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 Know》Dryland

10、Chapter 10

　　佩尔还坐在厨房里反复提着茶包玩儿，马灯被关到最暗，阴影里的大高个看上去有点阴沉。他知道巴斯蒂安不是找他说卢卡斯的事，果然他才是混蛋，为了逃避不想面对的话题直白戳了他人痛处。
　　“茶凉了。”门口低哑的声音突兀响起。佩尔吓得手一松茶包掉回马克杯，一脸惊恐看着门口，穿着短袖短裤的菲利普闪身进来，没理惊恐的佩尔，径直端起马克杯灌了几大口。“这样喝水不好，渴也不能狂饮。”佩尔有点心疼他的红茶。菲利普横他一眼，佩尔立马噤了声，偷着瞄菲利普，果然脸黑着，这么多年了起床气还是老样子。
　　大半杯红茶很快见了底，菲利普终于把马克杯放回佩尔面前，拉开椅子坐在佩尔对面，就是刚才巴斯蒂安坐的位置，“怎么不回去睡觉。”声音仍有些哑，菲利普抄起手斜在椅背上，眼皮勉强撑起一半看佩尔。佩尔有点想笑，很久没看见菲利普这副没睡醒的样子了。
　　“饿醒了，顺便喝喝茶，赏赏夜景。”佩尔睁着眼说瞎话。
　　“就这夜景？”挑起半边眉毛，菲利普看了一眼窗外。厨房的窗子开得很低，从这个角度除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也是一种景致。”某人还没放弃。
　　“所以一看就看了大半个小时？”耷拉的眼皮睁开，菲利普面无表情看着佩尔。
　　“呃……我出来的时候吵醒你了？”他明明已经很轻了。
　　“地坪年生太久该修了。”菲利普答非所问。佩尔想起出门那一脚脚下木板发出的嘎吱声，“在厨房遇到巴斯蒂安，我……”佩尔还在想要如何忽悠过去，这边菲利普已经接过话，“你不需要汇报，我只是以为你掉进厕所或者被厨房的老鼠吓得不敢动弹。”
　　“我才不怕老鼠。”端着杯子往嘴里凑却没喝到，佩尔才想起他的茶已经被菲利普喝得只剩杯底一层了，瘪嘴看看杯子没去掺水仰头喝掉最后一口。菲利普动了一下肩膀，硬木椅子靠得他不太舒服，“嗯，我知道了。”
　　“真的！”面对如此敷衍的回答佩尔再次重申。
　　“嗯，我知道了。”菲利普还是懒在椅背上，甚至打了一个呵欠。佩尔看上去还想说什么，菲利普却站起来转身直接出了门，“我回去睡觉。”
　　“喂！”佩尔压低声叫他。菲利普从门外露了个头出来，“吃饱喝足就回去，别一直在厨房蹲着吓人。”说完又走了。他到底来厨房干嘛的……佩尔看着黑洞洞的门外，对菲利普突然来又突然走的行径大感不解。下意识把杯子往嘴里凑，又什么都没喝到。佩尔想菲利普是来喝水的，可他忘了一件事，菲利普睡前在床头放了一瓶水。
　　咂咂嘴，嘴里还有红茶的味道。他去的时候红茶已经凉了，比起床头的矿泉水还是红茶喝着舒服点。可红茶不会让他半夜起床，何况他根本不知道佩尔会半夜在厨房喝红茶。
　　被那声嘎吱声吵醒后他就睡得不深了，迷迷糊糊又睡了一阵，醒来看到隔壁床还空着。扫了一眼时间菲利普不知道佩尔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想佩尔那么大个人了也不会因为半夜起来上厕所或者偷吃把自己弄丢，于是又接着睡了。或许因为知道有个人不在菲利普睡得并不安稳，没多久又醒了，可醒来隔壁床还空着。菲利普想骂人。
　　虽然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在刚醒来的混沌状态下菲利普本能的保持了他严谨的作风，起床找佩尔去了。当他看到佩尔只是在厨房犯傻时松了一口气，但也有点火大，不是针对佩尔而是他自己，没事瞎操心，还……还什么？菲利普摇头把无关紧要的念头甩出脑外，果然没睡醒脑子就是不清醒。回房把自己扔在床上菲利普很快又睡着了，但这次他睡得很沉，睡着前他听到有个大高个进门时撞到了头。
　　第二天菲利普起晚了，这样的情况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他甚至没有听见佩尔起床的动静。出房门看到剧组的四辆车只剩了两辆，知道他们是又出发了。在厨房草草解决了早餐，菲利普叼着一片烤面包往牛棚走，还没拐过弯先听见一阵絮叨，“对，对，保持姿势，看镜头不要过来不要挠我。”然后“喵呜”一声，伴随一声惨叫，“还好我躲得快。”拐过墙角刚好看见佩尔举起摄像机躲过老猫一爪子，老猫弓着身子瞪他一眼窜上房顶。看见菲利普佩尔尴尬着把相机抱回怀里，“起了啊。”
