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春明春暗 ...
-
那个古怪的新婚夜里,她透着珠冠看到贺楼进真一身玄色礼服,这样传统的服饰竟能完整贴合在他身上,不同于汉人男子的翩翩风姿,他身材矫健,宽肩窄腰,站姿都勃然有力,贺楼进真长相也不差,深目高鼻,脸型瘦削,可以说英气而周正,根本不像歌谣里的图鲜浑人的青面獠牙,当然他的长相根本不是他身上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人走到哪儿,那种逼人的威仪就绵延到哪儿。
她心里都是各种要跟贺楼进真交涉的念头,婚宴何时结束的也茫然不知,下意识就随着他走。
直到他带着点温和之意宽衣解带的时候,她都不在意这些蛮族的礼仪简陋了,小声到:“妾身的小妹蒿珺年幼,陛下是不是可以等她,”,她的脸都烧红了,但她没有退缩:“等她及第再合周公之礼”
贺楼进真已经拉下了床帘,猛然用那种困惑的表情道:“什么是周公之礼”
宋晨月的脸已经要滴血了,低下头,心里叫苦不迭,她以为这样一个汉学的异族人,应该能听懂这样的婉饰之语。
贺楼进真又哈哈大笑道:“我骗你的”,他脸上有点坏意:“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宋晨月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应。
贺楼进真拾起她藏匿在裙摆里的手,握住了,深邃的眉目笑的很有暖意:“公主是个聪明人,我不是非要两个周朝公主不可,你那幼妹,只要好好的待在后宫里就行了”
宋晨月知道他这是在保证一些事,但是脑子一片混沌,随着他的动作躺倒在床上,他已经在解她的衣袍,而她脑子缺了根弦一样,才缓缓道:“谢谢陛下”
他俯下身,带着融融暖意,声音轻飘飘道:“我会好好待你”
第二天,宋晨月早早就醒了,她下身还有些疼痛,身边的人呼吸声很安稳,她看也没看他一眼,就披上了大大的披风,宫女忙来搀扶她,她推开门,自己就知道往哪儿走,走到一处屋檐下,翘起脚来张望。
一众仆从都死寂的围在她身后,深怕她做什么。
宋晨月却面上带笑,那笑不是因为被爱的欣然,是因为噩梦时可以醒来,
皇帝贺楼进真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宋晨月已经给他摆好了菜肴,局促不安的等着他,贺楼进真自己穿好衣服,风风火火的走过来吃了几片东西又出去了,一个高髻的图鲜浑族女官用极其流利的汉话道:“这是陛下的习惯,晨起而举物骑射”
宋晨月下意识感激又尴尬的看了一眼女官,她从幼时到成年见过仆从太多,没有一个敢和这女官一样用这种冰冷生硬的语调跟她说话,这不难提醒她,她的地位已经天翻地覆。
女官也有礼貌的低一下头,还是那生硬的语气:“娘娘如果用过了,就随卑下们去拜见太后娘娘吧”
宋晨月哪还敢坐着,站起身来,强笑道:“请带路”
路上跑过来一个小宫女,汉人模样,跟宋晨月禀告说新城公主已经起身。宋晨月已经听那女官说了太后不欲赐宋蒿珺封号,也不欲面见宋蒿珺,所以就心有些恍惚的吩咐给小宫女一些话,见她听完一溜烟的跑了,心稍微安定了些。
大洛有两位太后,一位是贺楼进真的祖母鲜太后,一位是贺楼进真的养母冼渊保太后,鲜太后本该尊成为太皇太后,但是贺楼进真尊崇祖母,大家也随着他叫圣太后娘娘了。
碧云殿,宋晨月站到阳光最先落到的这处楼群前,整理好衣袍思绪,等着女官通报回来。
她这次要拜见的就是圣太后鲜氏了,鲜氏的出身她略有耳闻,在图鲜浑先前的王室中,她的出身最为卑贱,只是牧民之女,武帝进真的祖父在打仗的时候,俘虏了一批这样的贱民,他好色广为人知,鲜氏出落得美丽动人,自然而然就到了贺楼进真祖父-贺楼穆虹身边,鲜氏是个很传奇的人,贺楼穆虹的后妃不乏贵族大将之女,她却花了十年的时间,爬到了主妃的位置,从此没有下来过,她自己没有生育过孩子,但是抚养了贺楼安前长大,贺楼安前死于三年前,那时候他已经带着图鲜浑人占了原属大庆的六个郡,他一死,鲜氏拥立皇子贺楼进真,并顺利打下大庆疆土,如此功绩,难怪贺楼进真要尊称她为圣太后了。
可是宋晨月知道,这样的人,是不会当她的“好祖母”的,她身边所有女官侍女都是鲜氏派来管教她的,鲜氏对她何止是不信任。
没等宋晨月想好怎么讨好她,鲜氏已经让她进去了。
黑压压的室内与外面阳光金黄很不一致,鲜氏住在里殿,一路上只有几盏灯亮着,走到深处,才见黑衣华绣的老妇人盘踞在玉坐上,几个侍女伺候着她昝发。
宋晨月忐忑上前,声音有些颤抖的行了大礼。
鲜氏没打算让她起来,所以只是慢悠悠开口道:“昨夜可有好好伺候皇帝?”
