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李不言

1、行行复停停

　　我叫李不言，我在冰心堂的莲华里醒来。
　　我活了二十五年，可是我今年只有十三岁。
　　我的母亲曾经是冰心堂最优秀的弟子，我的父亲是天机营中最勇猛的大将。
　　二十五年前的神魔大战，父亲战死，母亲被幽都军夺取元命盘之前，逆转丹行剖下尚在腹中不足月的我交予了她的师妹，也就是后来我的师父。
　　师父浑身鲜血的抱着我回了冰心堂，据说，那时我奄奄一息即将死去，是师父把我封在了罂粟园的莲华中。保住了我的性命，也延缓了我正常的生长。
　　此后的十三年，我都以婴儿的形态蜷缩在温凉的莲华花蕊里，师父每天都来为我输送灵力，对我讲话。我对人世间一切的启蒙，对父母的血腥往事，对冰心堂的药理毒经，都是来自于师父口中。
　　我能回忆起的看到师父的第一眼，穿着一身莲叶连碧的她，衣袂飘然，眉尖微蹙，正捏着法决在为我续命，银色的头发温柔的拂在我脸上，我伸出手去抓，咿咿呀呀的喊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句话，师父。
　　不是母亲，不是父亲，是师父。师父的眼中泛起了我看不懂的光，源远流长。现在想来 ，师父当时是透过我，看到了谁呢。
　　第十三年，师父把我从莲华中抱起，告诉我我可以长大了。我克制不住的惊喜，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内疚。这些年来师父耗损灵力和心血为我续命，她已经过分的垂垂老矣。但是师父毫不在意，她把我带出罂粟园，指着正开的团团簇簇的粉色桃李，含笑对我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今后，你就叫不言吧，李不言。
　　我一天一天长大，像一支迅速生长的藕荷，像为了把耽误的这十三年的时光悉数补偿回来。可惜我能补偿自己错失的时光，却无法补偿师父的苍老。每天当我从各掌针掌药处学习回来，都能看到师父一个人佝偻着身子站在风晚林的河边出神。我曾问过师父在看什么，师父说，她在看莲华。
　　在我六岁那年，师父走了。当我像往常一样下学奔向风晚林的时候，发现师父坐着一动不动，再也没有应答我。她就那样表情淡然的看着河中的莲华，离开了这个在她口中满目疮痍的人间。她甚至没有对我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要我去完成的心愿。
　　师父去世之后，我愈发的惶恐。其实自从出了罂粟园，我一直很惶恐。师父为我描述的世界很是残忍，但是当我真正面对人世间的时候，才大概了解了这残忍的意味。
　　我活了二十五年，可是我真正的样子，当时只有六岁。同门看我的眼光都带着怜悯或者哀伤，不能把我当小孩，也不能把我当成人，我就是个畸形的怪人。
　　可是我很坚韧，师父付出了那么多甚至性命为我换来的人生，容不得我说放弃。
　　我请示掌门说我想离开冰心堂，去师父所说的大荒行走一趟。掌门甘草不顾各位掌针掌药的劝阻，很意外的同意了。她告诉我，去你觉得应该去的地方吧，我相信你作为她们的孩子，会有生存下去的能力，去那个大荒看看，那是你的长辈们一路走来的地方。
　　我就这样离开了冰心堂，在风晚林的莲华丛中坐船前行，离开了我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接下来的六年里，我去了很多地方。结识了九黎的婉灵，遇到了丹朱村的老翁，涉水走过白水台，去紫荆峰看望前掌门，去梧桐谷寻过药，在丹坪寨驻留，我替幻情斋的狐狸杀了她的负心人，我帮酒坊村的孩童找回了她的东西，我在应龙湖学会钓鱼，去过了黑白羽森林绿萝禁，我去了好多地方，却唯独在江南桃李花林的时候，不可抑制的想念师父。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今后，你就叫不言吧，李不言。
　　十三岁那年，我回到太古铜门去支援天机营。
　　定将军看到我的时候，一脸欣慰的对我说，你就是莲华和李恒的女儿啊，当初莲安带走你的时候，老夫一度以为你难以存活，甚觉愧对你父母。幸而莲安执着，竟用秘法把你养成这么大了。说起来，你的莲安师父怎么没有随你同行？
　　老将军还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恍惚中，我只看见一头白发的师父安静的坐在风晚林的河边，斜阳微风，粉花绿叶轻轻摇晃，涟漪阵阵。
　　我问，师父，你在看什么？
　　师父微微的笑了，脸上的细纹也变得温柔起来。她说，我在看莲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