只是感谢,但是她还是甘之如饴,只是她一直很害怕如果男人再次遇到付雅,她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所以她很反对男人毕业后回到老家就业,而男人这次回来也只是说趁着刚毕业回家看看,往后工作就没时间了。而今天,噩梦还是成真了。
      男人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虽然眼里满是愧疚,却还是没有去追。他着急地对着付雅解释道:“小雅,我是打算送完你回家,我就去找她分手的!”
      付雅松开牵着男人的手,平静地问道:“如果我们昨天晚上没有遇到呢?”
      男人咬着下唇,沉默了。他不愿意对付雅撒谎,他这次回来就是想要做一个了断的。他感激那个女人对他所做的一切,可是他心里还是忘不掉付雅。他想着这次回来,如果能跟付雅遇上,他就再问她一次,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如果付雅愿意,那么不论他有多么的愧疚,他也会跟那个女人分手。而如果付雅不愿意,他从此就收回所有的心意,专心跟那个女人走下去。
      付雅看着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一点一点的撕裂开,她心底最干净的一份感情如今已经不再纯粹了。
      “昨天的事情就当是一个梦吧,现在天亮了,我们也该醒了。”付雅看着男人,淡淡地说道。
      男人猛地摇头,说:“我不要!小雅,你相信我,我真的会跟她分手,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我……”
      付雅打断男人的话,凝视着他的双眼,轻轻地笑着,说:“我相信你的,可我们终究没有这样的缘分。”
      她相信男人会说到做到,可她无法接受的是,经过昨晚,今天站在这里的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三!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付雅的心脏上,成为她跟男人之间的芥蒂。如果她选择忽略这件事跟男人走下去,她害怕终有一天她跟他之间会是更不堪的结局。
      “小雅……”
      男人抓住正要转身离开的付雅,付雅回过头,低声说了句:“你该知道我的……”
      闻言,男人愣了愣,却还是慢慢地放开了付雅的手,他望着付雅远去的背影,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喊出声。
      是的,他该知道付雅的,付雅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孩子,如果他真的那么爱,他就不该跟其他人在一起;如果他真的那么爱,在回来找她的时候,他就该跟那个女人分手;如果他真的那么爱她,他昨晚就该把持住,不让她今天站在了这样一个不堪的立场。不是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缘分,是他不够坚定,是他不够懂得,所以他们终究没能在一起。
      付雅打开家门,正在吃早餐的家人看到她回来,有些惊讶有些高兴有些惴惴不安。她低低地说了句“我回来了”,径自走进房间。她妈妈回过神,连忙跟过来,问道:“吃早饭了没有?”
      “吃过了。”
      她妈妈犹豫了一下,对她说道:“小雅,妈妈那天不该打你,我……”
      “我懂的,妈妈。”
      闻言,她妈妈笑了,欣慰地摸着付雅的头说:“你能明白就好,妈妈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妈妈吃再多苦也不怕的。我们是亲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恩,我知道,我今天休假,我想再睡会。”
      “好,你好好睡。”
      她妈妈走出房门,看到大女儿站在门口,紧皱着眉头,于是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付雅她姐姐看着她妈妈高兴的样子,摇了摇头,跟着她妈妈一起离开了。
      听到她们离去的脚步声,房内的付雅缓缓地躺在床上,望着花白的天花板,双眼空洞。
      她觉得,她或许应该认命,她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抗争些什么。

      夜幕中所有的悲伤被肆无忌惮地放大
      在涌动着的黑暗中暴露无遗
      谁在怂恿着一场悲剧
      在狠狠的被伤害之后再狠狠地去伤害
      皈依撒旦 让所有的怨恨泛滥
      破碎的指甲刺出了殷红
      奔腾的血液融入黑夜 洗涤一切的灰黄
      疯狂而极致
      是的这 就是罪孽

      蜷缩在黑夜里任由那从深渊底下伸出的白骨贯穿胸膛
      在夜幕上渲染着斑驳的颜色
      却一一 被黑暗吞噬
      无法放纵的罪孽无法坚定的信念
      我跪于窗前祈祷宽恕
      可黑暗的前方终究是光明
      主啊 撒旦已将我抛弃
      请指引我如何才能
      终于互相背弃

