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仙传》水沉烟

3、第 3 章

　　入夜，紫乾宫内燃起灯火。

　　在那间雅洁宽大的寝室里，冷劲川正挑灯执笔端坐在书案之后。看他时而凝思，时而圈点，大概是在批阅公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隐隐地，传来二更的更鼓声。

　　冷劲合上卷册，将笔插入青玉笔架，起身踱到床头坐下，他抬手正要解衣，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向一旁的桌上，低低叹息一声，冷劲川取过那卷画像，在灯下凝神观看。

　　烛光朦胧，更映得画中人清姿胜雪，容光若霞。

　　冷劲川一阵恍惚，忽觉惜羽星眸流转，柔腮含春，竟轻悄地从画中走出，如羽毛般飘落当地，温柔地笑望着他。

　　冷劲川惊喜交集，低唤一声：“惜羽！”走上去握住惜羽双手。但他刚刚触及到那娇嫩的玉指，惜羽倏忽消失不见。

　　冰水浇头似地一震，冷劲川才醒悟那是幻觉，不禁心下大为懊恼。

　　门外有人“噗哧”一笑，冷劲川立时警觉，沉声道：“谁？报名！”

　　门响了两下，那人朗声笑道：“君子夜深不眠，莫非是在等候佳人吗？可惜煞风景的人来了。”

　　冷劲川笑了，愉悦地道：“定风，你怎么才来就开玩笑，还不快进来！”说着，拾起掉在地上的画卷，放回桌上。

　　来人大笑着推门而入，原来是个面容俊美，潇洒倜傥的年轻公子。

　　冷劲川迎过去，用力握住他的手，笑道：“是哪阵香风把我们的龙大公子吹到银旗令来了，你也不命人通报一声，我应该亲自降阶相迎才是。”

　　那年轻公子龙定风挥挥手，笑道：“免了免了，你知道我一向不拘礼惯了，向来是要来便来，说走即走，我不在意扰人清梦，你又何必管那些俗礼？是我告诉外面的人不用通报的，你规矩虽多，却不许怪他们。”

　　冷劲川一笑，待落坐后，侍婢奉上香茶，才又道：“说实话，我真有些羡慕你的闲云野鹤的生活，有时也想和你一起去浪迹天涯，但我总是丢不下银旗令，丢不下这一身的责任。”

　　“银旗令是你一手创下的，你自然丢不下，”龙定风道，“改天你抛开那些公事和红粉知己，到我的栖龙谷藏云小筑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

　　“说得好听，”冷劲川嘴唇一撇，道，“前些日我去找过你，可你在么？”

　　龙定风以手击额，哑然笑道：“对了，我正是为此事找你。嗯，你累不累，我看今晚月色皎洁，你若不倦，咱们弄点清酒小菜，来个月下小酌，再作细谈，怎样？”

　　冷劲川笑骂道：“细谈？我看你是又馋我那一窖好酒了才是真的。”

　　龙定风不介意地笑道：“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于是，冷劲川行到房门，召过一名青衣仆人吩咐几句，随后，邀龙定风一起来到抱绿亭。

　　抱绿亭是紫乾宫后园的一个六角亭子。此时夜空清朗，冰轮高悬，风吹香过，花影婆娑，虽然寒意稍重，沁凉的空气却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亭子正中的石桌上有四道下酒菜肴，一坛三十年陈的竹叶青已斟满了银杯。

　　两人举杯干了几盏，冷劲川随意道：“前些天我去藏云小筑时，你又在哪里游山玩水呢？”
　　龙定风喝口酒，道：“少室山。”

　　冷劲川剑眉一扬，戏谑道：“怎么，你想沾些佛气？少室山清静之地，不会多个酒肉不戒的‘花’和尚吧！”

　　龙定风忽地一笑，道：“我承认我风流，但还不及‘某人’，至少，我还没把哪个女孩子招惹得非要杀我不可，哈哈，恨之切则爱之深哪！”

　　冷劲川愕然道：“你也知道了？！”

　　龙定风忍着笑道：“我不是江湖人，所以知道的江湖事并不多，可这件事实是太轰动武林了，我想不知道也难。怎么样，有没有被那女孩的痴情感动？”

　　冷劲川懒懒一笑，道：“感动！我真是感动极了。所以，我决定过些天去探望探望她，报答她这些日子来对我的‘关照’。”

　　龙定风神色转为严肃，道：“你要下杀手？”

　　冷劲川淡淡道：“不，我并不想杀她，但是，她必须为她的错误付出代价。”

　　龙定风凝视着他，道：“你已‘决定’了？”

　　冷劲川颔首，低沉道：“是的，在你到来的两个时辰前，我已安排好了一切。”

　　龙定风叹喟道：“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能够使你改变决定的人，至今还未出现呢！”

　　冷劲川一晒，道：“永不会有那样的一个人。”

　　龙定风古怪一笑，道：“可以听听你的计划么？”

　　冷劲川平静地道：“每年的八月初，陶雪凝都要在沉珠湖晤见她一位好友。那天，我的银旗双卫会伺机将陶雪凝‘请’来，并留书诱陶禺率众攻打银旗令，与此同时，我将带人避开陶禺的队伍，绕道猝袭红叶山庄，待陶禺知道他的根基被毁时，我估计，那是在行程不到一半中……”

