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绿色葵

10、九

　　第二天常远正准备出门，大妈叫住了他：“小常，真不好意思。刚接到儿子电话，说是趁还有假要赶回来看看我们，中午就到。你看是不是现在把东西整理下，我也好收拾屋子。麻烦你了。”
　　“好的，没问题。”
　　东西虽然不多，但等常远收拾好，拦车赶到含鄱口下，时间已经迟了。因为天气难得的好，早有不少游客开始登山准备看日出。常远看见阿狸神色紧张地在人群中
　　“对不起，迟到了。”
　　阿狸转身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狐仙大人降临人间，不太适应啊。”
　　“没有。只是……怕你会找不到我。”
　　“怎么会，我一下车就看见你了！”说完常远才仔细打量了她一下。阿狸一头黑溜直顺的长发用发圈高高地束在脑后，穿着普通的棉衣和发旧仔裤，果然和普通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但是想到昨晚那一双圆溜的眼睛，果然对他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走吧。去看日出。”他右手一下牵起她，开始登山。
　　“有人左手出汗了噢。”
　　“爬山，当然会热……”
　　游客越来越多，他俩只能一前一后的走，中间隔着一级台阶，但是牵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松过。
　　“为什么觉得像在牵着一条小狗。”
　　“你才是导盲犬呢。”
　　“……”
　　常远突然停下，阿狸一下撞到他背后。
　　“搞什么？”
　　“要不要当一回盲人？”
　　常远松开她的左手，牵起她的右手，再后退一步。
　　“闭上眼睛吧。放心，我一直牵着你。先左脚……”
　　阿狸闭着双眼，一步步跟着他的走，脸时不时蹭到他的衣服。好近啊，他衣服的味道，他的味道……
　　“大人，您右手也出汗了。”
　　“闭……闭嘴。”

　　上至含鄱亭，阿狸睁开眼，才发现周围已经有了不少游客。他俩穿过人群，挤到一处围栏旁。阿狸手来回抚摸着栏杆，眼睛瞅着远方，沉默不语。常远也沉默地看着她，看她结起的长发，露出小小的耳朵，看她颜色几乎透明的耳廓，能见到红色细细的血管。
　　“阿狸，问你件事。”
　　“嗯。”
　　“对着日出是不是要说实话呢？”
　　“……嗯。”
　　“那我等会问你，你一定会说实话了？”
　　“……是。”阿狸回过头，坚定地看着他，即尔又转过去：“我说实话，你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
　　“保证？”
　　“保证。”常远微笑。

