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蘖离》南宫海

64、第60章

　　风平浪静的过了一晚上，除了那几个眼熟的下人丫环打理着内务时因燚少爷平安归来而比平时表现的感动许多之外，便无异常了。奇怪的是到了翌日早晨，汧晗也没见铖或者芸如或者璠找上门来，难不成是我们死里逃生回府后他们以为有神灵保佑我们，所以放弃来找麻烦？汧晗暗自好笑。燚出去转了一圈回房，汧晗才知道是府上来了客人。
　　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面子，使得府上的老爷少爷们都去厅里会见？由于伤痛已无大碍，好奇心的趋势，汧晗便小心地来到厅堂外，附在门旁向里望去。
　　“如此说来，这果然是一场误会了？”来者坐于老爷子身侧的椅上，两人正在十分客气地谈论着什么事情。隔的有些远，汧晗看不很清楚来者的样貌，但是竟觉得声音仿佛在哪听过。
　　“在下也相信老将军与司徒大人一样，都是尽心尽力辅佐皇上，为江山社稷着想。所以，日后也定会继续同心协力、友好往来，类似这次的误会希望不会再发生了。”来者虽是说着客气话，但表情却平淡得与之不符，而且，让然感觉是话里有话，“那么，司徒大人那边在下自当为老将军解释，说明事情真相。”
　　“有劳柳公子费心了。”老爷子拱手作谢。身旁站着的少爷们也立即跟着照做。
　　嗯？司徒大人？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还有那个柳公子……汧晗向前探近稍许，终于看清客人的样子后，不禁大吃一惊——那位棣棠外衫的来者，竟然是曾经在安兆见过面的柳月扬！想起来，当时柳月扬与玄霄一道要去见的好像便是他刚刚提到的司徒大人了。汧晗却不知方才由于他的惊讶，不小心撞在门框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柳月扬顿时皱眉不语，老爷子显然也发觉了异样，高声喝道：“是谁在门外？”
　　汧晗缓缓走进厅内。不过，就这小段间隙里，他也足以看清每个人不同的表情。燚自不用说，万年不变冰山脸一张。铖像是没看见汧晗似的别过脸望向别处。璠则是略带微笑的盯着汧晗。而原本坐着的老爷子却挑起了眉，果然，他起身快步走上前大声道：“你怎么还在府里？！”
　　柳月扬表现得比老爷子还震惊：“汧晗？！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和阳炎他们在一块儿的么？”
　　汧晗一愣，不知要从何说起。先前在安兆时柳月扬救治了绫舞之后就独自离开，来了毓昌城。所以他不知道汧晗留在了人族的事，还真是说来话长。
　　“你们认识？”老爷子奇怪。
　　“阳炎是谁？”璠没了微笑。
　　铖的视线回到汧晗身上，他虽是没发问，但那眼神简直像在审视一个罪犯。
　　“……”燚依旧不语。
　　正当众人各自心存疑问，现场即将混乱时，突然一只茶杯摔落在地，碎裂声使众人心头一惊。
　　柳月扬首先反应过来是自己带来的婢女打碎了府上的杯子，立刻向老爷子道歉。可那个婢女却忽然满脸是泪，全身颤抖，说话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晗……晗少爷……晗少爷……”
　　汧晗朝柳月扬身后的女子看去，刹那间如同被钉在原地动也动不了，眼睛不可思议般的睁大，喃喃开口：“……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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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燚的房间里，小玲与汧晗二人闭门而坐。
　　要说这个小玲是谁？当年她是乔爷身边的丫头，而后乔爷过世、汧晗离家，她便是最后陪在玉霖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现今两人见面，震撼与喜悦的程度差不多等同于失散了多年的亲人意外相见的那种心情。
　　紧紧抓着汧晗的手，小玲哭了好一阵子，哽咽中好不容易拼凑着讲述了她与汧晗失散的这段日子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自从玉霖和小玲在琨彤遭到劫难被人族抓走，关入船舱，便是噩梦的开端。受了多少打骂她已数不清楚，过的是奴隶一般的生活，稍微强壮一点的男性飞天留下来干苦力，瘦弱的直接杀掉，而女性飞天在干活之外还遭受无情的凌辱和玩弄，这一切只能咽下眼泪强迫自己忍耐，因为若是不能忍受者只会有两个下场，反抗后被杀死，或者理智崩溃而发疯。直到现在，小玲在回忆起她被砍去双翼时撕心裂肺的情景仍会脸色惨白，全身剧烈抽搐止不住的会感觉到恐惧与绝望。
　　看着小玲一会儿眼中死沉无光，一会儿失声痛哭，一会儿紧闭双眼冷汗遍布额头，汧晗无力的发现除了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暗示她放松，给予安慰之外，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帮助她。
