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晓》懵喈喈

1、第一章

　　2015年6月4日星期四阵雨
　　上午十点，二楼接见室。
　　隔着坚固厚实的玻璃，林然看见了等在外面的庄生晓。
　　第一百零六天，他终于等来了她，她终究还是来看他了。
　　看着消瘦的庄生晓，林然恨不得冲出去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可是眼前人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眼帘，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林然眼里的光芒终是暗淡了下来。
　　沉默许久，庄生晓率先拿起电话。
　　“晓晓……”电话那端，他小心翼翼地喊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嘴角微动，却干涩得说不出一个字，曾经那么熟稔的回应庄生晓再也答不出了，她疲惫地闭上双眼。
　　再睁眼时，她说：“十二年了……”短短四字，庄生晓已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她说：“最近，我总是想起以前，我不后悔认识你，真的。可是，我好像真的做错了很多事，不然，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晓晓……”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将刀口伸向我。如果不是他，那天死的就是我！林然……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庄生晓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好累……真的累了，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我求你，我求你了……”说完最后一句，庄生晓泣不成声。
　　她说：我不后悔认识你。
　　她说：我好累。
　　她说：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她说：我求你。
　　她的话，就像是刀，一刀一刀刺进他心里，刀刀见血，痛得他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在庄生晓放下电话之际，林然急切地喊了声：“晓晓！”
　　他不怕度日如年的等待。
　　他怕再也见不到她，怕今后无论做什么，也找不回她。
　　林然问：“以后，我能见她吗？”长得像你的她……
　　顺着他的视线，庄生晓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鼻头发酸。随即抬头看向林然，决然地说：“不能。”
　　庄生晓起身离开，不敢有一丝停留。
　　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林然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口。警员过来带走他时，发现这个男人刚毅的脸上满是泪痕。
　　这是林然有记忆以来的第二次眼泪，还记得第一次，是她将他护在身后。
　　她，叫晓晓。
　　可是她忘了。
　　庄生晓善忘，因为总有人给她记着。此时，庄生晓站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嚎啕大哭，是因为忘了带伞。
　　“2015年6月4日星期四阵雨
　　见林然……”
　　眼泪滴落在本子上，晕开一圈圈的水印。庄生晓停下笔，强忍着自心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她一页页地翻动着，时而展颜，时而蹙眉。忽的，手指在一页停住……
　　2003年4月4日，那是庄生晓与林然的第一次正面接触，绝对能用惊吓来形容，虽然只是她单方面地被吓。
　　那时候，庄生晓还叫不出林然的名字。好学生与坏孩子之间的六排桌椅，是庄生晓与林然最初的距离。
　　庄生晓的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护士，在别人眼中他们是天作之合。庄生晓并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她只知道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原因很少陪她。
　　那天，妈妈上班前答应庄生晓晚上回来做她最爱吃的红烧鱼，庄生晓一整天都开心地咧着嘴。
　　下午放学后，庄生晓留在教室写作业，爸爸妈妈下班晚，庄生晓习惯把作业写完后再回家。
　　合上写得满满的试题册，庄生晓收拾书包准备回家。一想到妈妈答应要做的红烧鱼，庄生晓的一双眼睛立马弯成了月牙儿。
