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雀啼

1、第七世,相遇

　　江南水乡的那个小雨绸绵的午后,她斜举着的青纱伞与他擦肩而过.当她素色的湘绮拂过他的脚踝时,他回头,看着她娉婷的背影,他略扬起一丝莫不可及的微笑:
　　“泠言,第七世,我终是等到了你.”

　　她叫昔言,昔日的昔,谎言的言.
　　那个终日只知哭打疯闹的母亲为她取下这奇怪的名字时,一次次疯狂的嚎笑,同时又一遍遍痛苦的泪流.
　　自她稍微懂事开始,母亲就将她搂在怀里,一次又一次地用她尖细嘶哑的声音告诉她:“昔言昔言,你听好.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信的,一切你所认为美好的,不过只是一个个编织华丽的谎言而已.尤其是男人!他们是编织谎言的高手!你知道他么…那个负心汉?哈哈,不过是昔日的谎言而已啊……”往往是呜咽不清的声音伦无语次却笑得撕心裂肺.昔言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沉默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任母亲在身后披头散发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昔言只是天真地想,若自己只是一味沉默,是否就能让一切结束?
　　于是她便就着自己一直一直地沉默着,怀揣着一点一滴的希望,寡言少语得像个受伤的小动物.终日蜷着身子咬着嘴唇,把下唇咬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齿痕.
　　她憎恨那个男人,憎恨母亲,连带着憎恨自己-- --若不是他们的一时冲动,便不会有她这个罪恶的诞生,她便可以永远沉睡着,不用醒来承受这一切;若不是自己这个负担,母亲或许可以开始一段崭新的旅程,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因为自己,母亲才越发凄卑.都是自己……
　　然而,这样混乱但始终平静的生活,却在她大学的毕业礼开始时被一通电话完全打破:
　　“喂,是昔言么?你母亲在谋杀前夫后自杀了…”
　　她决绝地迅速挂断电话,拒绝再听下文.没有眼泪,她知道,这是母亲自己选择的结局.怕是母亲一直以来的夙愿吧.她似乎找不到任何理由哭泣,母亲愿望成真,她却不知该笑该哭.
　　昔言只是抱着母亲惟一留给她的木筝,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小镇.没有离别的眼泪,亦没有多余的行李.她不想和这个小镇再有任何牵连,这里让她感觉肮脏-- --她不过想重新活一次,崭新地,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
　　她去了江南.那个柔媚的小镇,她不知是否能让她彻底遗忘过去.春风拂面,陌上微熏,草长莺飞的岁月,对昔言来说,美丽,闲适,却依旧清寂得可怕.
　　踏着纷纷扬扬的雨点,昔言单手举着素雅的青纱伞,缓慢地行走在江南花瓣肆舞的小巷.垂柳依依,雨雾迷蒙.青石桥在雨中泛着若隐若现的温和光泽.一路曳曳娜娜,昔言随意散着青丝,一身素净的缟素裙衫,在江南柔媚的春光雨色中随风飘舞.深深地呼吸着,昔言无言地看着面前触手可及的青石桥,意外地,感觉久违的温馨.是自己太过多愁善感的缘故么?不在意地一笑,昔言轻轻走上青石桥,一脸彷徨.不知怎地,昔言猛地一回头,正瞧见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浅浅的微笑.心弦猛地一颤,昔言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熟悉:自己,好像早就认识他了.
　　无论是看似疯疯癫癫却依旧爱她的母亲,还是那个从未谋面但却“如雷贯耳”的父亲,都从未给她这样奇异的感觉.熟悉,怀念,一丝久别重逢的期待与激动,和不知何物的纠结心弦.昔言紧紧屏着呼吸,愣愣地看着那个惊为天人的男人.一切只不过一瞬间,昔言用右手的指甲狠狠掐掐自己,吃痛地一抽气,总算是把早已飘渺在某个不知名的远方的灵魂召唤回来.暗咒着自己的慌神,昔言尴尬地将头扳正,僵着身子飞快地向前走去.却正听见江南细腻的清风捎来身后一声轻柔的叹息:
　　“泠言,第七世,我终是等到了你.”
　　一颗心,不知怎的就沉沉地慌乱起来.缠绵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