      付雅她哥哥回来之后,也跟付雅她们一起到工厂上班。她哥哥勤劳,经常加班,工资也算可以,于是主动提出了由自己独力负担房贷。家庭压力减轻了,所以付雅在此时提出要去大城市拼搏也不显得突然。付雅她妈妈知道小女儿是个有想法的人,虽然没有参加高考,却自考了学士学位,现在想出去大城市闯闯是好事,也就点头同意了。
      到了大城市,付雅先是借住在堂姐租的房子里,等她找到了工作,就搬去公司附近,跟同事合租。付雅不像其他年轻人那样频繁跳槽,她在第一家公司就干了五年,从前台做起,又去考了会计师证,转到了财务部,一步一步做到了财务主管。后来认识了一个朋友想要自己开公司,以财务经理的位子挖了付雅过去。
      今年,付雅也快三十岁了。她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是个成熟又温柔的男人,其他条件也都不错。他们两人交往快一年了,付雅的妈妈一直在催他们结婚,男方也似乎有这个意思。所以当知道男人约她出来是谈分手而不是谈结婚的时候,付雅有些惊讶。
      她问:“原因是什么?”
      男人看着付雅,苦笑了一下。虽然已经预料到她的平静,但他还是忍不住期望她能表现出一点点失落。
      男人收拾了心情,说:“因为你不快乐。”
      付雅挑了挑眉,不解地看着男人。
      “小雅,我是喜欢你的,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们的喜欢都建立在客观条件适合和人生观一致上面,我并不觉得这样子不好,甚至我认为这样子的感情基础更能让婚姻走得长远。但是小雅,你不快乐,而我无法走近你。要跟一个不快乐的人过一辈子是一件沉重的事情,所以我选择放弃。”
      付雅看了男人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临分开前,男人抱了付雅一下,说:“小雅,我很遗憾我不是那个可以给与你快乐的人,但是我希望你能够遇到这个人,又或者你能够试着走出来一点点。要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首先得走出屋子不是?”
      男人走后,付雅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久久没有动。她明白男人所说的话,她明白自己的问题,可是她不知道她如何能够走出去,怎样才算走出去?
      付雅抬头望向被地上的霓虹灯映得有些橙红的夜空,心中的迷雾似乎笼罩了整个世界。她一边走着,一边试着去回忆被她压抑了这么多年的过去。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僵硬在了原地。
      她发现,她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可她却再也没有那种疼痛悲伤的感觉。过去留下的是一幕幕的画面,而她只是一个不入戏的观众。
      恐惧瞬间揪住了她的心脏,她有些颤抖地抱住自己的双臂。
      明明每个人都说一切都已经变好了,为什么她还是不快乐?
      明明过去都已经过去,为什么她却还是感觉不到现在?
      明明她规划着未来,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期待?
      付雅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干爽的脸庞,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她活着,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于此时此地。
      当生活的一切都已经成了例行公事,她就像是一个木偶,麻木地走着命运铺好的路。
      她试着去回忆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自己。可追根求源,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连恨都没有了。

      你抬头张望着灰霾的天空
      企图从中窥探阳光的痕迹
      偶尔几抹破碎的光影透露了希望的所在
      你伸出手
      才明白抓不住的本来就遥不可及
      无论阴天晴天,你何以置疑

      你编辑着一个极致的悲剧
      把美丽毁灭在自己的眼里
      破裂的眼膜描绘着诡谲的纹路
      你放下手
      才察觉懦弱其实一览无遗
      谁,在引领着不归的结局

      你停在流动的人群中
      夕阳的昏黄映出了瑰丽的疮痍
      划下一条线,把世界分成两半
      你摊开手
      才发现悲伤始终残留在咫尺之间
      是什么侵蚀了掌纹,满目伤痕

      你独立于荒凉的山野间
      天地铺盖着无尽的凄惶
      旷野的风穿过心脏
      你张开手
      才知道所有的悲喜在苍穹之下不过渺然
      天苍苍野茫茫,谁的故事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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