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绿色葵

7、六

　　这天早上，常远正要出门，石迩叫住了他。
　　“常远，还记得晓晓吗？”
　　“当然记得，她答应接受采访了？”
　　“嗯，她约你初五晚上七点在牯牛岭宾馆门口见。那个宾馆你认识吗？就在街心公园旁边。”
　　“嗯，知道了。谢谢你啦。”
　　“没事。咦，这么早出门，工作吗？”
　　“不是，有个朋友约我。”
　　“噢。”

　　常远赶到小矮屋那已经有点迟了。阿狸还穿着那件呢子大衣，围了条围领，在门口踱着步。常远放慢了脚步，远远地看着她。
　　阿狸背着手，迈着大步来回走着，一边走一边望天，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不时，她停一下，又在门上用手指画着什么。
　　常远看着看着，不由停住了脚步。他发现他愿意看她这样自由自在的样子，好像整个世界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是独立的，她是坚强的，她是不可战胜的。常远就这样看了半天，还是阿狸先看到的他。她一溜小跑朝常远奔下来，雪地太滑，她一下滑倒在地上，常远赶紧过去扶她起来。谁知道她一下跳起来，拍拍手说：“我没事，雪地上，也不痛。你怎么现在才来。”
　　“出门的时候跟人说了几句话。”
　　“走吧，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今天是大年初三，庐山上已经有了一些游人，虽然不多，但也偶尔能见到带旅行团字样帽子的，他们一边走一边拍照。阿狸带着他东绕西绕，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旁，诺大的山体只向外伸出一块巨石，巨石上不长树木，这附近有云雾缭绕，能看见连绵的群山。常远正要过去好好欣赏，阿狸却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
　　“没看见会挡着人家的镜头吗？”
　　常远顺着阿狸的手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正支着三脚架，聚精会神地拍着照。
　　“我总能看见他。他家就在牯岭镇上，我怀疑他是天天过来拍。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他，这地方再好看，又怎么能天天来拍都不生厌呢？”
　　“那就过去问问嘛。”常远说着就跑了过去。
　　“喂……”阿狸没拽住他，只好跟在他后面过去了。
　　“你好。”常远伸手打了个招呼。
　　“你好。”男人也点头朝他们笑了一下，又马上回到自己的镜头里面。
　　常远他们顺着他的镜头看过去，果然群山雄奇。
　　“听说你天天都过来拍这个地方，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吗？”
　　男人直起腰，呵呵一笑：“也没什么，庐山比这漂亮的地方多得是。但是这是我发现的第一处地方。我欣赏她，欣赏她静的美，欣赏她美的变化。她每天都在变，我就每天都来拍。”
　　男人说完这些，三人突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男人说拍完了，跟他们又说了一会，就收拾东西就走了。

　　“我喜欢他那句话，‘她每天都在变，我就每天都来拍’。”
　　“如果人们在一起也能那样想就好了，那就不会有什么厌倦，什么变心了吧。”
　　“嗯。”
　　“男生是不是都不会去想爱情是怎样的？”
　　“嗯，男生都只会去做……不过，我想过。”
　　“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爱情就像是拔河。”
　　“拔河？”
　　“对。两个人一定要使差不多的力，不然有一边一定会倒下去，比赛结束了，爱情也就结束了。”
　　“那一辈子就都得绷紧了，紧着力了？”
　　“嗯，关键不能较真，要平衡。”常远边说边做了个走钢丝的动作。
　　“那多悬啊，多累啊。”
　　“那就别谈了呗，累死累活。”
　　阿狸没马上接话，她走到巨石的中间：“就是，人生还有好多有意思，开心的事呢。”
　　“比如大大？”
　　阿狸呵呵笑起来，又往前走了几步。
　　常远在后面看着她，有些担心：“别走远了，雪没化尽，石头上还滑着呢，别又摔一跤，掉下去了。”
　　“常远，我觉着人生都分一段段的，我有一段自杀期，你有吗？”
　　“……嗯。”
　　“那时候尽找高的地方想往下跳，每次都打住了，还是跳不下去。”阿狸停了下，又说：“常远，你怕死吗？我小时候那段时间就特别怕死。”
　　“嗯，每晚没人的时候就害怕。”
　　“我还特别怕蛇，那时候，睡觉的时候呢就怕有蛇钻进来。”
　　“是吗？”
　　“是啊，但是我教你一个绝招，特管用。就是你怕的时候你就想它已经咬下来，它已经咬下来了，可是呢，你并不疼啊，所以这是矛盾的，所以你是安全的。你说这方法好不好？”阿狸转过身，问他。
　　“好。”
　　阿狸慢慢走到他身边：“我话是不是特多，你烦我了吧？”
　　“没有。”
　　“其实我平常不是这样的。我都不爱说话。”
　　“那为什么现在这样呢？”
　　“因为你是特别的。”
　　“有什么特别的？”
　　“我喜欢你。”
　　“……”
　　“怎么了？”
　　“你喜欢我什么啊？”
　　阿狸看着他的眼睛，许久都没有说话，一会儿，她的目光上移：“因为……因为你的额头。”
　　“我的额头？”
　　“你的额头特别漂亮，不像有些男孩，都拿厚厚的头发遮着额头，其实把头发撩起来，没一人能见人的。你看，你的额头多漂亮啊，又饱满又光滑。”说着，阿狸忍不住伸出了手：“我能摸吗？”
　　“嗯。”
　　于是阿狸凉凉的小手在常远额头上轻轻抚摸着，边摸边喃喃道：“我最喜欢你的额头了，真的。”

　　回去的路上，常远牵起阿狸的手。
　　“告诉我为什么你说话这么直接坦白？”
　　“知道我最崇拜谁吗？”
　　“不知道。”
　　“爱因斯坦。”
　　“呃……”
　　“奇怪吗？”
　　“有点，没想到是一科学家。”
　　“我一直记得有篇课文里提到他的一句话。A single word ‘simplicity’ can convey the essence of Albert Einstein. The knack for going instinctively to the heart of a matter was the secret of his major scientific discoveries — this and his extraordinary feeling for beauty.”
　　“一个简单的人，解决问题就直接进入事情的本质核心。呵呵，厉害。”
　　“嗯，还有卓越的美感。你说这样的人不是太完美了吗？”
　　“就算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也喜欢我？”
　　阿狸停下来，看着他：“那不一样，你有你的额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