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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开到荼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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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老宅屹立了80年,不久就要拆了,由于文家现在屹立云端的地位,即使不拆也无人敢说一句不。四年前随着文老爷的离世,现任家主又常驻英国,这座老宅仆人渐渐离开,几年前就变成空宅,徒留一院子的琼花开到糜烂,也无人问津。
文涟这次回国,除了工作外就是回老宅整理姐姐的遗物。出租车停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浅绿色碎花长裙映衬着白皙光洁的皮肤,乌黑柔顺的长发下精致的颜面只铺着淡淡的妆容,饶是如此,依然给人明艳地不忍直视的错觉。
燥热的酷暑,却因为这位女子变得凉爽起来,出租车师傅愣愣的看着她俯下身子,在脑海中搜索着被他遗忘三十多年语文课本上的诗来,那句什么来着……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真是莲花一样的女人啊!
她刚才说什么?啊,让他等一下。
文涟可没有顾及出租车师傅心里的春风荡漾,文涟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向了荒芜的老宅。
“我回来了。”
拿着管家早上机场给的钥匙,文涟步入文漪的房间。厚厚的灰尘述说着这里漫长的寂寞,在酷暑更显得闷热,只有窗外投下的树影以及不绝入耳的蝉鸣才述说着这里关于人们的故事。其实整理也说不上,在文漪意外去世后,她每年都会来这里,东西七七八八都被整理了,装好两个纸箱子,里面都是文漪生前的日常用品,最珍贵的是一套日记,四本,现在只剩三本。当缅怀一些事,所有事都开始斤斤计较地残缺起来。
“姐,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接你,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已经不在了。有时我会想,如果这些东西还在这里,你是不是也会回来呢?”
东西很快搬入出租车,文涟回望这座填满所有童年记忆的老宅,仿佛还能看见自己和姐姐追逐的影子。如今,琼花早已凋谢,故人也都离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要说再见了。
“师傅,去望江路108号”
东西被搬入母亲在上海市的一套公寓里,母亲常年在北京工作,这套公寓少有人住,只是今年会在上海市呆上一段时期,索性就整理住下。文涟风风火火的从超市提了一袋清洁用品,打扫完毕也已是下午。
下午四点,文涟来到墓园。夏日午后,墓园里寂静无人,冷冷清清,徒然增生凉意。墓碑照片上的少女恬静莞尔,时光宛如停滞。文涟已经记不起,从十岁起跟父亲远走他国,多久没有和姐聊过,而她隐隐察觉,姐有意回避自己。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当时置气,也没有主动联络,一年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人人都说这对姐妹花,一个如冬夜明月,一个如春日暖阳,只是十岁以后,她更觉得自己像是湖心浮萍。刚到英国时许多晚上都会惊醒,却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会哭会喊,却无人回应,姐姐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急匆匆走过来抱着她,安慰她。
“姐,我知道你的委屈,你别怪爸爸,他不是那个意思。我偷看过你的日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的。好吧,你不要生气,我是真的很想了解你,很想……你。”
亲戚都说这对并蒂莲,开的肆意妖娆,如今只剩一朵,开到荼蘼。
文涟背靠着墓碑,静静的看着天空。漂泊的云,也是形单影只。
“只是姐,你也觉得寂寞吧,如果无聊,就来我梦里吧,我可以让约翰给你讲笑话,那个家伙,惯不靠谱,但讲起笑话来,也挺有一套的,虽然很多都是法国当地的老梗。”
……
“姐,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昨晚一整晚的飞机,也挺累的,不要怪我哦。”
文涟擦完墓碑,摆好鲜花,转身之际,蓦然发现走近的人影。那人手捧着大束鲜花,利落的短发映衬着沉静俊朗的五官,深刻的五官似雕塑家的手笔,寥寥几笔,无限隽永。英气逼人的眉目似笔,遇上上好的陈墨,晕染出一片风情。人说嘴唇薄的人会经历许多苦难,而他,的确经历了不合时宜的分别。
李清泉,姐的男友,虽然成熟了些,但五官轮廓依然记忆如新。如果姐还在世,他们一定是幸福的情侣。
李清泉深深地注视着文涟,虽然知道这样并不礼貌,只是情不自禁,想多看一眼。曾有一刻的恍惚,以为文漪出现在那里。文漪文漪,此刻默念名字,依然会心痛。
“好久不见,谢谢你来看我姐,她一定会很高兴。”
“嗯,你是文涟吧,谢谢你把文漪的日记送给我,它对我很重要。”
“没事,那我先走了,你陪姐多聊一会。”
“嗯”
文涟想起2007年春节回家时,辗转听说姐的男友因为抑郁症休学,那个在葬礼上一面之缘的沉静出众的青年,眼神空洞地令人心疼,只是那时她也一样迷惘。半年的疗伤,并无明显作用,而那个姐姐日记里随处可见的名字,似乎有隐隐陨落的迹象,姐一定不愿如此。所以,文涟将姐姐高中的日记送给了李清泉,那本褐色麂皮日记只记了一年半,并没有太多内容。于她是普通的日常点滴,于他或许是另一番景象,煎熬还是蜜罐,她不忍揣度。现在看来,当时决定尚算明智。当然出于私心,文涟并没有把姐姐写了四年,还郑重上锁的秘密日记给李清泉看。
走出墓园,文涟回头看了看那个寂寥的背影,夕阳慵懒的卧在地平线,万里无云,希望明日还是晴天。
入夜,沐浴完毕的文涟披头散发的卧在床上,光滑的脖颈垂坠的和田玉分外顽皮,不停晃荡展示光彩。翻开了那本浅紫色牛皮日记,入目扉页是一团手绘的琼花,花团锦簇,单调的花瓣因为层层叠叠变得繁复,交错的线条如同火焰般燃烧着背景极淡的春色,天空蓝的花团像是少女的迷梦,奶白色的花团则是少女的舞裙,哪个少女没有公主梦,哪个少女不想为王子展示舞姿?