宋晨月羞愧难当,略抬起头,却见她一脸戏谑,知道太后是打算羞辱她这个“高贵”的前公主了,很想脸皮厚厚的回应她,可是话在嘴旁,却说不出口。
“你们汉人一向讲规矩嘛”,鲜氏像是替她开解,却又补上一句:“不过我看你面上红红的,想必新婚夜不错”
宋晨月干脆沉默。
鲜氏却道:“你是哑了吗?竟不懂附和”,语气却非常轻柔,轻柔的有些恐怖。
宋晨月由衷觉得被她这么三吓两吓,她要吓出个好歹来了,所以忙大拜讨饶道:“恕臣妾无力,臣妾。。臣妾,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鲜氏突然又一笑,语气有些和蔼:“竟忘了你是公主殿下,想必学的都是雅致的礼仪谈吐,对不住你了”
“太后见谅,臣妾以后一定学着大方些,臣妾不是碍于礼节,是年少时不得嫡母疼爱,性子才如此沉闷无趣。。”宋晨月语带诚恳,自有自己一番恳切,她知道,今天不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是休想好好离开了。
鲜氏来了兴趣:“你。。。你说嫡母,怎么你不是皇后的女儿?”
宋晨月的封号是呈均长公主,听起来端的是尊贵无比,确实没有几个人会想到她不是皇后亲生。
宋晨月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运用一分哀婉道:“臣妾的生母只是一介宫人,当时皇后长久无孕,后宫诸妃也争着要先诞皇子,臣妾的生母于微末之身先育龙种,招来记恨,自生女后就常病不起,都没来得及受封。。。”,她有些难过道:“就病逝了”
鲜氏一言不发,眼神倒是亮了些,宋晨月见状道:“父皇是个性子柔弱的好人,见不得生离死别,臣妾的生母虽是宫女,但这样被迫害致死,父皇也是十分沉痛,皇后就卖好要将臣妾封为长公主,亲自抚养,父皇都答应了”
“但是臣妾并不是皇后亲自抚养的,可以说臣妾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哪位后妃想博得父皇疼爱,都要对臣妾假意疼爱一番,但是过段时间又不见踪影了,”宋晨月叹息:“对于臣妾来说,所谓长公主这样的地位又有何用,像只小哈巴狗一样,这个人摸一下,那个人抱一下,但没有谁是真心要抱它回家养啊”
鲜氏发言:“真是可怜呢”
宋晨月马上道:“太后请千万别嫌弃臣妾无趣,毕竟臣妾十九年来都是恪守汉人礼教的。。。臣妾得幸,有了太后和陛下的眷顾,才有了一个新的。。。家,臣妾已经感激不尽了”
鲜氏目瞪口呆,一言不发,那几个侍女见状停下在她头上的动作,退到一边儿去。
宋晨月恳切又敬慕的看向她,她知今日之后,她的功利之心再无掩盖,但是她已经没法子,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柔婉守礼,任人宰割吗,她不会,她只会借着一切法子好好的活下去。
此时鲜氏穿着虽华丽,头上却不伦不类,这一刻,宋晨月竟觉得自己有些胜过她似的。
鲜氏笑了笑,这笑一点都不好看,她在前朝后宫里见过许多。
“罢了,如此伶牙俐齿,如此聪慧的小姑娘,”鲜氏道:“竟让哀家都不愿苛责了”
宋晨月安静的守着,她知道她本来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从一开始稍稍博得了她的同感之后,不画蛇添足的求她见谅,不歌颂她的功德,而是用以后的每一天去寻求更多的同情和爱护。
但是一念之差就是如此。
“你起来吧,你也累了,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再坐下来一块儿吃吃茶,恩”,鲜氏和蔼道:“或者你明早来和我用早膳”
看来以后需要的是两万分努力,宋晨月再行个礼,通通应下。
出去的时候她注意到了自己贴身的图鲜浑女官和太后身边高瘦的女官换了个眼神,那眼神很是奇怪,但是宋晨月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意思。
门外金光灿烂,宋晨月抬头看天,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自由自在的淌洋在安全之中。
她回头望了望碧云殿,一丝凉意轻轻跃上心头。
秋风带来凌冽寒意,宋晨月站在屋檐下,翘起脚往西看,西边是灌都皇宫旧址,自打王理一把火烧了以后,那里就是光秃秃一片了,现在的大洛皇室也不甚将就,就在旧皇宫边上建起了新宫,照宋晨月来看,这新宫巍峨有之,粗简更甚。
皇帝暂时没有几个嫔妃,后宫和寝宫分的并不清楚,比如她刚进宫,还没有旨意安排给她宫室,她连着几日都是住在“兴昌”宫,那就是皇帝贺楼进真的寝宫。
“宋妃娘娘”,圆脸的宫女跑过来,一脸的羞怯,:“陛下起身了。”
宋晨月轻点了点头,就不作停留,急匆匆往内殿走。
房间里贺楼进真已经在梳洗了,身上华服穿的不是很平整。
他看到她,明朗的笑着:“又去吹风了么”
宋晨月行完大礼,抬头见他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轻轻答道:“是”
贺楼进真不自觉摸了摸她的脑袋,他个子极高,宋晨月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大狗一样。
因为还有早朝,他也草草用完餐就走了,宋晨月看着一桌食物,并不十分有食欲,贺楼进真为了照顾南人口味,已经尽量让人做了清淡口味的餐食,但是宋晨月深知,这比起她父兄摆在桌上佳肴,差之千里。
当然她也不是挑剔,她只是容易恍惚,因为现在自己有个陌生的身份,也因为身边突然多了个陌生人。
贺楼进真性子也比较好,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君子之风,平时态度很温和,当然对她也就只剩温和了,如果不是还同床共枕,她还以为这个人有多客气呢。
她偶尔见过宫人记录贺楼进真的起居,左面一页赫然写着:“真武帝于房事如行军,势不可挡”,真是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