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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莫使花笺染斑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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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阳光,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往常上午十点过后,师范大学门前的街道便行人缈缈,对面的农贸市场也难觅人踪——人们早就趁早凉把菜买回家了。今天是大一新生报到的日子,已过十点了,校门口依然人头攒动,没有丝毫停歇的样子。各个系的老生,在校门旁侧马路边的梧桐树下,占个场地,摆上几张桌子,举着写着自己系的欢迎新同学的牌子,忙着接待。
一辆大红色的保时捷卡宴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缓缓穿行。忽然,只听“哎呀”一声,右车灯剐蹭着了一个同向前行的背着大号帆布口袋的女孩。那女孩趔趄着向前冲了几步,撞到了路旁一个刚关好车门准备离开的阳光帅气的男孩身上。好在劲头并不太大,男孩一个应激反应,稳住了身子,刚想发作,回身一看,见是个已经单膝着地的女孩,便扭转过身,放下手中的单肩包,把她扶了起来。
“嘎吱---!”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后,轿车停了下来。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快速摇下车窗,惊惶地探一探头后,迅速打开车门,下了车来。但见她浓妆艳抹,造型时尚,一件硕大的佛吊坠金夸张地坠于领口内。
“哎呀呀,你是怎么走路的!”那女子绕过车头,一边向女孩大声嚷嚷着,一边去查看右车灯,“碰坏了车子,你赔不起的呀!”
“阿姨,你车子是从我后面过来的呀……”女孩噘起上唇,脸上写满了无辜。
女子一听,描浓的眉毛簇成了一团,音调也变得尖利起来: “怎么,还强词夺理了是吗?大路朝天的,你不能向路边蹩蹩吗?”
女孩平静地望着女子怒气冲冲的样子,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的浅笑,又望向轿车的右车灯部位问:“阿姨,你的车子没事吧?”
“当然没事,你以为我这一百多万的车子是瓷器做的?”女子打量着女孩的衣着打扮和她那不温不火的样子,没好气地回敬道,“再说了,今天算你运气好。要是有事,就凭你,又怎么能赔得起?”
听说没事,女孩表情释然,却依旧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既然没事,那阿姨你就走吧。”说完,女孩放下背部的帆布口袋,俯下身子,挽起裤腿,查看自己着地的腿部。只见膝盖部位磕破了皮,有零星的殷红的血从皮肤里渗了出来。
男孩看到,关切地说:“哇,受伤了呀,快走两步看看碍不碍事!”
女孩试着抬起了腿,刚迈步,眉头就皱了一下,又紧咬下唇,努力地连迈了几步,站定,羞赧地冲男孩一笑说:“没事的,只是皮外伤,过一会就好了。”说完,又趔趄着提起伤腿紧迈了几步,回到她的口袋旁。
那女子正要上车离开,目睹此景,扫了一眼女孩身旁那乡下人才会用的帆布口袋,眼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以教训的口吻说:“以后啊,到大城市来,眼睛可得瞅着点呀!”
男孩听了,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怒视着那女子,定格了几秒钟,勃然变色地伸手指向那女子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渣?难道怪人家吗?是你自己从后面碰倒了别人,别人不追究你,你反倒没完没了了?要不看你年纪大点,是女流,今天你就别想走!”
女子刚拉开车门要离开,又“砰”地一下关上:“你说谁呢,想打抱不平是吗?乡下人不懂交规,我说几句还不能吗?如果今天真的碰坏了车子,她赔不起,你能帮她赔吗?”
“别老赔得起赔不起的!”男孩抬高了嗓门,“我特烦你们这些有了两钱非但不大方,倒反把钱看得忒重的人,小家子气,自以为是,令人讨厌!”
“我怎么听出你这话里有一股酸溜溜的仇富心态?”女子反唇相讥,“我看啦,那些遇事只会耍耍嘴皮子,逞逞嘴劲,却没有任何能力的屌丝才最最恶心呢!”
“切!”男孩环抱起双臂,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车子,“如果真碰坏了你的车子,用我的车赔你够不够?”
女子望了望男孩身旁的轿车,又望了望他腰间挂着的车钥匙,惊诧的神色从面部瞬息闪过,稍作镇定,气急汹汹地叫嚷起来:“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该这么嚣张,这么不尊重女性吗?”
男孩无奈地耸耸肩膀:“哼,是谁嚣张?是谁不尊重别人?是谁碰撞了别人还要强词夺理?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怎么样,要不要来报警让交警鉴定一下今天这到底怪谁?”
女子木然变了脸色:“……”
“唉,算了吧,别计较这些了,我也没伤着什么。”女孩拉了拉男孩的衣角,转头对女子说,“阿姨你去吧,天这么热,我们都还有事吧?”