文涟视线停留了许久,才缓缓翻开几页。这本日记在前几年就看过,因为这本日记,让她了解到姐姐敏感的内心世界。不知不觉间,小小的裂痕因置若罔闻慢慢加深,谁都惊讶墙坯倒塌的一刻,却都不会在意墙边看似矮小的山毛榉,早已将根深扎,撼动了墙基。
姐姐的日记里,慢慢开始出现李清泉的名字,情绪也随着文字造句流泻出来,文涟似乎可以想象到文漪写日记时的带笑的表情。
“姐,你早恋!”文涟无声控诉着,算算自己的初恋居然是高二,居然晚了这么多,全然忘记自己也是早恋大军一员,但心情却冲上了云霄。慢慢的,出现的人越来越多,莫菲、梁潇,叶则年……最后一篇日记时间是8月23日,出事前三天,他们旅游出发前一天。似乎姐姐和李清泉的感情出了点纰漏,文漪的笔记有些潦草,述说着自己未来规划以及选择文科的理由,后来字迹慢慢又变得工整,似乎下了一个重大决定,还一笔带过了关于梁潇的评价‘梁潇…………友情万岁。’
“似乎被罚了好人卡呢……”文涟欢快的猜测着他们的三角恋,试图缓和即将发生悲剧的难过情绪,终于翻过了一页,她想对着一面空白的纸发呆,不让整理好的情绪因姐姐的字迹崩溃。只是这页居然也有字!
‘2006年,那年,我死了。2006年8月26日’
瞳孔瞬间放大,像一股电流从脚底穿过冰凉的脊背到达头顶,文涟第一感觉是恶作剧,但这本日记只有自己有钥匙,为什么?仔细看字迹,的确是姐姐的笔迹,只是写的很轻很淡。
‘文涟,你看得见我写的字吗?’空白的纸面又多出一行字,文涟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喃喃的唤了一声,姐……
‘嗯,是我,你不要紧张’面对再次出现的文字,文涟终于反应过来,顿时红了眼眶,灵异事件也无所谓,因为她的姐姐,从未入梦的姐姐,思念而不得见的姐姐,又一次出现,即使看不见,摸不着,却也是天赐的慰藉。
“姐,你听得见我说话?你是……”考虑措辞“鬼”并不动听,文涟在脑海搜索如何解释这个现象,只是作为一名设计师,自然科学早已捉襟见肘,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科学家也未必了解吧,难道要补修一番玄学?
‘我看得见你,也听得见,只是我没有实体,所有东西都是一穿而过,但不知为什么,意念能在这本日记上写字,而你能看见。’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以前看这本日记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呢?”
慢慢文涟从日记显示出的文字上,了解到文漪这八年的经历。
文漪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囚在日记里,每天浑浑噩噩,一片混沌。似乎一直在沉睡,分不清记忆与梦境,都搅在了一起,她将从初中到意外死去的这段时光都回忆了一遍,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回忆。时间像是不存在,明明前一刻还是感觉桃花盛开的春天,一睁开眼就是无边的黑暗。后来,她可以挣脱日记,走出来发现已经是2008年,距离她离开已经两年光景,还以为是一辈子了。但出来没多久,就因为太疲惫又睡着了,每次醒来都是夜晚,一开始只有几分钟,后来越来越长,终于能撑几个小时的时候,也已是一年后的事了。家里一片死寂,父亲驻扎海外,母亲定居帝都,她每天晚上都会出去游荡,喜欢看人来人往,虽然以前不喜欢拥挤,但现在发现,人多的热闹,冰冷的心仿佛会因为热闹而温热起来。
文漪没有告诉文涟的是,她走在街上,希望能够遇见李清泉,虽然一次都没有。后来走到他们的高中,在宣传栏里看到今年秋天李清泉考入清华,远去北京求学去了。然后她每天晚上都会守在他家门口,因为已经是冬至,离他们放寒假的时间并不远。只是一直等到元宵节,她都没有看到他。
死后第一次看见李清泉是在2010年暑假,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来到他家,突然看到他的房间灯火通明,她飘到窗台,终于看见了他,明明只隔了一面玻璃,却是阴阳相隔。他坐在书桌前,悠闲地看着一本书,那个侧脸在她脑海里描摹了无数遍,直到看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依然不够。突然,他站了起来,朝窗走来,她顿时忘记了呼吸,他瘦了,高了,但他依然是他,看到他的目光所及,她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穿过玻璃,也穿过了他的身体。她愣愣的站在了他的房间里,背对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即使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她依然害怕让他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她每晚都会过来陪他,看到他睡觉,她就会呆坐在窗前,月光皎洁却残忍的穿过她投射无阴影的光辉。只是这样的光景只持续了一周,很快他的房间又坠入了长久的黑暗。她百无聊赖之际会坐在他的房间里,透过窗棂看尽春花秋月。
墙壁接出的电线如同一条条河流,静默无声。他们会不会经历跌宕起伏的探险,然后点亮屏幕,带给我以外的惊喜。清泉,这个暑假你不在上海,不知道有没有想过我。我突然发现雪碧的清凉,突然感觉雪碧应该是清泉做的。真的很想把你装进那林林立立的塑料瓶,随身携带,就能让你知晓,此刻我多么想你。——摘自文漪日记 2005.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