　　小玲说完了自己的遭遇，又呜咽了半晌，才慢慢冷静下来。汧晗默默听完全部，心中早已不能平静，但是此时有一个念头却一直在支撑着他仅存的希望，只因为，见到了小玲，就可以说是见到了寻找玉霖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因素。
　　“……我姐姐呢？你应该会知道她现在在哪吧……？”
　　可小玲听到这句问话后又开始泪流不止，直到她双眼红肿，如同泪人，才缓缓说道：“……晗少……爷，我，我本来……不想说……”语气连想要顺畅表达也十分困难了，“那天，他们砍了小姐……小姐的翼，还想……逼她……小姐无论如何也，不肯受辱……便从船上……投海……自尽……”说到后面，小玲已是泣不成声，不停的颤抖。
　　“你是说，我姐姐……她……”
　　死。唯独只有这个字，汧晗狠狠咬着下唇，不愿也不敢说出口。
　　他要怎么相信，他怎愿承认？
　　一瞬间，所有的希望都成为碎片。
　　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恍惚，心口却像掏空了似的疼。
　　汧晗拼命揉着眼睛，红红的，可怎么也流不出泪来。他急了，又向自己身上重击，但是除了感觉到痛楚，却逼不出泪水。他大大的睁着眼，心里混乱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胸口压着巨大的悲痛，眼眶却是干涩异常，口中发不出声音，眼中哭不出泪。
　　小玲仍在低低的哭泣，这无形的哀伤如尖刃一下一下割破汧晗伤口斑驳的心，呼啸的狂风般在他体内撕扯压碾，甚至产生身体快要碎裂的错觉。
　　过了很久，小玲止住了哭声。而汧晗，始终未发一言。
　　“晗少爷，人族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危险……请你，快些回飞天去吧……！”
　　“……”
　　“小姐已经不在了，难道这里还有什么让你留下的原因么？”
　　汧晗稍怔，有些失神：“那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不回飞天族么？”
　　“我已失去了双翅……”小玲立刻眼光黯然下来，但很快又找回了欣慰，“下船后我几次被卖到各家做奴隶，尝尽了各种苦涩……幸运的是最后我被卖至了柳家，柳公子待我没有主仆的那种等级关系。他的心肠很好，收留下了我而且大家相处就如同是一家人，我只用做些简单的活儿，现在的日子与以往的相比，简直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十足的飞天……所以，我大概会一直跟在柳公子身边，用余生来回报他的恩情。”
　　小玲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汧晗机械的点了点头，心里忽然空荡荡的。
　　房门外。柳月扬来到这儿欲寻小玲回去，却发现了背靠墙壁，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燚.柳月扬冲燚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凑近房门听了听，发觉里面很安静，于是猜测房里二人的对话大约已结束了。
　　“小玲，要回府了。”柳月扬轻轻叩着门框，“不然我千辛万苦从太傅老爷爷那儿弄来的特制梨糖酥就该被府里那群家伙们瓜分完毕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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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柳月扬带着包括小玲在内的随行而来的几个下人离开了，汧晗依旧默默坐在房间内，不言不语。燚走进去，顺手关上门。
　　气氛静谧得像没有波纹的死水。两个人都是沉默的坐着，仿佛四周的空气也丧失了流动感。
　　“哭出来会好受些。”良久，燚低低地说道。
　　汧晗身上一颤：“……你都……听到了……？”
　　“在她面前，你已经表现得足够坚强了。然而现在，不需要再强迫自己忍耐了。”
　　“不是那样，我只是，哭不出来而已……”汧晗用力挤出笑容，却发觉突然有泪水从眼中溢出，“……奇怪，我明明，告诉了自己不能流眼泪的……”边说着，边抬手揉眼眶。
　　燚走到汧晗身边，张开双臂将他围住。轻声说：“……已经可以了，其实你是明白的，只要你还信任我，即使在我面前表现出你脆弱的样子，也没有关系。”
　　汧晗彻底呆住了。
　　和往常一样，燚的怀抱感觉不到体温，只有一片冰凉。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也像平时一样的冰冷。可此时，传递而来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触，让汧晗的心中慢慢淀出了一阵温暖。
　　像是投掷一颗石子激起了原本平静的湖面一圈圈的涟漪。泪水顿时决堤，全身猛烈地抖动着，在燚的面前放下所有的防线，感受到的心情原来可以如此轻松，汧晗在这一刻明了，若将自己的快乐与悲伤在燚的手中托付，真的可以这样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