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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妾身玩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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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遁去,重归时下,离了将军府的甘墨彻夜未眠,更是于翌日与张良在墨家据点不期而遇。
望向他此时沉凝似水的面色,她想,不需她多作详解了,“如此看来,你该是早有所料,只是一直不愿去正视自己的猜想。”直至昨夜侧窗旁听,方才不得不相信那个猜想即为事实吧!
眸光凝聚,深锁向她,她的话中无恸无恨,却绝非是因已然释然。
当年之事,他隐有所觉,必与大父脱不去干系,然,未等他私查,大父便突地垮下了,未过月余,便溘然长逝。而后,此事便被长久搁置,只因已无再查之必要。
如今想来,或许,大父早已于临终前向他坦承一切。
那日,二弟卧病在床,不得起身,唯有他一人默跪于大父之榻前,心寂如死,只因,他的至亲之人,他曾一度视若生命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弃他而去,如今,连自小伴他长至今日,亲厚至斯的大父亦要撒手人寰,徒留下他一人独处于这浮沉乱世。
大父的眸光虽已然涣散失焦,却还是洞悉到他的茫然寂寥,即便其声线已似游丝,亦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话言尽,
“……子房,我这一生为韩国,无论是当做,或是不当做之事,皆已做下太多……然,唯有两桩事,是我悔疚不去的……十六年前,以那样的方式,断了韩非公子避世之念,此其一……而今,要你来替我还就一切,此其二……”彼时的他沉痛之余,仅是以为,那是大父要他尽忠于韩非公子的遗命,没成想……
对于他一脸的殇痛之色,她无力给予同情,“你的大父所行之事无可罪责,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若我仅是个旁观者,定当赞声折服于他的谋略手腕。”话间稍顿,她眸间兴起戾色,凝声慢道:“可惜,不巧啊,我偏是被设计的那个。”
她之言尽,换得他自伤绪中挣脱而出,默然长思。
当年大父的谋算应是欲让她与姬无夜同归于尽。若结果真当如此,自为最佳,然,纵是最后不得成,也不过是殁了一枚废子罢了,能借姬无夜的手除了她这个细作,亦属差强人意,当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于公于私,皆是对极在理,只是,累了仁义二字,然,对于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而言,仁义又是何等的廉价?
“我要如何做,你才愿放下?”他们既得重逢,自当好生惜缘。
她顿了须臾,未答反问,“当年改扮男装,便从未想过要以情惑人,你信么?”
“我信。”他深重颔首。
“那你便该明了,一直以来,我不是不愿放下,而是不得放下。”
他累极阖眸,“我明白的。”他一直都再明白不过了,然,正是因着这份了悟,他方才如此无力,甚而这般被动。
她将视线自他身上偏转开,覆眸片刻后,沉道:“姬无夜因着强娶红莲,过早死于卫庄之手,现如今仍活着的,唯有你,我,以及韩茗。你若是能亲手了结了她,我便试着放下,如何?”
“……”
“不可能是么?因为其中需要考量的实在是太多了,”言语间,她启步进前,在与他仅距半尺时驻足,仰首与之对望,“所以,要我放下,亦无可能。”
他紧锁着她因彻夜未眠而略呈灰暗的面色,心弦抽紧,生生作疼,“……你我之间的症结,从不在她。”
“是哪,”她舒眉起笑,“那么,真正的症结在哪呢?今日,你我索性来说个清楚,如何?”要断,便需断个干净、彻底。藕断丝连的纠缠,她最为厌弃。
……他还能如何?既不可落荒而逃,又不得封住她的唇舌,断其言语,唯有强自领受。
“韩国是六国中首个被灭的,你一直在为此事而耿耿于怀,是这样么?”
他眸色瞬闪,唇际紧绷,未置可否。
果真如此!她眉目皆沉,面色冷凝,“你所料不差,当年六国机密,我唯一没有窃取到的,唯有韩国,因而,国力最弱并非是韩国首当其冲被灭的主因。抑或可说,你誓要复兴匡扶的家国,实是因我而亡。”如此,你仍想有所挽回么?你做不到的,子房……即便是你做到了,也绝对无法心无半丝芥蒂。
“……当年,我只是想要留下你而已。”他已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说。
抹在她衣衫上的粉末,被天机阁内的关卡雾气浸透,便合成了软骨散。当年,他只是想借此将她锁在身边罢了。身为一名细作,任务失败后的下场,唯有一死,那时的他尚以为,留在他的身边,于她而言,会是最好的归宿。未料中途偏生差错,让一切尽毁。
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一言,她不由微怔,转念续问,“留,如何留?莫不成,你也想将我一生囚困,形同禁脔?”从他的神情不难看出,即便是不全中,亦不远矣。
她蓦地失笑,“那么,敢问一句,是为奴,为婢,还是——”她面色倏转幽冷,唇边笑意愈发寒沉,“妾身玩物!”
