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堇》幼蘩

1、第 1 章

　　泱堇
　　十四剑名叫泱堇，是幽焰十八剑中自前七剑后最早出师的一剑。出师时年仅十二岁，历数在十八剑中是最年幼进入幽焰第一等杀手之列。人称之为“影中之刺”，无可避者。
　　（一）
　　我并不喜欢血，堇也不喜欢。
　　可是身为杀手却不得不与血肉骸骨为伍，真是莫大的讽刺。
　　所以，我和堇只有努力把剑练得更快，快到鲜血来不及溅出，快到猩红来不及沾上我们的长剑。
　　可是，七年后的我们，杀眼前这个人，却依然没能超脱。致命的一剑，带出的血珠飞溅在我的脖颈。我感到一丝细长的湿热感，宛若剑刃划过咽喉渗出了血液。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颈上异样的感觉，让我不敢动弹，生怕一动，那就会成真。
　　堇从身后环住我，把我手中的剑收回鞘中。
　　“堇，如果我们死了，会怎样？”
　　“只要泱在我身边，怎样都可以。”
　　我侧脸看到堇靠在我肩头的脸，微合着眼，睫毛修长，静如止水。
　　七年了，我的堇已经足够美丽，足够温柔。
　　（二）
　　仿佛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那个地方了。那个黑暗的牢笼，墙上只有一个洞口，狭窄的，只能把手掌伸出去，墙壁很厚，探不到外面。
　　穿过墙缝，看到的是荒草和高墙，白天地上树影斑驳，高墙之上又是什么光景？
　　每天会从顶上吊食物和水下来，细缝中透进来的光线却根本无法看清竹篮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根本不懂口中品尝到的滋味是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曾经抬头，却只有黑洞洞的一片，曾经扯住放下篮子的长绳，却招来廖廖几句的骂声，在空洞的空间里徘徊的回声，模糊的，听不清。
　　我的双眼能看到的，只有狭缝外的一小方景象，两耳能听见的，只有偶尔萧瑟的风声。
　　而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而我，又究竟是谁？
　　（三）
　　我还记得那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黑色的袍子在风中翻飞，他回过头，对我们微笑：“十四，我来接你们回去。”
　　我握着剑，浑身是血，另一只手紧紧拉着堇的手，拦在堇的面前。我不安地瞪着眼前高大的男人。黑色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微微上扬的唇线。他向我走来，彻骨的恐惧震慑得我动弹不得。他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到堇的手中。
　　于是，堇成了我的影子。
　　我们跟在一剑的身后，一直握住彼此的手。我和堇，从此是相依相存的人。
　　那个时候，我从她清亮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堇用含糊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泱，这是我听见她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的堇，在我的耳边说：“我是泱的影子，以后就换我来保护你。”
　　影中之刺，说的就是堇吧，十四剑真正的锋芒是堇吧。所以他们得到堇，就像我得到堇一样，如获珍宝。
　　（四）
　　我并未想过某天能逃离这里。我以为这只是人与生俱来的命运，反抗不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隔着墙壁我听见哭声，压得很低，我却听得无比清晰。我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侧耳聆听，只觉得胸口发闷。每日天将昏暗的时候，墙的另一面就会响起这阵泣声。第三天，我忍不住敲了敲墙壁，哭声停住，从另一侧也传来敲墙壁的“扣扣”声。
　　“你是谁？”我听到的声音有一些沙哑，却很动听。
　　我是谁？我没有名字，我想告诉她，可是我却不会说话，从嗓子里发出的只有“呀呀”单调的音节。我把脸凑到墙上的狭缝，看到了一张人的面孔。眼睛红红的，湿润的，很漂亮。
　　她呆呆地朝我看了很久，我想能看到我吧。然后她说：“我叫泱。”她抬起手，伸进墙缝之中，我也连忙把手伸出去。
　　墙很厚，努力地想探出去更多，甚至擦破了手腕上的皮肉，我们的手还是只能触碰到指尖而已。然而，她的指尖传过来的温度已经很温暖。我轻轻动了动手指，她也用指节回握了我的手。
　　我推了推墙，却推不倒这坚实的石壁。
　　（五）
　　堇和我很像，所以一直一直，都觉得我们原本是双生子。
　　刺杀甄妄的两年间，看到堇，我才能抛却恐惧绝望，才有决心。
　　那时候的堇，没有名字，不会说话，被禁锢在黑暗的牢笼里。听到她用“咿呀”的声音回应我，总会痛恨，为什么她必须如此，为什么我们必须如此。而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救她。
　　墙边生着堇菜，在贫瘠的地方顽强地活着。我给她取了名字，堇。
　　我在墙外给她讲外面的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我的。她默默的听着，我能想象她一定很认真。也许现在会不明白，等我们出去了，堇一定能学会很多东西，我会陪着她走得很远很远。
　　忍辱负重，骗取了这家主人的信任，一刺得手，幽焰十四剑的名号终于得到手。而我只想把堇带出黑暗。在树倒猢孙散的片刻喧嚣之中，我砸破了牢笼的铁门。我抱住她，堇脏乱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因为，堇是我双生的另一半，所以，我会带她逃离。
　　（六）
　　我和泱都不喜欢血，因为见到血，总会想到那个我初见的浑身是血的泱，泱也会想起那个时候的我。
　　直到现在，我还能在泱的身上看到那两年间留下的累累伤疤。
　　学会语言，是想要与她对话。学会感情，是想感受她所感受的。学会一剑穿喉，更是想要得到保护她的力量。
　　我不在乎自己是谁，只在乎今后泱能永远在我身边。
　　我能遇到泱，是上天注定吧。泱是上天给我的仅有的宝物，除了她，我便什么也没有了。
　　害怕会回到过去，尽管只是一墙之隔，却无法想像离开她有多么遥远。
　　那个时候，被那堵墙隔开的我们，一样孤独，一样绝望。
　　（七）
　　我的一切都是为了堇而存在。
　　义父对我说：“你出师的条件并不是刺杀甄妄，而是救出他所囚禁的孩子。”他已预言，那个孩子会成为我最重要的人。我的目标，义父的渴求，和幽焰所需要的，都只是堇。
　　于是，我便去了，甚至，都不曾思考过为什么是堇。
　　那两年既是漫长，又是转瞬，当我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堇已经在我的身边，和我同为十四剑。
　　我们相互扶持，走过了七年的时间，堇的天赋异禀，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即使我是义父，也会不择手段想要得到她吧。而我也知道，堇对我的执念让她变得单纯，一旦在她的脑中灌入这一切的缘由，我并不怀疑，堇会成为可怕的敌人。
　　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对她早已超出这种简单的关系。得到救赎的，并不只有堇一个人，或许我比她得到得更多。
　　足够了。
　　有时候，欺瞒可以获得比坦诚更长久的羁绊，我们依旧可以走下去。即使最终她会反目，我也不会。
　　这是我与堇之间，唯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