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庆纪事》虎斑

13、第十三章

　　璟帝一直是严肃的，或者说年少的君主是不被允许有太多活泼的表情的，所以璟帝端得一副深沉的架子，虽然天性温和儒雅缓解了古板和严肃的部分，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璟帝都不算表情丰富。更别说身处上位者还嘻皮笑脸更加不成体统，所以璟帝极少开怀而笑。
　　但是今天，璟帝回想起那匹傻里傻气的马和逗乐灵性的隼，还是有些忍俊不禁。秦翊，他们的主人叫秦翊，不知他是否已经歇息了。璟帝坐在御书房宽大的椅子中有些发呆。雨应该停了，也许还有月色可以慢慢欣赏，毕竟是回寝宫的路上，毕竟明天还有正式的召见，就算见不到人，也没什么的。
　　于是璟帝就这样出现在桃殿的门口。路上的月光乏善可陈，也没什么雨后的特别景致，璟帝一路上却有些欣喜，像是年龄个位数的小毛孩。这点莫名的雀跃，璟帝不愿深究。
　　可是璟帝站在桃殿门口，有些迟疑。小鹤像往常一样垂首站在身后，此刻璟帝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小鹤回以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桃殿回响着音量感人的呼噜声。偶尔夹杂着咂嘴的吧唧声。
　　璟帝细听了一下，抬手敲门。
　　小鹤却不敢掉以轻心，刚刚已经和身后的御守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确保没人开门时能在第一时间冲进去揪出那个胆大妄为者。
　　卧房的门开了又关上，随后院门吱呀开了。
　　秦翊随手披了一件外衣，清清朗朗站在月光下。
　　呼噜声仍旧炸天响。
　　秦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拱手行礼：\"参见圣上，\"拂了拂衣摆，要行跪拜之礼。
　　璟帝修长的手指扶住了秦翊的手肘：\"天凉，免礼。\"
　　桃殿的桂树还绿着，月光也像往常一样洒得恰到好处，璟帝随秦翊穿过庭院，努力忽略那只四仰八叉瘫在草垛上呼呼大睡的马。
　　秦翊从马棚一角翻出一袋豆子，在马槽里随手洒了一把，大白马睡眼朦胧哼哼唧唧爬起来啃豆子去了。比起刚刚的呼噜声，嘎嘣嘎嘣声音倒是悦耳多了。

　　璟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互动，\"万物有灵，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秦翊转身，看着璟帝一袭茶青色披风立在桂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白马。秦翊和熙璟站在小院两头，像是站在久远的的时光两端，中间熙熙攘攘的岁月里各自成长，年幼时记忆中对方的样子模糊的只剩轮廓。十数载之后，竟又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再次\"对峙\"。
　　秦翊记忆里的小豆丁已然是一国之主，似乎此时不论说\"好久不见\"还是\"我回来了\"都不合时宜，还好行李中还有一小坛私酿的青花汾，秦翊找回了言语的能力：\"一起喝一杯？\"
　　秦翊的青花汾，色如碧玉，装在白瓷小杯里仿佛凝着的剔透的宝石。熙璟经常坐在这张窗前小几前，此时坐在这里却觉得新鲜，一人独坐变成两人对饮，竟还是被\"邀请\"的。
　　小鹤手脚麻利地端了几碟应景的点心，静悄悄的贴墙出门候着了。
　　毕竟还是皇宫里，毕竟对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熙璟还是率先端起了酒盏，\"远道而来，辛苦了。\"
　　秦翊同样一饮而尽，把酒言欢的氛围渐渐热络起来。月色似乎更明亮了一点，暖意包裹肺腑，微醺的感觉似乎让空气都有了一丝好闻的气息。
　　投在窗上的桂树的影子轻轻摇，秦翊随口问：\"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熙璟的眼神有点茫然和疑惑，清清透透看过来。秦翊突然惊觉这句话里的僭越。
　　那只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猛的撞开窗户冲了出去。冷风从洞开的窗户里悠悠然灌进来，桌上的烛火扑闪几下，一片灰黑色的羽毛落在点心上。
　　熙璟：。。。
　　小鹤淡定的伸手把窗关了。熙璟放佛听到那匹白马放肆的嘶笑。

　　许久之后，秦翊深栗色的眸子盯着鹌鹑般缩在炉火边的隼若有所思，\"我的情绪波动这么明显吗？\"，后者只是挪挪脚，自顾自抖抖翅膀。
　　院子里又响起白马的呼噜声。

　　璟帝正沐浴更衣，洗漱过后酒气淡薄，再想起秦翊那句\"过得好吗\"，初听之下的惊讶，现下想起却难以释怀。不论是作为皇子，还是作为皇帝的熙璟，似乎从来都没被这样问起。仅仅感到意外吗？睡意侵袭，璟帝模模糊糊地想，以后还是别再半夜会见故人了，虽然青花汾入口绵柔，这后劲却清泠泠的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