“……”是为妻啊,墨儿……那些个世家子弟之间的卑劣同好他不是不知,而是不屑苟同,遂从不曾涉猎其中,乐得独善己身。
然,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如何会信,又如何能信?一如当年的他亦不敢赌上那一把,将一切言明,给她以解释之机……
……
“少羽小弟,那个什么……额……什么妾身玩物,你听懂是什么意思了么?”身居屋舍内的天明歪过身子,蹭向少羽,再度发扬他那名为不耻下问的奕奕精神。
“额……这个,不大懂。”但感觉,应不是什么溢美之词……等等,有什么不对啊!瞬即反应过来的少羽举臂便是狠狠一捶,“小子,叫大哥。”
这俩家伙……雪女起身上前,眉间冷意凝结加重,作声催促,“张良先生已然离开,你们俩还不快跟上。”
于是,某二人因着畏寒,悻悻然离门,追随自家近来愈发多灾多难的三师公而去。
同时际,伤势虽已大好,却仍处于卧床休养中的小虞亦于屋内向着榻前之人直抒惑意,“墨姐姐,张良先生便是你在蜀山时,时常独自发呆的缘由,是么?”
她抬向被褥的素手微顿,随即淡哂,“小虞,你多虑了。”那只是一个习惯性的举动罢了。然,这等习惯是于何时发轫开来的,她却从不曾让自己去细究过。
当真是我多想了么,墨姐姐,你是否,是在逃避什么?
……
虽说自家可怜的三师公情事不顺,以致气色欠佳,然,今日的天色却是极好的,于是乎,墨家巨子大人的心情亦是翻飞而起,甚是美妙啊……
这小子累不累,一路上嘴就没停过,他哪来这般充沛的精力?如是想着,少羽有感周身寒意来袭,遂稍稍慢下步子,只余天明一人继续活力满满、斗志昂扬地漫步在自家三师公的身侧。
“三师公,”巨子大人双臂一前一后挥洒摆动,双腿亦迈起自己独创的步子,“难怪那日路遇那个白胡子老头时,你首次对我扳起了脸,原来真有个姑娘啊!三师公,你最近走桃花运了哦,公孙胖大妈,那个缠死人不偿命的嬴茗,还有石兰的那个顶顶好看的墨姐姐,三个女人哪……”
不想死就快闭嘴啊,小子!少羽在其身后声声默喊。
“子明,你累了。”张良停步驻足,垂首侧望而去,沉作警醒。
“诶呀,三师公,我不累,我刚说到什么了来着?”天明顿足,扬手一扣脑门,“哦哦,想起来了,”继续走起~~,“三师公,你要同时周……额……那个周什么来着……”
“是周旋,笨!”……额……他方才接了什么……苍天呐……少羽扼腕痛悔。
“对对对,谢啦,少羽小弟。”天明不忘先向后传达去自己那份深深的感激之情,而后方才回过首来,续作调侃,“嘿嘿,三师公,你要同时周旋在这么多女人中间,真当是好生辛苦哦!”话及此,巨子大人开始左摇右摆,探头晃脑,“不过,三师公,你的眼光还是极好的呦,那位墨姐姐真的很漂亮哦!”虽说比起他的月儿来,还差那么一点点啦!“嘿嘿,三师公——”
小子,要死别拖上我,赶紧给我闭嘴呀!
“子明,听说你昨日被罚站了整日,以后我的课时也想享受此等优待么?”张良凤眸危险敛起。
“额……”罚站而已,此等小事,何足道哉!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会比打趣自家三师公更为重要,且更有成就感么?答案当然是,没有!那么,如此难得的绝佳机会,叫他如何能轻言放弃?
“三师公,其实,我就想问一个问题,方才那个把你逼到说不出话来的姐姐提到的那个什么妾——”
小子,你活腻了找死啊!少羽抬手扶额,垂首于心内大为喟叹。
“子明,听闻你的解牛刀法仅余几式便可学成,以后,还想吃烤山鸡么?”某人终是怒了,果然,教了徒弟没师父。
“额……”三师公怎笑得这般温柔……于是,寒颤连连的巨子大人高举过双手,转而牢牢封口,进而识相闭嘴。不怕不怕,今日再去学上一招,过过嘴瘾。
然,即日起,活宝天明要与他的挚爱烤山鸡诀别上好一段时日了,此中缘由却与他的三师公肚量太小,遂而从中作梗毫无干系,其因实乃——庖丁失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