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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锲子 ...

  •   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我还在锁心莲里。我当然不知道九重天上从不见日出日落,只有无边彩霞纷纷,金光曜曜。

      我的周遭都是数不清的花瓣,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不好好栽培,全扔到池里饮水。我怎么可能去感谢对方呢,若说这是怜悯我特地遣来与我作伴也就罢了,偏偏占了满池,连锁心莲的养料也被抢了去。

      抬起我沉重发酸的脑袋,能看到它焉在一旁,晃着没有活力的荷叶嘀嘀咕咕,好生可怜。可惜我连自身都难保,能不动则不动,仙气已然寥寥,再不拼足力气攒起来,我这元神什么时候才能看看天马巡游的景象。

      我从没见过天马,听说都长了翅膀,高大威猛,连蹄子踩出来的脚印都是香的。软软的云团“嘎吱”一下聚拢,几片又几片将那印子弄没了,这才恢复原状,原本雪白的云体好似就渗进了什么,竟泛起霓彩来。

      “你听过尸解吗?”

      神和仙是不同的,仙和佛是不同的。这似乎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当他们来来往往,一不小心路过,总要说起凡间,又说起成仙的因果,这就侃侃而谈起来。

      一日,我跟前站了个小道仙,据说从二十一天溜达过来。

      他束着低发,灰色的两褂披在内衬前,衣襟严肃地用缎带绑着。他的眼睛贼贼的,黑漆漆的眸子竟倒映着池中鱼,那鱼身上的鳞片竟也能瞧得一清二楚。他说起话来眼睛更亮了,这一闪一闪地,堪比银河水光模样。

      他问我有没有听过尸解。

      我唉声叹气地想,如果可以和锁心莲一起手拉手收拾包袱逃开就好了。都说三界太过于安定,一旦安定,八卦者便层出不穷。谁都知道升仙的方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真要罗列,地上的四季就能更替好多个春秋了。

      我没有回答,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我已经记不得自己一开口会是怎样的。

      那小道仙没有走,他先是垂首而立,一双手乖乖地拢进袖里,接着慢吞吞地蹲下身,坐在池子边上,鞋子脱了,把脚伸进了池子里。他说他见过天马巡游,上位者的视线没有停留点,只有睥睨一切和虚无飘渺,看着让人恍惚。

      我家锁心莲可是有洁癖的,它蓦地缩起叶子,退了又退,却还是被那脚丫子带起的水花溅到了。奇怪的是鱼儿们都游到了他脚边,软蠕蠕的嘴贴着他的脚趾缝,在水下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摆着尾,扇着鳍。

      我所在的是尘雨林,尘雨林的小溪小池栖息着各种各样的动物,负责管理尘雨林的小仙也是数不胜数。而我们这边的天鱼,怕是水下最有言语权的家伙。

      别看它们现在好像在学那些小光头抱佛脚一样,过不了几百年,稍微有点资质有目标的,就会打起成仙的念头来。只要念头成形,我的耳朵边又会被唠唠叨叨个没完。

      我见识过好多天鱼成长的过程,它们一般都是有契机才会有梦想的。这些梦想无中生有,在无聊又闲散的日子里最大化,慢慢就会变得贪婪又急切。它们通常都是因为听到了什么,比如现在。

      小道仙咬着下嘴唇说着:“我们下面那片神州大地上,曾有《山海经》上述之生命横行于世,曾有十巫教授后世之方术盛行。然只有一纸传说,没有载入史书的东西,连那专业的笔者也道不出所以然,更何况只是负责监管的外行人。”

      我瞪着周围暗淡的元神光芒,暗忖着这难道要从长庚星往东听到长庚星向西么。

      小道仙却没有理我道:“话说有处晋代的坟堆,不是什么高官,也没有多少陪葬物,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只有不腐衣物的空棺以及宽阔并画上方阵图的空间。”

      我嗤之以鼻。我当然知道这一回事。

      居于三十三天离恨天的太上,曾多次分[?]身下凡,曾化胡为佛,曾传《道德经》于世。世人都在念叨这位神仙一天到晚都这么忙,或者三清本来就是操心命,所以轮着来闻香火,争相来听请愿。

      而从那时相依并起的神仙论,到汉代可真是不得了,方术盛行,《汉书.艺文志》特别说——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外者也。聊以荡意平心,同生死之域,而无怵惕于眠胸中。然而或者专以为务,则诞欺怪迂之文弥以为多,非圣王之所以数也。