　　“你就是这么纵容室友的。梅苏特没多少具体任务，你怎么连我也不叫。”菲利普语气严肃，表情却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我想也许我能收到导演的罚款，迟到之类的。”佩尔学着严肃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崩住先笑出来。菲利普白他一眼，“首先咱们得在一个公司。”DFB剧组并没有罚款规定。“想想还不行吗，”佩尔无辜眨着眼，“你看偶尔晚起也不会影响拍摄进度。让自己休息一下。”佩尔说的是实话，后续人员来了之后起码现阶段不会出现人手短缺的问题。“以后直说就行，不用关我闹钟。”佩尔转头看天，被发现了。
　　“他们都说别叫醒你。不用每天早起监工，大家都不是小孩子。”
　　“怎么感觉我被嫌弃了。”
　　“不是被嫌弃，是要逐渐适应不需要操心他们的生活。”
　　“我一向很信任他们。”
　　“那和操心有本质区别。”
　　“是吗？”显然菲利普不信。
　　“那当然是的。”佩尔一本正经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虽然完全唬不了认识十年的菲利普。果然菲利普没理他，拿过摄像机看他刚才拍的那段猫。这么讨猫嫌的人整个队伍里恐怕也只有佩尔了，猫爪子没把镜头挠花算不错了，“除了这你完全可以去拍点别的东西，别勉强自己。”谁知本来还伸着长脖子斜着眼角瞟他反应的佩尔听到这句话后居然白了他一眼，“米洛给我看了最近的拍摄内容，没少拍农场里夜间那些乱窜的小玩意儿。”
　　“说明农场的镜头派上用场了。”菲利普有些小得意。
　　“我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带过那么高端的摄像头。不仅会选择要拍摄的动物自动跟拍，还能根据需要切换景深，简直是人工智能你说对不对？”佩尔一脸无辜盯着菲利普，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和无辜沾不上边，“人员记录我也看了，这几段都是你的成果，时间还挺集中的，白天的拍摄也没停下来。昨晚睡得挺早，那昨晚之前的睡眠时间你算过吗？”
　　“工作需要，”菲利普揉揉开始发疼的额角，知道佩尔的念叨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儿结束了，“对我们来说熬夜不是家常便饭的事吗。”佩尔不说话，嘴僵硬地抿成一条直线低头看着菲利普。
　　“至少在不需要熬夜的时候多休息一会儿，别勉强自己。这是你说的。”绕了一大圈敢情是在说这呢。不等菲利普白他，佩尔突然弯下腰凑到菲利普耳边，“其实是米洛让我关了你的闹钟，该提议喜获大众一致赞同。”菲利普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这群混蛋玩意儿。

　　没人问队医为什么会跟着托马斯出来跑，除了托马斯那个笨蛋，“梅苏特你真的不回去吗？我可能要在外面蹲一个星期。”
　　“闭嘴，我东西带够了。”
　　“不是，队里只有一个医生，待在农场会比较好？”托马斯还在问。
　　“高山农场人多吗？”梅苏特想揍人。
　　“多！”
　　“那里有医生吗？”
　　“有！”
　　“那不就得了。”梅苏特手指又戳上托马斯脸，戳一次觉得不解气又戳了几下。托马斯脸颊鼓气不让梅苏特的手指戳下去。梅苏特觉得没劲戳两下收回手。托马斯似乎被这理由说服了，又总觉得不得劲，小声在边上叨念没人听得懂的东西。梅苏特终于没忍住一脚踹上他屁股，力气不大，声音更小，“待在一起不好吗。”托马斯那短路的脑袋突然明白了什么，但这一瞬过于短暂以致于他没能清晰捕捉到，只明白过来这是好事，至少和曼努埃尔他们会和之前都是好事。
