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夜鸢不走寻常路 顺道索命冒名人 ...
-
入夜,只听一个声音在心芮的耳边响起:“大人,我们该动身了。”
心芮睁开眼,见一个美丽窈窕的十八九岁素装女人正站在床边对她说话,她茫然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大人?”
“大人,我是蓝歌啊。你忘记要我带你回地府的事了?”蓝歌笑着问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动身了。”
“哦,有这么回事,是我睡糊涂了。”心芮边说边起身。她突然觉得自已的起身无一丝滞怠,就像是一根漂浮的羽毛,又像是一缕轻烟,无份量也无声息。她看看坐在床边凳子上拿着一块帕子的素月仿佛没见她起身似的正担忧地看着床上,依然用帕子擦着她身后的什么,她奇怪地转头向后看去,惊奇地发现原来她的身体正好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而素月正拿着帕子擦着躺在床上那副身体脸上渗出的细汗。心芮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看站着的自己又看看床上并无二致的身体,再看看使劲睁着眼皮熬着的珠珠,嘴巴变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
“大人,你别吃惊,素月和珠珠是看不见我们的,其实你现在的情形就是灵魂脱壳。还有从现在开始我不再称你姐姐了,不然回去下面的人会怪异的。”蓝歌的眼睛细细的长长的,一笑起来眼睛便眯成一线,唇型很好看,笑的时候嘴角右边自然形成一个小小的酒窝,喜悦仿佛全部堆积在小小的酒窝里。
“不忙,我看看我是否能让她们感觉到我。”心芮说完,伸出手拍了拍素月的肩膀,叫道:“月月!”素月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又转身忙手中的事了。心芮颓败地走到珠珠旁边,弯腰看着珠珠叫道:“珠珠!”珠珠的眼神正对着她,然而她知道,珠珠的眼睛看着的并不是现在的她,而一定是床上的她的身体。心芮直起身体两只手臂交叉抱着,真切地体验着这全新的感受。是的,现在的她能走、能看、有思维、有感情,也许这就是人死后的情形吧,只不过人死后躺在那里的不是身体而是尸体罢了。良久,心芮才对蓝歌道:“走吧!”
蓝歌把着心芮的手臂,“大人,接下来如果有不适你就告诉我,我可以放慢速度。”
“蓝歌,去地府有多少条路?一般人死后是如何去地府的?或许我们可以按一般人刚死后去地府的路走上一遍,这也算是体验生活吧,谁让我现在就是一个失忆者呢?还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我经历过一次,很不舒服。”心芮将蓝歌的手臂拿开道。
“好吧,但也不能太慢,不然时辰耽误久了总是不好。”蓝歌说完前边带路。
天空异常澄净,秋月高挂,洒下一地清辉。两人并排走过湖上的桥,走出大门,走到街上,然后一路向西。
街道上偶尔高挂在树上照明的灯笼那点光亮和月光相比,如一只萤火虫发出的光,忽明忽暗,闪闪烁烁。虽然已是深夜,但毕竟是京城,街上依然不时有马车和行人匆匆经过,路边和桥下,躺着三三两两的流浪者,有的还带着孩子,这从孩子偶尔传出的哭声和大人诱哄的声音可以判断出来。心芮一边走,一边看着行人,以判断这些行人当中到底有没有鬼魂。按她的推断,深夜的街上应该处处是鬼魂,因为从古至今死了那么多人,而鬼魂都会在晚上出动。
就在她四处打量的同时,蓝歌好像知道她的想法,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大人,虽然晚上是鬼魂出现的时间,但这毕竟是人间,哪有那么多鬼魂出现?如果要判断是人是鬼,你可以看他们的眼神,人的眼神是有神彩的,鬼魂的眼神是无助和茫然的。当然一般人认为鬼魂没有影子也是一个简单的判断标准,但必须是在这样的朗月下。”
心芮立即反驳道:“我看你的眼神比我的还有神,难道你是人?”
蓝歌正色而自豪地说道:“我和他们怎么能一样?我是执行任务的地府使者,而游荡在人间的多是怨气很深挣脱了地府吸力但又解决不了前世恩怨的鬼魂,所以我才说他们的眼神是茫然而又无助的。”
“那你找一个例子给我证明。”心芮拉着蓝歌的手不依。
蓝歌看着孩子气的心芮,无奈地笑笑,“我真不想喊你‘大人’,你和以前相比,变的真不只一点两点,我相信青鹤他们见了你会吓跑的。好好好,我抓一个鬼魂给你证明。”蓝歌说完,随意地走向一个书生一般的人,说了一句什么,便将他带到心芮面前,要心芮自己鉴别。
心芮围着这个书生走了两圈,确信真的和她现在一样是没有影子的,于是走到他的正面微微仰头研究他的眼睛。果然,如蓝歌所言,这个人的眼神看上去茫然而又无助。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不去地府报道要在人间游荡?”心芮后退一步,对书生问道。
蓝歌冷冷补上一句,“这位是地府的夜鸢大人,你不得有一句虚言,否则我立即让你滚回地府去。”
“小生不敢。大人,我有怨啊!”书生说完一下子跪在心芮面前。
“你迟迟不去地府不就是报怨吗?如果真有怨,为何不去报还在街上游荡?”心芮奇怪地问道。
“我想让他死!他顶替了我的名字成了举子当了官,娶了妻子生了孩子,有钱有势,可我只能晚上跟在他身边却无力让他死啊。”书生颤抖着伸出两手,“我一丝劲也使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活得好好的,享受着本该是我过的生活,而我却只能在世间无助地漂荡着,无依无靠。我恨!我好恨啊!”