　　“啊！”一声痛呼伴随着门被撞开的声音从教室后面传来，紧接着是桌椅相互碰撞倒地的声音。
　　谁？庄生晓怯怯地回头。
　　只见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手里分明握着一把不短的匕首。
　　庄生晓的第一反应是躲开，爸爸妈妈太忙，不能再给他们惹麻烦。
　　偏偏转身时撞倒了课桌，手里的书落了一地，巨大的声响成功吸引了两个男生的注意。
　　林然猛地侧头，庄生晓不自觉又退了几步。
　　就在林然走神儿的空档，被压制在地上的肖强一把夺过林然手里的匕首，翻身将他按住。
　　“小……小心！”慌乱中，庄生晓看见了一大片红色。
　　痛苦的闷哼从林然嘴里发出。
　　缓了一会儿，林然用力推开不知所措的肖强，起身给了他一脚，捡起地上的刀走出教室。
　　回过神儿的庄生晓，也顾不上害怕了，她背起书包，急急忙忙追出教室。在出校门的拐角处，庄生晓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受伤的男生，他捂着左肩走得不快，但背脊挺直。
　　不知怎的，庄生晓想到了受伤的小狮子。
　　林然知道后面跟了人，不急不慢地，小心翼翼地，害怕跟丢了又不敢靠近。回家的路已经走了大半儿，那人还在后面东躲西藏的。
　　林然扯扯嘴角，莫名笑了，下一秒却眼前一黑……
　　“诶！”庄生晓跑上前，手忙脚乱地。“醒醒！你没事吧？”
　　林然眼皮微张，随即重重闭上。
　　如果……那天没有留在教室写作业，没有因为害怕撞倒桌子，没有带他去爸爸那里处理伤口……
　　庄生晓绝望地趴在桌上，任由眼泪浸染了本子上或美好或悲伤的记忆。后悔与自责挤满了她的五脏六腑，庄生晓只觉得呼吸困难，剧烈的窒息感让她不由得紧紧地抠住桌沿儿，大脑一片空白，视线也逐渐模糊……
　　恍惚间，庄生晓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记忆中那些无法忘却的话语也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他说：“我叫林然！”
　　她说：“晓晓，我跟你爸爸决定要离婚了。”
　　他说：“你好好学习，我走了。”
　　她说：“晓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
　　他说：“庄生晓，以后大哥罩着你。”
　　他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她说：“我为什么跟你爸离婚？林念忆今年七岁了！你还不明白吗？是因为当年那个女人怀了你爸的孩子！结婚？庄生晓，你但凡还有点儿羞耻心，如果你还叫我一声妈，这个婚你就不会结！”
　　她说：“我毁了你的家庭，你女儿毁了我儿子一生。因果报应，你倒是解脱了。”
　　初遇林然时的惊慌，被妈妈一巴掌打下去脸上火辣辣的痛，妈妈离开时慢慢缩成一个点的背影，林然决定要走时的不甘与执拗，归来后林然的无奈与纵容，真相揭开时妈妈脸上的伤痛，那天晚上满眼的腥红的血……
　　记忆中的片段在庄生晓脑海里不断回放，刺骨的痛在身体里奔走四散。庄生晓神情恍惚，无力地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放学后的学校安静得近乎诡异，庄生晓端坐在课桌前，盯着一个熟悉的本子看了半个小时有余。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翻开的那一页上写了许多不好看但工整的字。
　　“2003年4月4日星期五 多云”
　　庄生晓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只是她善忘，偶尔会在本子上记录一些事情。眼前这个老旧的本子陪了她十多年，也才用了三分之二。而在它的三分之二处，有这样两行字：
　　“2015年6月4日星期四阵雨
　　见林然……”
　　抬眼看向敞开的教室前门，上面赫然写着“六（一）班”三个大字。
　　“啊！”一声痛呼伴随着门被撞开的声音从教室后面传来，紧接着是桌椅相互碰撞倒地的声音。
　　庄生晓回头。
　　只见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手里握着一把不短的匕首。
　　林然！庄生晓一眼认出了他，小学六年级的林然。还有被他压制在地上的，肖强。
　　这时候是不是要弄出些声响？
　　林然侧头。
　　“小心！”就在肖强趁林然走神儿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匕首，翻身将他按在地上时，庄生晓竟冲过去牢牢拽住了匕首，不顾手掌鲜血直流。
　　时间就这样静止了三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率先回过神儿的庄生晓丢下呆若木鸡的两人，随便找了张纸将那把刀包起来扔进书包，整理了一下书本就走了，临了还扶起了被她推倒的桌子。
　　遇事不慌，人前淡定！
　　这种技能庄生晓苦学多年。
　　最终……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