　　托马斯从来都不会让自己无聊，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只要有车载音乐有收音机有PSP就能消磨时间，虽然在原生态环境总担心PSP电不够用。可这次他不用担心电量了，PSP被遗忘在包里。一切空余时间都被他用在喋喋不休上，养过什么动物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球队干过什么蠢事，整整说了一路，难得的梅苏特也没嫌他吵，他在驾驶座上说，梅苏特就在副驾驶听，虽说不一定听进去了，但至少这一刻托马斯觉得梅苏特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听众。当然要是他不要时不时来戳他一下就更好了。
　　到达目的地托马斯松了一口气，路程比较长，他真怕梅苏特提换开。托马斯主动担下取水工作，溪流不远，夏天的温度却不会让人太好过，高原的平均温度稍低，可强烈的紫外线足以晒掉人一层皮。梅苏特说他去，却被托马斯用“想晒黑”的理由搪塞过去，见鬼的想晒黑，看着托马斯提桶的胳臂晒得发红掉皮，梅苏特默默支着帐篷，想一会儿要怎么狠狠地给托马斯抹药。最终也只是想，看托马斯痛得呲牙咧嘴到底没狠下心，真是欠他的！梅苏特恶狠狠掰断棉签。
　　晚饭后托马斯眼皮子开始打架，长时间驾驶劳神费力一点不假。梅苏特把托马斯轰去睡觉但自己还睡不着，虽然很想在无人之地过过车瘾，可他不想吵醒睡觉的人。然后他又无事可做了，只得又拿了一张防潮垫出来垫着，直挺挺躺上去。明天又是好天气，漫天繁星看得他眼花。梅苏特舒展手臂把自己摆成“大”字，跟着托马斯出来跑多少带着任性成分，起初只是随口开玩笑，不想那个四六不着调的大高个突然凑过来说，“年轻人快上要是错过后悔都来不及，像我一样。”说实话听到前半段梅苏特是想揍人的，可后半句一出梅苏特收回要揍过去的手，佩尔的表情真真是一本正经而严肃的，“反正现在咱们不缺人手，不差你一个。”好吧最后这句出来梅苏特还是想揍人。可也只是想，那句“像我一样”让他下不去手。他想米洛的确没有骗他，大高个摄影和小个子导演什么都不会发生。喜欢又怎样，不是非得在一起才算完满。但那仅仅是针对大高个摄影和小个子导演的情况，他并不希望自己抱有太多遗憾。躺了一会儿梅苏特收起防潮垫拿着手机摸回帐篷，钻进睡袋前手机对着托马斯就差没流口水的脸拍了一张。

　　热罗姆有时候觉得自己挺碍眼，这么大一块儿，存在感还不低，尤其现在他们还是三人行。曼努埃尔向来喜欢走在前面开路，暂时还没有分头行动的克里斯托弗牢牢黏在他屁股后。某一个瞬间热罗姆觉得自己像老妈子——正看着俩没长大的孩子。虽然算下来曼努还比他大来着。可跟着米洛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虽说托尼没像克里斯黏曼努埃尔那样黏得紧，那副勤奋学生要跟着老师好好学学天天向上的劲头也让热罗姆不想面对。克里斯时不时瞟来的眼神也同样让他想踹翻前面的两人，就不能收敛点儿吗！
　　“也许我有五千瓦。”热罗姆小声发了句牢骚，按按帽子企图掩盖一下他五千瓦的光芒。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热罗姆的大心脏不会因为几个眼神就退缩。但想到米洛和托尼热罗姆多少有些担心，他也不知道这直觉哪里来的，只隐约不安，托尼一直敬佩米洛，他不确定这感情是否与爱情有关。爱情，热罗姆摸摸鼻子，觉得这想法相过于矫情了。
　　克里斯围着曼努埃尔打转，视线不时往脖子那块儿瞟，可惜上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对昨晚在草坡上只是一蹭有些不满，但他不想吓着曼努埃尔，虽然睡着后总觉得曼努埃尔似乎又出去过，可惜脑子太糊他也不知道那到底做梦还是真的，这问题让他一时间有些迷瞪。曼努埃尔回头就看到克里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迷瞪表情，没忍住爪子按上那个毛茸茸的头一通乱揉，换来克里斯更加迷瞪的表情，曼努埃尔手一顿，改揉为拍在他头上轻拍一下，“咳别走神，看路。”
