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雪》一水公子

1、扫雪

　　我仍记得那天的雪下得是多么的凶猛，彻底掩盖了屋前的马道。一道皇帝诏书，他又戴上昔日的铠甲，手执银戟。

　　我曾见识过他在沙场上的英姿，足以令敌人为之一颤。可如今，我是真希望他不要去，好不容易我们才有如今这般安宁的生活，好不容易我才带他逃离了那水深火热的京城。

　　我就是这么的自私，我只是俗人一个。

　　可他不是，他是神。他是百姓心中的战神，他是敌人心中的瘟神。

　　我惶恐不安，此去必当要与京城之人接触。我怕就他那样一介武夫，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当年他屡创奇功，已是功高盖主时，却也不知收敛。我提醒他，他还很是自豪地说：“我好歹也是为皇上打下不少江山的人，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是你想多了。”可后来是如何？皇上以我为质，逼他交出兵权。若不是后来他辞官卸任，并且我们答应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不再踏入京城半步，皇上又怎会放过我们？

　　可现在，一道诏书，他又要去为那白眼狼皇帝效命，真是愚笨！我知道国有难，应当万死不辞。可就那样的昏君，根本就不值得他如此拼命。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嘴唇，而后抱着我说：“别担心，我绝不会接触到那边的人，等我把北方那边的战乱平定后立马就回来，绝不耽误！等我，明年这时，一定回来。”

　　我信他，他从不欺骗于我。

　　屋外的雪还在散漫的飘着，我拿起铁铲，把厚雪铲走，雪少的地方我便用扫帚扫走。如此，他便可以安心地骑马而去了。

　　我没料到，我们居然还有这样一次的分别。我以为我们逃离了京城，便可以不再任人所控，到头来，人算终究是抵不过天命。

　　我看着他骑马离去的背影慢慢地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我不禁想起他曾单枪匹马来救我时的情形。

　　那时，皇帝命我为军师前去协助他御敌。他心高气傲，向来瞧不起我们这些柔弱的文官，在他眼里我们这类人只会为他们行军打仗带来不便。说起来那时我也瞧不起他，以为他有勇无谋，打仗只会一股脑往前冲。可后来，当我被敌人所擒，他单刀赴会，在敌人的围攻之下依旧一手护我，一手执戟御敌。我想大概我就是在那时候爱上他的吧！

　　可他那人愚钝啊，我几番示好他都不为所动。后来谈及此事，我笑骂他傻时，他却说：“这龙阳之事，有违常伦，我不想你被千人所指。”

　　“可你还不是和我在一起了。”

　　“难以抑制。”

　　阳春三月，冰雪早已消融。柳絮长出了新芽，隔壁的邻居添了娃。

　　老木前来邀请我去他家娃子的百日宴，我自然是答应了。老木是老来得子，我都替他高兴，不像我们，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自己的后代了。

　　我曾问过他是否后悔过，若是没有我，他大概早已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

　　他说他不曾后悔，他已得到他认为最好的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呆木得很，有时候却百口不忌，什么令人害臊的话都说得出口。

　　来到老木家里，那可是热闹得很。我刚寻了个位子坐下来，便听到老木叫我，我应声前去。

　　“阿柳啊，我们都是些粗人，识不得几个字。你是城里来的，这娃儿的名还得你来帮忙取呢。”

　　老木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推脱，沉思了一会，说道：“德耀，德才兼备，光耀门楣。”老木连连点头，称赞此名甚好。

　　说来也惭愧，我父母也曾是这般期望，希望我能光耀门楣。当年我当朝为官，他们可是得意了好久，可最后还是让他们失望了。仕途荣耀于我而言抵不过他的一分一毫，只是想来便觉得有愧于列祖列宗罢了。

　　老木拉着我手一个劲地感谢，这都令我有些不好意思了。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得问我：“你哥呢？怎么好像很久没见到他了。”这是我才猛然想起，他已离开三月有余。

　　“他啊，有重要的事去了，要离开些阵子。”至于为何他是我哥，那也是不得不掩人耳目的无奈之举。

　　宴后，我晕乎乎地回到了家里，还好只是小酌了一下，头脑还清醒着。只是不知道为何，在我躺在床上后眼泪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把他送于我的那把剑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他一样沉睡了过去。

　　夏去秋走，我期盼已久的冬天终于到来了。天空飘起了小雪，我坐在窗边，盯望着屋前的马道。我期盼着，有那么一个人，盔甲加身，手持银戟地出现在我屋前，我期望着能听到那句——我回来了。

　　可直至家家炮竹声响起时，他都还没回来。我看着我准备地年夜饭，心中不断地祈祷，快些回来吧，菜再热热就好。
　　隔壁的炮竹声越来越响……

　　柳絮飘摇，我始终没能迎来他。沙场战事，岂是那般容易解决的，况且他也有那么久没上过战场了，估计是还没彻底平定吧。我只能这般安慰自己，我得给自己一个支撑。

　　夏日炎炎，我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小憩，梦里与他幽会。突然，我像是被什么突然袭击了一下，硬生生地吓醒了。