女子听了,悻悻地望了男孩一眼,重新打开车门,坐上车子,一言未发,发动车子离开了。
待女子离去后,女孩歉意地对男孩说:“刚才多亏你挡住,要不然肯定要摔个大跟头。”
男孩漾起笑容:“我只是无意中挡了你,谈不上谢的。你真好,对人家那么宽容。”
女孩听了 ,“扑哧”一声,嘴角也堆起了一抹浅笑:“呵呵,我听说,‘生气,是在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很不值得的。所以,对一个人来说,抑制脾气、控制情绪非常重要。其实,生活中这些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事太多太多了。耿耿于怀,只会无端浪费你的时间,耗费你的精力。我还有许多该做的事还没有做,哪有时间去生气呀!”
男孩听完,惊异地望着女孩,言语之中满含着敬佩:“你的话多有道理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有见地的话。我生性张扬,从不服软服输。你的心态真的很值得我学习。”
说完,男孩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偏瘦的高挑的个头,头顶都要够到自己的鼻梁骨了,不用说,应该超过一米七;标准的杏仁脸上闪动着一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眼眸晶莹剔透,质朴无邪,如一泓碧水般清澈透亮,带着些许的稚气,似乎她看到的世界都是蓝天样的一碧如洗;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嫣红,微沁的汗水更添娇艳欲滴;秀发不是很长,在脑后被一根翠绿色的丝带扎得翘了起来;一套同样翠绿色的运动衫配上一双浅黄色的运动鞋,透着一股青春灵动的朝气和无需打磨的纯净的美!男孩一下子看得呆了,习惯了城市的喧嚣张扬和艳丽多姿,这样质朴无华的清纯却是多么清爽宜人!似乎正有一缕清香正从女孩全身散发出来直钻进自己的鼻孔。
“怎么,我没有撞痛你吧?”女孩看男孩的眼睛变得呆愣愣的,惶惑地问。
“没有,阳光太强,晃得人眼都花了”男孩掩饰道,“哦,对了,你好像也是来师范大学报到的吧?”
“是呀!你也是吗?”
“当然是啰,”男孩兴奋起来,“你是哪个系呀?”
“我是中文系,你呢?”女孩反问道。
“我也是中文系耶,怎么这么巧!”男孩惊喜地叫了起来,“我叫林皓,双木林,皓月当空的皓。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窦豆,东汉窦固的窦,土豆的豆。”女孩的脸上也洋溢起快活的笑靥。
“为什么不说是窦唯、窦靖童的窦呢?还有——”林皓忽然住了口,眼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还有什么?”窦豆诧异地问。
“后面的豆,说成红豆的豆,岂不更好听?”
“是吗?你说的那两个窦,抱歉我真的没听说过。另外,我向别人介绍自己时都说是土豆的豆,原因吗……”窦豆眼睫毛轻轻抖动,扑闪着大眼睛,顿了一下,浅浅一笑说,“因为,我有个姐姐,她叫窦土。”
“哦,原来是这样。”林皓若有所思地说,脸上的笑容好像悄然间没了踪影。只是一瞬间,又泛起了笑意:“说不定,我们两人还能分到一个班呢。好啦,我们一起去报到吧,口袋我帮你扛吧?”
窦豆说:“我自己行的。”
“别争了,你帮我挎着包吧。来,把口袋给我。”说完,林皓把自己的包朝窦豆的肩上一挎,双手一使劲,把窦豆的口袋放到了自己的右肩。
“哎,你的车怎办?”窦豆问。
“路上这么多人,就先放这吧。”林皓说完,和窦豆一起向中文系报名处走去。
清晨,太阳用金色的曙光来迎接菁菁校园的莘莘学子,清新的空气裹挟缕缕花香荡涤着每个人的心扉。教室内,同学们自来熟地和身边的新同学交谈着。林皓坐在教室左侧大约居中的位置,他欠起身,把一本书卷起来,在前面隔了一排的窦豆后背抵了抵。
窦豆诧异地转过头来。林皓面带微笑,向她摆了摆左手掌:“嗨!”
窦豆惊喜地说:“你和我真的在一个班呀!”
“是啊,”林皓说,“你一进教室我就看到了。呵呵,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教室里那么多帅哥,你都没关注一下。”
窦豆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恢复了常态:“没想到,这届中文系四个班,我们会在一个班,真是巧!”
林皓的同桌兼舍友董浩辉是个面相和善憨厚的小胖子,他听窦豆这么说,笑嘻嘻地插了一句:“我看啦,这就是缘分呗!”
窦豆被董浩辉这么一说,绯红了脸颊,竟一时不知怎么搭话才好。
林皓肩膀撞了董浩辉一下,说:“喂,别乱说话好不好?我看啦,你是话里有话。”
“没有,我没有哇,”董浩辉抬高了嗓门,故意数落林皓说,“就像我和你,本来相距千里迢迢,现在却成了上下床,又坐了同桌,这不也是一种缘分?是不是你自己胡思乱想也未可知!”
窦豆的同桌陈嘉怡掉过脸来看了看林皓,悄声对窦豆说:“哇,那个就是你昨晚说的那个林皓呀,好帅哦!”