　　“哦！”虽然还是那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脸，但似乎回了神，大小眼眨了眨拉拉背包带。也抬手摸摸头，怎么和被曼努摸的感觉不一样。克里斯往后看了一眼，热罗姆仍远远跟在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离那么远，他得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到底跟上没。殊不知热罗姆是以为自己被嫌弃碍事才有意拉开距离。但克里斯分给热罗姆的注意力也就短短几秒，很快他又把心思放回曼努埃尔身上。曼努埃尔下巴很干净，没有胡茬，头天长出来的胡子都在第二天一早就被清理干净。克里斯摸摸自己下巴和脸侧毛茸茸的胡子，觉得自己大概挺像一颗猕猴桃，也许我也该刮个胡子？克里斯扯扯过长的胡子，嗯还是刮了吧。

　　米洛把出外勤的机会留给了他的波兰老乡，说是多给年轻人留机会，其实他也没大太多嘛，梅苏特仍默默吐了个槽。况且卢卡斯本来就还跟着那只高山蝾螈，而蝾螈前行的方向正是那座城堡。米洛说卢卡斯像孩子一样喜欢城堡也喜欢童话，这个主题由卢卡斯拍更合适。虽说旧天鹅堡并不是童话里的城堡，可对路德维希二世来说他就是巴伐利亚童话的国王。卢卡斯大概喜欢这样的故事。
　　米洛带着托尼整理已经拍好的片段，房间里没有桌子只能在床上完成，盘坐在床上米洛拿出盒子，里面编过号的内存卡和移动硬盘放了一堆。他扔了一半给托尼，“你先备份这半，存两份，两个移动硬盘。文件名按编号加上时间和分组改。”托尼对此没有异议，拿着近期的成果复制文件，那边米洛拿着另一半内存卡开始做相同的工作。
　　“存四份？”托尼没想到会是这个数量，怎么想都有点多。
　　“有备无患，总要为最坏的结果作打算，用不上删了就行。嫌什么都不能嫌硬盘重。”托尼点头当是认同了，本质上他不算多话的人。将卡大致分类插上转换接口，开始枯燥的整理工作。然而等待是漫长的，复制粘贴的进度条缓慢爬行着。
　　对此情况米洛早有准备，将手上端着的硬皮本放下，不知道在写什么。从边上拿了几个本子给托尼。后端自己手上那本继续写，埋着头道，“不知道做什么再熟悉一下拍摄大纲，看看拍摄记录，哪些已经拍过哪些还没拍，接下来拍什么在哪里拍，场记的工作你应该比我熟悉。已经备份好的可以先调出来看看，哪些觉得有问题需要重拍的记录下来。”托尼翻着那些本子，上面基本是米洛的字迹，“好的。”米洛仍没有抬头只是点头示意知道了。
　　一时无话，房间只剩下键盘敲打声，鼠标点击声，电脑运行和散热的嗡嗡声，以及纸笔摩擦的刷刷声。安静，又夹着点燥热。等待间隙托尼抬头看米洛，米洛眼睫毛很长，给眼下覆上一层阴影，思考时会抬眼看窗外，眨眼的频率降到很低，每一次眨眼眼睫毛扇动的动作都像被放慢了几倍，湖绿色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托尼看着米洛的侧脸怔怔出神，手不自觉抬起，着魔似的想触碰。可手先碰上装储存卡的盒子，哗啦一声惊醒了自己也惊醒了米洛。米洛猛扭头看他，托尼手还悬在盒子上，“对不起，没注意。”托尼自然收回手，重新给弄乱的储存卡分类。米洛盯着他的动作不作声又点点头，回头关注他的硬皮本。托尼扫了一眼，他不是故意要看的，虽说他确实想看，上面草草写着，“它们巩固着在夏日结下的羁绊。”羁绊，真是好词。托尼突然有些期待，这个夏日他会和这里的人结下什么羁绊。
　　进度条终于爬完全程发出简短的提示音，托尼被小小吓到，因为他又走神了，被不知所云的羁绊绊住了。他对自己这样的工作状态有些不满，摇摇头将心思从米洛身上收回来，垂下眼继续工作。很久之后，在拍摄结束的很久之后，弟弟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过米洛，无关敬仰，只是喜欢，他毫不犹豫点头。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