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愿》尘依

2、第 2 章

　　古朴的小屋里，一个娇小的女子虚弱的坐在地上，一手扶着一口厚重的檀木棺材，一手按着大幅度起伏的胸口，终于憋不住，一口血喷在了地上。女子随意地抹了下嘴角，眼睛却默默地注视着棺材中的人，那是个白衣的青年，清秀的脸上依旧留着淡然地微笑，胸口上却是条长长的刀口。

　　女子伸出手，慢慢的抚摸着这清秀的脸庞“公子，我知道你喜爱书中那娴雅柔情的女子”,女子声音悠悠微微 “我可以扮，可我终不是阿。”她淡淡的笑着，握住了那尸体冰凉的手。

　　“你本不该认识我的”，女子缓缓欠起身，勉强扶着屋中的家具，一步步挪到了梳妆台前。

　　“我的脸色真是苍白”，女子紧紧地盯着镜子，打开了一个精致的古木盒，里面尽是媚艳的脂粉和金玉的首饰，她一面看着镜子，一面将珠链金钗戴在自己的身上，喃喃道“还是这些金珠首饰更适合我呢。”

　　许久，一个男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恍惚的望着四周，却是一个女人的卧房，努力的回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面前是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红衣垂地，珠钗别髻，一双娇美的眼冷冷的看着自己。

　　“姑娘，请问你是谁？”，青年男子盯着面前这个女子，感到如此的陌生而又如此的熟悉。隐隐间，他觉得这本是张自己该深爱着的面容，甚至，甚至觉得自己是为了她而存在下来的，自己的一切好像都与她息息相关，可是，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而一深深回忆，头就疼得无法思考下去。

　　“你醒了？你在我这昏迷了这么久，我还真怕你死在这了呢。”娇艳女子冷冰冰的说到，“慕容家的小公子，现在该回家了吧？”

　　“慕容家？在哪里，我记不得了”，慕容飞茫然地看着这个女子，莫名的信任着她，却又越发觉得她的艳俗的令自己生厌。

　　“不记得？那本姑娘的赡养费呢，”小屋里传出一声没好气的叫声，“我苏九真是造的什么孽啊，一辈子没发善心救过人，怎么就这么倒霉，救了你这么个呆子，你们慕容家那么大门面，我照看了你十天，你不会说你没钱吧？”说着，抄起一个小紫砂瓶向慕容飞怀里扔了过去。

　　“别的不说，单是这瓶药，你知道要多少银子才买的来的”，慕容飞伸手接住小瓶，又一小葫芦飞了过来。“我当你是有钱人呢，想着后半辈子可能指望你养了，没想到这次是赔大了。”言语间又一个绣花枕头从天而降。

　　慕容飞一手挡开小枕头“靠我养？你这么个妖艳成性的女人怎么可能论的到要我来养？” 他一辈子没有讲过这么伤人的话，此刻却冲口而出。

　　女子怔了一下，脸色兀的变了，伸出玉手指着慕容飞鼻子骂到“我便是妖媚成性也轮不到你慕容公子管，没钱还不走，赶快走，难道还让老娘养你不成？” 她气得脸色惨白，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己还有眼泪啊？

　　慕容飞看见她泪珠莹然，也不知哪一句伤了她，“不必你赶，我马上会走！我留在这里十天，十天的银子我会加倍给你，够了么？”他拂袖便去，一辈子没和人吵过架，虽然是三言两语，却伤了人也伤了己，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讨厌这个苏姑娘，讨厌一切的一切！

　　苏九看着他离开，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眼泪便往下掉，笑声也越加的凄厉起来，“苏九阿苏九，你拼了死来救他，他又何尝看得起你这个妖媚女子？哈哈哈……”她摔下头上的珠钗，一脚踏碎上头的珍珠；拆下腕上的金环，用力将它扭曲，金丝勒人她手指的肌肤之中，她浑然不觉。只有这样的伤害自己，才能磨合她心中深沉的痛苦。曾是一对爱侣，如今落得相互谩骂离去，究竟是谁的错？谁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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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飞一怒而去，下山后走了很远，才发现他既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也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而自己越发的觉得头疼，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是个大家公子，可是他又哪里知道慕容家究竟在何方？更何况身上应该是没有钱的，否则怎会被那悍妇狗血喷头的骂出来，想着想着便随手摸了摸身上，却无端地掏出一个古雅精致的绣花荷包。