　　“咿……咿咿呀。”
　　我看着眼前这肉嘟嘟的小脸，这不正是老木的孩子吗？这孩子自从学会了走路后调皮得很，现在他正笑嘻嘻地看着我呢。

　　我把他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肉脸，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
　　“ 你挺喜欢小孩子的嘛，干嘛不自己要个呢？”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老木的媳妇来了。

　　“孤家寡人的，拿什么要？”

　　“我看呐，是你要求高。老赵家的姑娘我觉得就挺不错的，人长得也水灵，要不你考虑看看，明天见见如何？那姑娘可喜欢你了，说什么非你不嫁。”

　　“可……”

　　“好了，就这样吧！等等我有事，帮我照顾下德耀。”

　　说完也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便走了。

　　说起来赵家姑娘我也是知晓的，对于她喜欢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之前大家都不曾捅破，我也就不当回事。可如今，这层纸破了，我也不得不面对她了。
　　可第二天，我还是退缩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我也害怕看到她哭。

　　我将门锁紧，佯装自己不在家的样子。等到她来时，敲敲门，发现我不在家，应该就会走了。我知道此非长久之计，但就目前而言能拖则拖。
　　可我却听到“吱”的一声。

　　门居然开了！

　　我看着门前站着的她，她的眼里噙着泪。

　　我招呼着她坐下，深吸了口气。我想她不能再这么被耽误下去了，她值得更好的人。我把我和他的事统统讲给了他听。

　　从我第一次当他军师说起，到他单枪匹马来救我。我是如何的陷入爱河，我们又是如何的被皇帝压制，他又是如何的放弃所有荣耀与我厮守在这。
　　最后她是哭着离开的。
　　我将墙上的剑取下，轻抚道：“你看见没？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要是别人的了。”

　　今年的雪下得似乎有点早，我将屋前的雪为他扫去，可他依旧没回来。
　　我想要去京城质问那狗皇帝，可转念一想，那不是食言了吗？谁知道那狗皇帝又会作什么文章！

　　我等，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他从不食言。

　　烈火的夏日，最是难捱。我褪下衣裳，跳进村后的清凉河里，说起来我这一身游水的本领还是他亲自教的呢。
　　突然一阵刺痛的痉挛，让我难以在水中自由沉浮，我挣扎着，可此时周围并没有人。看来此次我是要命丧于此了，不知道他回来听闻此消息会怎样？说好的一心一意到白头，终究没能实现。意识朦胧之际，我似乎看见他携着一个木桶正朝我游来。老天待我真不错，没想到临死之际还能见他一面。

　　“咳咳咳……”我感到嗓子有点渴。“水……”

　　“你可算是醒来了，要水是吗？我喂你。”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不是我住处吗？正喂我水的是老木。

　　我喝了口水，急忙问老木：“他呢？他人呢？”

　　老木一脸茫然。

　　“就是我哥啊”

　　“可我看到你时，你就趴在岸边，周围并无他人。”

　　我不信，我明明看见他了。若不是他，如今我怎可能活着？

　　我掀下被子跑到河边，看到了一个木桶，老木赶过来说，他就是在那发现我的。我分明记得那是他携来救我的。

　　我朝着河嘶吼：“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既然都回来了，为何不见我？为何……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我每天都盼着你回来，现在你都回来了，为何不出来？”我痛哭着，发泄着这些年的思恋。我恨不得站在他面前将他揍一顿，可他现在连见都不肯见我。

　　我想他是不是在战场上受了什么伤，或则缺胳膊少腿的，所以才不敢见我。这样一想更是令我担忧，没有了我，他该如何照顾自己啊？

　　终究我还是没能把他吼出来，我知道他一定在。

　　又是下雪天，我拿出夏日里泡的杨梅酒，想着他爱喝，没准我泡好了这酒他就出现了。
　　雪停了，杨梅酒我也喝了不少了，他还是没出现。我拿起扫帚去扫屋前的雪，这是我每年必做的事。我每年也都同样期盼着，希望他能回来，也不至于浪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可刚扫了没一会儿，我便突然感觉整个身体不能动了。我想起大夫说的话：此次沉水已伤及固元，以后可得好好照顾身体，万不可饮酒。

　　“阿柳，阿柳……”

　　听到如此熟悉的呼唤，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我日思夜想的那个混蛋就在我身边。我抱住他，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不见了。

　　“哎……”我听见他轻叹了一声。

　　“以后别走了好吗？”
　　“不走了，不走了……”

　　听见他如此回答，我宽心了很多。
　　黄色的烛火摇曳着，我知道它也是在为我而高兴。从此，我们不再分离。

　　烛光照亮了我熟悉的房间，我突然发现，墙上却没有我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