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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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神兽名白泽，能作人言，知世间万事，通过去晓未来。此兽久居昆仑，乃祥瑞象征，寻常不得一见，现则圣人出，天下安宁。
一般人/妖/神/鬼在见到白泽前，对这位吉祥智慧的万古神兽，即使不是诚惶诚恐，至少也是屏息静气，肃然以待。故而在他们真的见到白泽之后，常常感到三观震碎。
出现在人前的白泽基本都是人形的。通身白衣，袖口领口镶一线草绿，右耳上垂坠一穗鲜红中国结，如出水风荷，容姿清丽。尤其一双丹凤眼，眼角狭长，斜斜上挑，配着眼梢一道如同眉笔画过的天然梅红兽纹眼饰，漂亮得近乎妩媚轻佻。
神兽都能化形是常识。然而绘卷和书籍里描绘的白泽，都是真身的兽型。如果去问白泽为什么不以真身示人，答案永远都是理直气壮的：“因为人形更好追女孩纸！”
仅此一句，就足以打散所有对这位神兽的敬畏幻想。
只要稍加接触就能知道，顶着各种光芒闪瞎人眼的大名的白泽毫无名人自觉，从来没有一个传说级别神兽该有的稳重矜持。性情和善好说话，骂会还口打不还手，却又极轻浮，每每看见漂亮女孩子智商就直接降为零。花街知名的贵客，永远的妇女之友。
用句时髦的网络用语来说，白泽就是个毫无节操的家伙。
白泽身边的人/妖/神/鬼都一致认为，白泽啥都好，唯二两个缺点：一是酗酒；二是好女色，时常为此闹得鸡飞狗跳。酗酒最出格的一次是直接醉得从天上摔下来被黄帝抓住，身为万妖之首却随手出卖了妖怪们的资料才得以脱身；至于好女色……这方面闹出的大新闻根本数不胜数。
夜色沉醉入梦，十丈软红里，兰麝馥郁，环佩叮咚。一只白嫩修长的手移过来，鲜红的尖尖指甲划过白泽大醉的脸。一阵清脆的笑声嗤嗤响起。
“白泽大人又喝醉了呢。”
“没醉没醉！”白泽赶紧想要挣扎起来，无奈头重脚轻，身体只浅浅扑腾了一下又不动了。
“哎呀，真是……那白泽大人，我写账单了哦。”
“好好好……”
“写好了哟，我先放桌上啦。”
没有声息回应，妲己回头一望。那人倒是还未睡，在嘟嚷着什么，却是神智迷糊了。
妲己款款走过去，白泽双颊晕红，闭上的双眼更显狭长，细细上挑，眼角萦绕一缕近乎妖艳的笑意。她伸出手，细细抚摩过白泽的脸。
“白泽大人喜放纵，好酒色，倒是同大王很相像呢。”
妲己的声音甜得像滴下的蜜，拖到尾音时，却渐渐渗出毒药的寒意。
“帝辛乃聪明智慧天子，却由此亡国。为何白泽大人却不会被打入地狱呢。”
纣王见女娲塑像美貌，提笔恭维咏之，由此触怒女神。女娲召来轩辕坟三妖，要亡商天下。开篇便是闻仲太师独对七十二路诸侯，黑云压城。后殷征伐东南，朝歌空虚，周趁虚而入。最后兵败牧野，以致亡国自焚。
女娲派下妲己，本是托身宫苑，祸乱君心，与武王里应外合，以助灭商。到最后，妲己却逆天而行，纵早知因果，万般皆是虚妄，竟想一力保商反周。
狐狸尾巴轻轻扫动着，缠绕白泽的身体。艳红尖锐的指甲抵着他的喉咙，是地狱里厉鬼的手。
“为什么你不会堕落到地狱呢。”
白泽，吉祥智慧的万古神兽。现在看起来却只是个轻浮好色、烂醉如泥的庸人。
那人形却还毫无危机感，只是醉醺醺地眯着眼睛笑着说。
“堕落到地狱？才不会如鬼灯的意呢，我是永远不可能下地狱的。”
妲己望着白泽。倒映着白泽身形的野兽眼睛里，瞳孔渐渐缩小，像针芒一样尖锐。化了原形，是祸乱天下的九尾狐。
红烛昏沉，满室生香。空气却是冷然的。旖旎声色徐徐退去。怨憎的杀伐之意，地狱的粘稠黑暗，从不可见的缝隙中流淌出来，一波波涌动，映在那只狐狸脸上。
寂然气氛中，妲己的声音悠悠响起，轻柔锋利得如同霜刃。
“白泽大人。你说你出现在黄帝面前只是一个醉酒失足的意外，黄帝却由此被认为是圣明君主。如果当时你掉落在大王身边，是不是商朝就不会亡国，大王也不会被称为昏庸残暴？”
白泽却毫无知觉，只是呼呼大睡，醉得不成样子，连原身都显露出来。形体似马，通身雪白，身布眼目。妲己看了他半晌，终究还是叹口气，把他慢慢放到床上。
千载相逢犹旦暮，然而回首时，那些人和事，早已没入不可见的历史中。不过激起一点陈旧的执念，余烬里的火星，一闪即灭没。况且那场故事从来与白泽无关，半点怨不得人。