　　里面是三锭银子，足够几个月的吃住和回家的路费，慕容飞心头一紧，继续掏荷包，还有一张大家小姐做画用的宣纸小笺。他突然有一种不安，几乎不敢摊开那张纸，但终还是一分一寸地摊开来看。

　　笺上是一女子的画像，熟悉而秀美的面孔羞涩的微笑着，古朴的绿色衣衫衬着画中人窈窕的身影更显楚楚动人，虽是简单几抹随意的笔锋，却已清晰地描绘出人物的面容神色，更别有一分柔情跃然纸上。这显是一幅自画象，画下一首小诗，清秀的小纂跃然纸上。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小笺背面还有一行字“慕容家在西城以南一百里，租马可达”，笔意淋漓，看起来，像泪在流。这一个香囊，只见其柔情蜜意，处处关心，哪里有苏九妖艳艳凶霸霸的半点痕迹？

　　慕容飞呆了半晌，紧紧地握住了那张纸，头猛地紧了起来，他并不笨，她……她，他在顷刻之间，记忆翻涌。那个妖艳的她，那个泼辣的她，那个生气的她….她生着气….砸书！他猛然记起这片断，她是怎样抽泣着向他一本本的扔着书，那天她古衫飘逸，哭得身影发抖….她本是那么的窈窕，那娇弱的倩影在玉兰花丛中盈盈微笑。

　　一股热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本不多泪，但此时内心再也掩饰不住那酸，那苦，那痛！！！他都想起来了，想起玉兰花丛中携手练剑，想起简朴的小屋前吟诗作赋，一起论南华，一起解周易，这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过，直到自己走向那黄泉鬼路……

　　那个当晚衣衫松散的男子突然闯入自己的记忆。秘籍？慕容家何时有过秘籍，自己竟都不知道而邪教天婵为何偏找他下手，而苏九…

　　苏九，她是背着教主救了他！！她的一番苦心……那一番苦心，他顷刻间，恍然若悟！她要他回家，留在那里，或许，对她对他都不安全，她可是背叛了教主救的啊？！她怕他不愿走，所以赶他走……而他竟然……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伤害她？一句“妖媚成性”，她当时那惨然的脸色，眼眶中转来转去的泪光，他——天啊！他怎么可以如此黑白不明！从前她是骗了他，她也许也并非初见时那多才多情的女子，但现在，他终于开始明白，她本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想到刚才那样狠心地伤害她，又那样的一走了之，他心如刀割。他要回去找她，她一番苦情缠绵心头，他便越觉得狠心不下，画笺上那一首李商隐的《无题》，映出她怎样的绝望，她没有丝毫奢望能再博得他的原谅，没有丝毫奢望团圆，只有分离，只有别离!!她现在不知怎样的伤心欲绝！！！

　　不敢想象，她心里所承受的苦——

　　但是迟了，在他回那小山庄的半途中，就见一道浓烟冲天而起，夹杂着火光，起火的正是那片山庄！

　　慕容飞全身一冷，像身入冰窖，脸色惨然。山庄里出了什么事？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他不敢想，也没有叫，只是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尽力用内力飞驰而去。

　　玉兰丛围绕着简朴的小院此刻已余烬袅然，在他出来不到两个时辰之间，这里尽化为灰烬！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慕容飞夺步奔入小院。

　　没有生命存在的气息。

　　抬起头，墙上一行血字跃入眼帘——叛教者死！！

　　四个字嚣张跋扈，血迹渗墙三分。

　　慕容飞拔腿想入屋，但此刻残椽断瓦不绝地倒下来，沉闷的倒塌之声远近回荡。小木屋轰然倒塌。

　　那一刹那，他几乎可以看见，苏九如何惨然地死去，凶手如何践踏着她的尸体，如何用她的鲜血，在房屋的墙上写下这四个大字，又如何扬长而去——

　　他来不及感觉到恨，先感觉到痛！

　　痛！极度的心痛！他一手撑地，一手抓住胸口，慢慢地坐了下来，四周烟烬四起，天色昏暗，他便坐在一地残烬之中。只有一张美丽的脸，分不清是雅致还是妖媚，就那样娇娇一笑，让他痛得直感觉一股热从心底喷了出来。

　　一抹袖子，却是红红的鲜血。

　　他没有落泪，只是心痛痛到漠然，抱膝坐在天如穷碧地如黄尘，一眼无边无涯又默默飘飞着纸烬的废墟之上，望苍天。那只执笔题字的手，如今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掐入肌肤之中，化为鲜血，一滴、一滴，缓缓滑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