      当时就有人开始为想要成仙的人支招,这其中就有尸解术。

      小道仙眨着眼睛笑嘻嘻道:“唯一知晓的是那里是史前祭祀的地儿,除此之外的信息寥寥可数。除了野史和夸大了的小说,其他文书是不会记载这类事情的。”

      是啊,所以你又怎会好奇呢。你不是司马迁,更不是已经上天却还垂涎着仙桃的东方朔,五斗米教都不盛行了,天师道孙恩也没有人张道陵名声大。

      对了,若说哪里不一样,就说这孙恩,就是尸解成仙的。借玉上天,倒也成了风气。

      小道仙来了有三四回,每回都携着白附子。他踩在如轻绢般的云彩上,用那藏着有两分真八分假的语气述说着凡间的种种。

      他叫常株,却不是他告诉我的。和他一同共事的小道仙常己风尘仆仆地赶来,拎着碎掉的一块玉,已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了。

      常己的五官较为清淡,轻袍白惨惨的,头后束了两条缎带。

      这天上人人都有自己的衣着品味,自唐代与周边商贸往来融合之后,神仙们也与时俱进,有穿上了轻罗布裙的,有着一身绣着珍珠的波斯宽锦的,还有汉时朴素又好看的襜褕,以及交领织绣的罗缎,可谓目不胜收。

      所以我并不意外他的书生打扮,而且他长得比常株可爱。

      他跟我说:“为何要纵容阿株呢,这天上谁人不知有烦恼就可以和您说,但说多了怎么会忍着一腔凡心而不去管它?像我们这些修为尚浅的小仙啊,如果坚持不住,哪个会有好下场?”

      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好,这又关我事了。我连化形都不能,我能帮他什么呢,在一旁待着也是错。许是我的怒气冲冲吓着了常己,他敛着眉,哆嗦了一下。

      常己,常株,都是和合二仙的手下。再没有看到携着白附子来的常株,我颇为不习惯。

      听他讲话好似成了乐趣,毕竟我已记不得何时曾下过凡,或许我从来未下过凡。常己也不来找我了,是和合二仙忙于奔波捎上他呢,还是单纯惧于我这一腔暴脾气。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我叨叨念着这句话,是百年前一尾天鱼告诉我的。

      这话听着感觉很冷,但天上从来没有四时之分。还是有大嘴巴耐不住寂寞的,一晃悠踏过池子,踌躇几步,又折回来,宽长的衣摆扫在边上,泛起褶皱的衣角被天鱼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叼着,好不自在。

      我新奇地看着,思忖着你们这嚼来嚼去,有本事给我吞进去啊。

      跟前又站了谁,我没有去细想。

      反正又是如何如何向往凡间,抑或许是三途河边上又发生了什么趣事,哪个值官又受贿赂了等等。有了预感,便不好奇了。

      我焉着头打量着锁心莲,孰料耳畔一阵痒,竟是铃铛微响,惊动了远处尘雨林的花鸟鱼虫。“哗”地一下,四散开了。

      只听那人道:“常株啊。”

      我用关爱傻子的想法暗道:常株不在这啊,你该找和合二仙。

      那人又道:“常株啊,你让我去找易鹫子,可是你没告诉我他是移花宫的人啊。”

      我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但我的两瓣嘴就像缝在了一块,发不出声音。我拼命仰起脸,透过锁心莲渗满水珠的叶脉去观察那人的容貌,但使了几回劲,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眨眼长庚星消失在天外了。我愣了一愣,心口蓦地揪成一团。

      我的反应如同溺水,但我本就是水里栖息的,怎会怕水?我的元神愈加不稳定了,我想不起来我为何一直待在锁心莲里。

      那人好像在看着我,悲哀又温柔地。那人好像朝我伸出了手,但水袖往空中一转,又稳当当回到他的手里。我从未有这种感受,我疯狂地在回忆常株的模样,我应是记得最清楚的。只因我特别喜欢白附子的味道。

      可是这一瞬间,只有漫漫水云,只有给这一方池子镀上的金色光晕掩映了一切。有几尾天鱼脱鳞了,它们要经历的是和蛇族一般的蜕变重生,但如此大规模的异动还是吓我一跳。

      它们灰白色的鳞片忽然覆上几道玄纹,萦绕而上的香气遮住了我的思绪,我不知怎地也跟着大叫了起来。

      我终于出声了,但我好想掐掉这声音。比废铁还要过分,比天兵的武器交接还要刺耳,我看见耀眼的彩色闪过,天鱼们身上再生的鳞片五彩缤纷,使得我一边懊恼又一边跟着欣喜了起来。

      “我……我要回去了,我不想成仙,把我的元神还来罢。”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我这是在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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