从妲己到玉藻前，从朝歌到扶桑地狱。举目皆陌路，所见无故人。却料不到多少年后竟有一只叫白泽的神兽，不爱现身于世间人前，却时时往这里跑。
“我是不会堕落到地狱的。”就在妲己还呆呆地遐想怀念时，白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晰冷静，如明镜宝鉴，照耀出一切鲜明真实。
妲己回过头，看见白泽站起来，轻跃下床。所有眼睛一起望向她，深邃明锐，是看穿过去未来，知晓世间万事万物的眼。
妲己不觉立起身上所有毛，警觉而肃穆。就在此时，她才感觉到面前的白泽是从传说中走出来的神兽，万妖之首，而不是那个日常所见那个无知无觉纵情于声色的虚幻表象。
白泽醉了。她冷静地想，慢步往后退却。醉得显出真身，酒后真言。
白泽并没有走向她，只是一边绕着屋内走罡步，一边说话。
“我是祥瑞的象征。我若现身，天下清明。我若堕落，即为大凶之兆，天地混乱。”
“鬼灯是瘴气怨念中诞生的地狱恶鬼，以暴力惩戒亡者，建立严苛律法秩序。而我属天国，不可使用杀伐之力，不可嗔怒怨憎，不可沉沦。我所能做的和应做的，是给世界带来安宁快乐，治愈伤痛。”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神兽叫白泽，乃是祥瑞象征。当它出现时，世界上充满了欢乐。但没人想过当白泽悲伤和愤怒的时候，会产生什么后果。白泽自己却相当清楚，所以从来不真正生气。
白泽大人脾气很好呢。
是呀，因为活得久，所以脾气都磨光了。
“您从前不会轻易现身，现在却与众人在一处，为什么。”
“以前我以为避开人世，无忧无怖，对于自己是最好的办法。后来却发现，这是最麻烦的，会跌入无爱无恨的虚空中。一切皆化为无意义。所以我要为自己和他人寻觅些东西。”
妲己忍不住问。
“那白泽大人为什么老是去追女孩子？”
“因为女孩子都很可爱啊。”理直气壮的回答，一贯油滑的语调。
妲己回过头去，果见白泽已经玉山倾倒，化作人形，正呼呼大睡。
她笑了，伸出尾巴把白泽卷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这只神兽活了如此之久，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哭、不能怒、不能被黑暗侵蚀。即使真实有时如此残酷，乃至诞生地狱。
凡事太过较真，沾染世间烟火，不免被地狱无数只手拉下来，与众生共沉沦。当初若非最后临时倒戈向商，也许九尾狐妲己仍然是自大禹之妻涂山氏起便有的祥瑞之物，而非惑乱君心的亡国祸首。
“白泽大人说喜欢所有的女孩子，其实谁都不爱吧。”
不会追求人妻。——不可伤害他人。
不会结婚。——不可入爱憎红尘。
“白泽大人要一直开心哟。”
醉酒后教鬼灯以审判之制，以立黄泉地狱；授黄帝以《白泽精怪图》，以状天下鬼神之貌与驱逐之法；与人以道家仙术，以济世救人。
世人眼中的敬慕，白泽自己说出口的滑稽与偶然，醉酒后的失态。亦真亦假，是耶非耶。
醒过来时，天光大亮。
白泽有一时的茫然，却是在天国桃源乡自己的床上。四周寂静，外面隐隐传来桃太郎和玉兔捣药的声音。
妲己把他送回来了。
白泽抬起手，抚着额头，宿醉的疼痛还在脑海中一波波回荡，连那只闭上的眼睛都感觉酸胀。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桃花源，望尽桃花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那个有名的文人写下这个故事前，梦之所至的其实是桃源乡。
只不过桃花林并没有尽头，没有那个小小的世俗世界，没有远离战乱苦难不知魏晋的悠闲秦人。不过那个人把拯救世人的希望，投射在那里。
桃源乡，人间无法寻觅的理想美好之地。
白泽大人既为祥瑞智慧神兽，多少也体察下世间疾苦吧。
那时那个人向他恭谨行礼，神兽无聊地趴坐在草地上看他。
后来那个人穷困潦倒而亡。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白泽却是跨过所有时间的存在。
从天国到人间再到地狱的距离，有多远。而紫陌红尘之间，你要做些什么，在哪一处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