“是谁顶替了你的名字成为举子?”心芮看着这个悲愤难禁的书生又后退了一步。
“王兴顺这个王八蛋!启明八年他贿赂了当时的主考官李东林,顶替了我成为第二十名举子,当了盛城知府的主簿官,耀武扬威多年后,在上京买了宅子,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而我,悔不该当时一气之下上吊自尽,以至于连告他的机会都失去了,老母也因我的上吊一病身亡,我不孝啊!”书生说完以头抢地,涕泪涟涟。
“照你说来,那王兴顺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你就跟着他几十年而无所作为?”心芮头痛地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书生皱眉,又转头对蓝歌道:“不是说鬼魂有很多办法收拾人的吗?怎么他那么没用?”
蓝歌叹口气同情地说道:“大人,鬼魂也分三六九等的,只有少部分才能达到一定的能力可以扰乱正常人的生活,但要人的命一般是不可能的。像他这种空有怨念而无能力的鬼魂得等那个人正常死亡后他才会回地府,不然就只能像现在一样带着怨念一直游荡下去了。”
“那你就做做好事,将那个什么王兴顺带走吧。”心芮看了一眼跪着的书生,对蓝歌道:“遇到事了,不管事不是我的为人。王兴顺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借别人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啊!我做牛做马报答您啊!”书生长跪不起,连连叩头不迭。
“起来吧!”心芮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要么你在活着时收拾了他,要么就去地府报道后投胎重新做人,像你现在这种无助的样子你自己不烦么?”
“大人,我之所以不想让你走这条路回去,原因之一就中怕你管这管那的浪费时间。你看,要是你一路管着回去,我们要走多长时间才到啊?”蓝歌低声嘟囔。
“蓝歌是对我的决定不满了?”心芮调侃地问道。
蓝歌立即单腿跪下,“蓝歌不敢!蓝歌是怕灵王和青鹤两头惦记的时间太长,我马上去带那个王兴顺的灵魂。”蓝歌说完站起身一下子消失了。
蓝歌走后,心芮看了一眼依然长跪不起的书生,没话找话地问道:“你这几十年见着的怨魂多吗?”
书生又叩了一个头,才回答道:“大人,还是不少的,起码我就认识了几十个,不认识的就更多了。和我一样的情况不多,大多数要么是被害死想报仇,要么是特别舍不得亲人不忍离去。”
“地府的招唤对你们不管用?还是没有使者通知你们?”心芮问道。
“没有使者。一开始我死时是有一股很大的吸力要带走我的,但我看着老母病在床上,眼睛哭瞎后又病死了,又看着仇人过着本来属于我的生活,我气不过。我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力量,硬是挣脱了那一阵大力,后来这股力量就变小了,我可以不用很大劲去摆脱它,反正我只要跟着王兴顺就行。”
“除了王兴顺你骚扰过其他人吗?假设你没遇见我们,你报完仇会自己回地府吗?你知道回地府的路吗?”心芮好奇地一连串问道。
“大人,一般鬼魂是不会骚扰与他无关的人的,除非被其他鬼魂胁迫而他又有那个能力。我没有骚扰过其他人也不想。我认识的一部分鬼魂都已经回地府报道去了,因为他们在乎的亲人或者痛恨的仇人死了,他们没有了执念,自然就无法再挣脱地府之吸力,不需要认路只要跟着这股吸力走就可以了。”书生回答。
“难怪。”心芮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还说为什么会放任一部份鬼魂在外,原来是因为这些鬼魂在人间兴不了多大的浪,而且一旦没有了怨念,自然会回去。还好还好,我以前的担心太多余了。”
“大人在说什么?是问我话吗?”书生抬头小心问道。
“是啊,你随手指指,这街上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心芮道。看书生一脸茫然的样子,心芮无奈地摇摇头道:“考考你,懂不懂?真是一个书呆子。”
书生起身,随意看了一眼街上,对心芮道:“那个穿着长裙向东走的女人是鬼,还有那个站在路灯下的男人是鬼,还有大人看不远处那栋房子门口站在打瞌睡的守门人旁边的那个中年男人也是鬼。”
心芮看向书生指的三个人。
女人穿着这个时代的衣服,红衫紫裙,背影落寞而又萧瑟,步履匆匆,仿佛急着办什么了不得大事的样子。路灯下的男人茫然地看着街上的行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高而瘦的身子如一个好几百年的雕塑。守门人的头一点一点的,压根不知道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鬼,只见那个中年鬼魂在门边走去走来,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来回距离。心芮很有一种上前询问几个鬼魂的冲动,但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蓝歌的协助,她能否和这些鬼魂交流,正踌躇间,看见蓝歌已经拎着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从天而降,并将老头随意地甩在她的面前。
书生一见突然一下冲过去扑在老头的身上又撕又扯,老头猝不及防被这个一副和他拼命的年轻男人打蒙了。他一边躲闪一边极有气势地叫道:“遑遑京都,天子脚下,你是何方人士,竟然当街行凶,我要状告你!”