　　他俩的周围人声嘈杂，大家都在赞叹这迷人的云雾，这云雾也渐渐散去，大家都在等着赞叹等会那更加壮丽的日出。突然，从人群里挤过来一个女孩，她冲上来，一下拦腰抱住常远：“常远，常远，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和好吧，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也不逼你去见我父母，也不逼你买房结婚。好不好？你就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可以，只要你开心，我什么也不逼你。我不要你养我，我自己可以养我自己，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好不好，好不好……”
　　“陶夏……”
　　常远手足无措地看着抱住他哭成一团的陶夏，鼻子有些发酸。
　　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谁在乎了呢？
　　常远突然觉得天色一下亮了起来，整个人暖洋洋的，他意识到人群在发出惊呼，他们在惊呼什么？他扭头一看，太阳出来了，红艳艳地照着一切。
　　“阿狸……阿狸？”
　　常远放开陶夏，扭过身去却没看见阿狸，他朝四周望了一下，也没有。
　　“陶夏，陶夏，有没有看见和我一起来的女孩？”
　　“女孩？你不是一个人吗？”陶夏茫然地问。
　　“对不起……”常远说完急忙往回赶去。他没有坐车，他希望能在路上碰到阿狸，他一路小跑，他气喘吁吁，可是没有。他想她肯定回去了，回家了。于是他打了车，急忙赶到小矮房那里。他记得她屋前那一片高大的树林，那一条歪斜的小道，可是矮屋却没有了，只留下一堆砖土。他跑过去在垃圾上发了疯地找，看到一大片墙，上面画着半个“拆”字。一辆推土机慢腾腾地开过来，常远一下跑了上去。司机正想破口大骂，常远先拉住他问起来：“这个房子呢？昨天还在的，怎么今天就没了？房子呢？住在里面的人呢？”
　　“住在里面的人？没看到上面写着‘拆’？这里面早不住人了，这危房多少年了啊，早该拆了。”说完，司机还奇怪地打量他。
　　没有人住在这里。
　　常远一边走一边想着，没有人住在这里，那阿狸算什么，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又算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了王老头的小卖部。
　　“常记者，要些什么啊？”王老头哑着嗓子问他。
　　“我……我不买什么，”常远犹豫了一下，说：“王老，您上次说的狐狸精是真的吗？”
　　“呵呵……是吧。我老头的话还是中听的。我告诉你，是……真……的。你知道下面那个白鹿洞书院吧。那后面以前有个坟，上面写着‘胡夫人之墓’。其实哪有什么姓胡的男人啊，那‘胡’啊，就是‘狐狸精’的‘狐’……”
　　“王老，又跟小常记者瞎说什么呢。”石大叔突然走进来，对常远说：“小李打过好几个电话，问你怎么不去街心公园那，他都等了好久了。”
　　“是，是，我马上去，我回去拿个行李。”
　　“哎，不用了，他说他来旅馆接你。”
　　进了屋，常远没看见大妈，石迩拎着常远的行李过来了：“我妈在给我哥收拾屋子呢。儿子回来了，瞧把她乐得。这是你的行李，对了，常远，晓晓让我告诉你……”
　　“石迩，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狐……”
　　“石迩，干吗呢？你把常记者的行李拿给他没有？”石大叔边进门边喊。
　　“嘘……”石迩一下捂住他的嘴，对着他挤眉弄眼地让他别再往下说。
　　“干什么，你们这是？”石大叔狐疑地问道。
　　“没……没什么。常远，我们走吧，我都听到车声了，肯定小李哥过来了。”
　　石迩推着常远出了门，小李师傅果然在门外焦急地等着，一看常远过来了，一下抢过他的行李：“哎哟，我的老天，你可算是出门了。我老婆刚生了儿子，还急着等我回去呢。”
　　“小李啊，你妈添了孙子，高兴着呢吧。”石大叔乐呵呵地问。
　　“对啊，她老人家天天忙得要命，还成天笑眯眯的。”
　　“那肯定啊，跟我妈一样。”石迩撅着嘴说。
　　“不说了，我们这就走了。”
　　开了一会，常远一直没说话，小李师傅把后视镜调了调，看了下他：“常记者，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这几天太忙了？旅游局突然间搞了这么大一个活动，你肯定挺累吧。”
　　“还好，”常远沉默了一下，说：“小李，你老婆生了，你还没还愿吧。”
　　“呵，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把你送了回去，我就去东林寺把这愿还了，真灵啊……”小李一听这又喜笑颜开起来。
　　“很灵啊……那东林寺和白鹿洞书院离得远吗？”
　　“不远啊。”小李看看他：“小常记者，想去逛逛书院吗？”
　　“不用了。我和你去东林寺，你去还愿，我想求个签。行吗？”
　　“没问题。”

　　东林寺在庐山的西麓，已经有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是中国佛教的著名道场之一。这里群山环抱，环境幽雅，如今也是游人如织。可是常远却没有心思欣赏什么，他径直走进去，直直地跪在那尊金面佛像面前，自从小时候调皮罚跪之后，他再没有弯过膝盖。他盯着那佛像的脸，默默地念起来：“神仙，我从来没孝敬过你。现在有了事才来求你，似乎有点过意不去。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得会生气。不过我想如果阿狸是真的，你也应该是真的。所以我现在才跪在这里。我想再见到阿狸，不管她是什么。谢谢。”常远诚心摇了摇签筒，拾起一支签，上面写道：“圆又缺，缺又圆，低低密密要周旋，时来始见缘。”
　　时来始见缘。
　　这么直接啊……常远苦笑，什么才叫“时”，什么又才叫“缘”呢？这些废话。
　　这边小李已经还好愿，常远把签纸团成了一团，想起了陶夏，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才下了山去。
　　“陶夏：
　　抱歉今天把你一人丢在山上。我弄丢了一个人，一定要找到。她是我这次在庐山上遇见的，其中的事情，一言难尽。总之在她之前，我不清楚一些事情，之后，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们分手后，我一直怀念的依然是恋爱之前的你。陶夏，我依然珍惜你，像朋友那样的珍惜。
　　谢谢你今天在山上对我说过的话，但请原谅我不能接受。
　　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