　　“所以，”龙定风接道，“你会以逸待劳，按兵不动等狂怒的陶庄主转回来与你决一死战。我想，这个计策会使红叶山庄的力量一分为二，虽有两次连续的战斗，却仍会令你省不少力吧！”

　　冷劲川扬眉吃吃笑了，笑得轻松而又爽朗，甚至还有一丝天真，轻道：“真是个天才儿童。”

　　龙定风也在笑，苦笑：“我佩服你，劲川，这计策很巧妙，而你也会使它更趋于完美。但我不知道，将有多少人的生命在这巧妙与完美中走入幽冥。”

　　笑容一敛，冷劲川冷冷道：“定风，你知道这并非我愿，你知道。”

　　龙定风叹道：“是的，我知道。”

　　两人都静默下来，四周一片清寂，只有天上的星星在悄悄地眨着眼睛。

　　龙定风仰首望天，道：“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么，每隔三十六年，渡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鹊王仙子都会到凡间游历一年，看看红尘中的善恶悲欢，直到第二年的七夕之夜才返回天上。”

　　冷劲川有趣地望他，道：“我从不知道你相信神话，不过，嗯，我还真没听过这故事。”

　　龙定风神色一肃，压低声音道：“劲川——”

　　冷劲川怔了怔，也不觉紧张道：“什么事？”

　　“你想不想讨个神仙做老婆？”

　　“去你的！”冷劲川笑骂。

　　龙定风目光一闪，故作无奈道：“你既不想，我也没法子。不过，以后可不要后悔今天说的话。”

　　冷劲川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更觉好笑，心头却不期然浮起一个影子。

　　话峰一转，龙定风又道：“现在，和我说说你的奇遇吧！”

　　冷劲川心怦然一跳，道：“什么奇遇？”

　　龙定风瞪他一眼，道：“少装！我在少室山听说你遇险，知道你会去找我，就匆忙赶回藏云小筑为你疗毒，可到了家却听僮儿说你安然无恙地返回银旗令了。原本我还有些担心，可看你精神奕奕地，根本一点小病都没有。老兄，你若不是得了哪位世外高人相助，或是在某处悬崖峭壁上服食了什么奇珍药草，能在毒中之毒的‘情丝’下逃得性命？”

　　冷劲川笑笑，道：“确实没什么奇遇，仙丹灵药倒是吃了一丸，但那是别人送的。”

　　“仙丹灵药？”龙定风似笑非笑，道，“怎样的仙丹灵药？”

　　冷劲川道：“一种绿色药丸，大如鸽卵，带有奇香，服后可解百毒。若不是亲自试过，我还真不敢相信有这种药。”

　　龙定风微笑一下，道：“那改天你可要给我引见引见这位神医，也好向‘他’学两手。”

　　冷劲川叹了口气，道：“但愿我还能替你引见她。”

　　龙定风笑笑，目中闪过一丝光芒，道：“怎么了？”

　　冷劲川苦涩一笑，将那日在小潭边偶遇惜羽的事说了一遍，道：“事后我在那小潭边耽搁了几日，四处打听惜羽这个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提到那小潭，那些村民都一脸敬畏地告诉我，那小潭是‘神仙潭’，几十年来都有个神仙在七夕第二天到小潭去沐浴，到时大雾弥漫，不许凡人进入，一到这几天就没人敢接近那里，他们说我是撞到神仙了。”

　　龙定风忍笑道：“你认为呢？”

　　冷劲川撇撇嘴唇，道：“我才不信那些传言。不过是一些奇异阵式搞的鬼，真是神仙，我怎么会闯得进？”

　　龙定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直喘气，道：“原来……原来是她！那阙惜羽，是我一个朋友的徒弟，她小的时候我倒也见过几面。那女孩从小就孤僻，谁也不爱理，你……你竟然逼得出她的名字，哈哈，可也难怪，以你的个性，固执起来比她还在以上，若不问出些什么怎么也不会放她离开。哈哈，那惜羽为人冷漠，待人疏离，遇上你只怕也没辙了。”

　　冷劲川又惊又喜，急忙道：“你认识他，那你知道她家住哪里？”

　　古怪一笑，龙定风干脆地道：“我不知道。”

　　冷劲川为之气结，道：“不知道？我看你是不想告诉我！”

　　龙定风摇头淡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吧。自从很久以前她师父去世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她为人疏冷得厉害，世事不放于心，没有人能接近她。你爱上她，怕是有苦头吃了。”

　　冷劲川瞪他道：“要我有苦头吃，至少也要见得到她才行！多年的老友，你是装假的？”

　　龙定风翻翻眼睛，道：“见色忘友的家伙！好吧如果你三个月内还是找不到她，我就带你去她家，这总行了吧！”

　　冷劲川轻哼道：“你就不能现在告诉我？”

　　龙定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别不知足了，能有这样的开始，已经很不错了！”

　　冷劲川套问不出答案，只得作罢。待明日指派白月堂去调查此事。

　　一声小酌直至东天发白，龙定风告辞离去。

　　冷劲川深知他习性，也不挽留，送走他后便带着醉意回转寝宫。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最主要的事务就是了结银旗令与红叶山庄的恩怨了，而解决这件事的第一个关键就是，距八月初三已经很近了，战云双卫能否在初三以前赶到沉珠湖，捉住那只“粉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