书生一边毫无章法地打着,一边歇斯底里地哭骂道:“王兴顺你这个王八蛋,你还好意思喊冤?我让你去告!我让你去告!我看你怎么去见你的皇上!你看我是谁我才真的王兴顺,我让你冒我名字中举!我让你人模人样地干着差使!我让你儿孙绕膝!我让你吃香喝辣!老子被你逼得上吊不说,老娘也气死了,你还喊你娘的冤屈。”老头被打得蓬头垢面,不得不一边躲闪一边回道:“你没本事没钱打点,一个穷酸,我占你的名字怎么了我不占未必别人不占,你死都死了还不依不饶干什么”
心芮皱皱眉头,对书生说道:“那个真的王兴顺,差不多就行了,你的事情已了,是不是不用在世间游荡了”
蓝歌对心芮轻声道:“他的怨念一旦没有了,就抗拒不了地府之力了,大人不用管他们,他们会拉扯着回去的。”
书生这才想到恩人还在旁边,这种泼皮似的打法实在有辱斯文,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心芮深深一揖道:“谢谢大人为我了了心愿,以后小生但凭大人差遣,只是我不知道我将来要在哪里才能找到大人。”
心芮刚要回答,蓝歌道:“大人要办的事千万件,怎会每办一件都要你们感谢她不但是你的恩人,她还是地府成千上万灵魂的恩人,也是人间太多太多家庭的恩人,她有时间见谁你赶快带上这个假的王兴顺去地府报道方是正理!”
“是,大人!”书生向心芮和蓝歌分别作了一个揖,马上恶恨恨地转向假冒的王兴顺。
“大人,我们走吧。”蓝歌看着心芮轻声请示道。
心芮看了看眼前这两只莫名其妙的鬼,又看了看仍在不远处大门口无休无止地徘徊的中年男鬼魂和雕塑一样的年轻男鬼魂,天人交战良久,才打消了继续管闲事的念头。蓝歌顺着心芮的视线看了看,心中了然,但不敢发问。
“走吧。”心芮对蓝歌笑笑道:“你说的对,我要是一路管下去,保准会耽误了更大的事。”
两人转身向西前行。刚行了几步,听见后边那冒名的老头叫道:“你们两个罪魁祸首给我站住!要了我的命就想一走了之你们这两个小娘们儿,知道我是谁吗老子扒了你们的皮!”心芮和蓝歌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书生用力拉着老头,不让他向这边冲,而老头却狠命地要挣脱书生欲找心芮二人索命的样子。
蓝歌不等心芮吩咐,返身急步走了回去,冰冷地问道:“枉你活了几十年,能轻轻松松索要你命的人是平常人吗再嚷嚷我再要一次你的命。”
“要是老子能回去,我非得派人挖地三尺找到你们两个娘们儿,老子非得对你们先奸后杀再暴尸荒野不可。”老头跳脚大叫。
“我让你这个人渣不分尊卑、大放厥词。”蓝歌飞身而上,将老头一脚踹倒,顺手拨去他的两颗门牙,再嫌弃地扔在地上。
“真暴力啊!”心芮啧啧地叹道,蓝歌听到心芮叹气,以为自己未经请示就收拾这个死老头有些欠妥,刚要告罪,只听心芮接着说道:“可我怎么就做不到呢?”蓝歌对这老头一肚子的气被心芮一逗散了些去,正准备不和这老头一般见识要起身时,只听这个老头痛苦地叫道:“你们两个臭婊子!你们两个贱货!真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残害老夫,老夫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蓝歌,这种人如果再次投胎还会这样戾气深重吗”心芮忍着恶心问道。
“大人,就算再次投胎,也好不到哪里去,除非轮为畜。”蓝歌回道。
“最重的处罚是什么”心芮问道。
“魂飞魄散。”蓝歌答。
“成全。”心芮简洁地命令。
蓝歌口中喃喃地说了几句什么,只见老头的灵体在极度的痛苦中一点点消失于无形。
“走吧。”心芮看了无尽的虚空一眼,淡淡地说道。说罢当先朝前走去,留下一脸感激和崇拜的书生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