“去你的,帅不帅,和我有毛关系。”窦豆向陈嘉怡挤了挤眼角,轻声抢白了她一句。
正说着,班主任高巨浪老师右手提着笔记本电脑,左腋下挟着文件袋,春风满面地大步跨了进来。同学们很快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了高老师。
高老师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大约一米七五左右,偏瘦一点;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剃着板寸头,胡子拉碴的,显得很精神;配上一双混搭色彩的运动鞋和一件灰白色的休闲外套,满满的活力四射,几乎不见师道尊严的学究气,显得年轻干练,一下子就拉近了师生之间的心理距离。高老师先简单地来了几句开场白,随后作了自我介绍,便要求每一个学生也都上讲台介绍一下自己,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一个穿着淡紫碎花长裙的女孩率先举手:“老师,我先来?!”
高老师微笑颔首。
那女孩叫罗梦琦,她淡定起身,一头瀑布般的云鬓从前额笔直地垂下,遮住了右侧的小半边脸。来到讲台桌前,罗梦琦优雅自信的双眸盈满了笑意,真是人美嗓也甜,她轻启朱唇,圆润的嗓音甫一发出,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高老师好,各位同学好!我叫罗梦琦,来自‘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州,感谢师范大学为我们提供了这个有缘相聚的机会。我是一个活泼开朗爱好广泛的女孩,从八岁时起便在爸爸妈妈的安排下学习钢琴、舞蹈,后来又学习了书法和围棋。好在这些爱好并没有影响和妨碍我进入师范大学的校门,反而塑造了我的身材,强健了我的身体,睿智了我的大脑,坚毅了我的性格,让我的生活变得多姿而多彩。我,不但是个爱好广泛的女孩,也是一个虚心学习的女孩,师范大学,一定有更多让我痴迷的需要学习的领域,我正拭目以待,期望和各位同学在这片土地上继续耕耘我的青春!”
说完,罗梦琦向高老师微鞠一躬,又向同学们微鞠一躬,很得体地下了讲台。高老师面带微笑,以赞许的目光目送她离开讲台,不少同学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随后上讲台的是个戴着近视眼镜,皮肤白净的男孩。到了讲台上,那男孩腼腆起来,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引得台下窃窃私语。在高老师鼓励的目光下,那男孩才逐渐清了清嗓子开了口:“高老师好,同学们好,我叫孙海瑞,来自上海。除了踢足球,我几乎没有其他的爱好。爸爸妈妈都是中学的老师 ,他们让我自小便认真学习,很少接触其他的东西,期望我能考上清华或者北大这样的名校。我也很努力,从小学到高二,一直是年级的学习尖子,可惜……”孙海瑞稍稍停顿了一下,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高二的时候,爸爸看我体质差,才同意我踢足球,这一踢就一发不可收拾,踢上了瘾,成绩就下滑了。从我个人的角度看,小学中学许多老师的敬业精神不缺,所欠缺的是把学生从繁重的课业负担中解放出来并提高学习效率的创新精神,我的理想是未来能成为教育学博士,在这个领域多加探求。”
接下来,很多同学都陆续上了讲台,介绍自己,讲述自己的特长爱好,畅谈自己的理想和未来的规划。气氛显得热烈而融洽。忽然,高老师注意到了始终只是低头注视讲台,却没有和周围同学交流的窦豆,他向窦豆这边走了过来。似乎是不经意间,高老师作出了手势,请窦豆上讲台。
窦豆愣怔了一下,明知上讲台是迟早的事,还是有点不淡定。稍作犹豫,她平抑下咚咚狂跳的心,走了上去,目光平静地扫视了台下一圈,缓缓开了口:“我叫窦豆,东汉窦固、窦宪的窦,后面是土豆的豆。”
后面传来了善意的笑声。窦豆脸上也浮起笑意,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土,土得掉渣了。但名字是父母给的,我得感谢他们才对。我的家乡既不是北上广一线城市,也不是二线三线城市,连普普通通的小集镇都离我家有三十多里的山路。她在四川大凉山的大山深处。昨晚,有舍友很羡慕地问我,那里一定风景秀丽,景色怡人。我说,在四川,漂亮的山真的太多了,可那里不是,贫瘠而荒凉,山坡上主要的农产品是土豆……”
后面又有人窃窃笑了起来,也有人静静地听,凝重了表情。窦豆仍然面带微笑,继续着:“我很羡慕来自大城市的同学,敬佩他们的远大理想,我也很想在大学毕业后去进修更高的学历,可惜因为一些原因,我只能在师范大学毕业后,到家乡的学校去任教,去培养更多的像我一样的大学生,让他们能走出大山。如果说我有什么理想的话,这便是我的理想。我也是一个爱好写诗的女孩,我特别喜欢那些形式自由、韵律灵活、自然清新的小诗。另外,我还喜欢唱歌。老师说我的高音高,音域宽广,但我的声乐基础较差,毕竟就那样的条件,又忙于学习文化。现在可不愁了,班级里竟有这么多有才能的同学,有机会我一定会向声乐基础好的同学学习。好了,我今天讲得够多了,请允许我把时间留给后面的同学,谢谢!”
高老师微笑着冲窦豆点了点头,带头为她的直率而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