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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日止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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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暴雨突如其来,席卷了整片荒野,然而空气并没有因水汽带走尘烟就变得清爽起来——不止是因为浓厚的阴云,也因为潜藏在水汽里的某种东西。那是某种非常强悍的病毒,在两公里以外有一条丧失犬感染后变成了一团长满利齿的烂肉,不但如此,它还在持续地改变自己的基因构造,进化成更为符合环境的姿态。虽然这变异体本身不值一提,但如果是一个强化过的轮回者感染了,想必还有些看头。
但是这里自然没有可供试验的轮回者。百无聊赖中,我留意了一下四周怪物的分布,辨认出这病毒传播过来的方向:顺着暴雨而来,源头是拉科恩城,换而言之,在里面的弱者一个也别想逃掉。
如此凶猛的病毒不像是这个世界能靠自己的科技水平达到的,如果不是主神的安排,那就一定是正体楚轩的手笔。可惜的是这东西只能对四阶以下的存在起作用,而对于能自行调整基因的四阶强者,它毫无意义。自然,它对我也好,对我正在等的人也好,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关注它只是因为无事可做。戾炎正在我身畔悄然翻涌,焚烧着这片山谷中的一切,也阻挡了任何不知死活的东西前来骚扰。作为我心中负面意识的象征,它忠实地为我扫荡着这个被我选定的战场,遮天蔽地,与世隔绝。
但我仍旧感到烦躁。
这样的感觉,从坐在峰顶的一刻起就从未停止,或许还要追溯到更久以前。
但我无心去追忆,也不思考自己究竟在这里坐了多久。我只是等待,对外界争斗的发展漠不关心,其他人的命运只能由他们自己去把握,其他小队也好,我自己的队员也罢,适者生存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我所感兴趣的不过是了结我的宿命,尽管按照楚轩的分析他根本毫无胜算,但无论如何,只要他能来到这里,就算是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值得我去亲手埋葬。奇怪的是我既不期待也不愤怒,只是烦躁,一种近乎厌倦的烦躁,就像只是在解决一桩拖欠已久的任务。但这也无可奈何,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完成,不会允许其他任何人插手,就算是楚轩也不例外。
在这样无趣的等待中我静坐着,忍耐着,甚至以感受山谷外那些千奇百怪的变异怪物来打发时间,直到一股气势在拉科恩城边缘处骤然爆发,那是狂暴至极的杀气,令方圆百里都为之惊颤,毫无疑问的四阶强者。唯一值得商榷的是,这处山谷离拉科恩城城郊仍有些距离,如果他是冲我来的,那气势的迸发未免太早了点。
作为呼应我释放出自己的气势,与此同时探知到在那股气势的附近还有三个熟悉的气息——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在我说过“不想看到任何人或事干扰这场战斗”以后,居然还有胆子耍弄这样的无聊伎俩,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也就不问可知了。大概也就是看准了我在这场战斗结束前没心情跑去和他算账。
只可惜烂泥扶不上墙,平日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遇到真正的强者时居然被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就那样轻易地让对方通过了。我在心中哂笑楚轩的失策,也终于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兴奋。而响应着我的心情,戾炎冲霄而起,掀出数千米的滔天火海,迎向正高速向我飞来的那股气势。通过能量的细微变化,我便如亲眼所见般“看着”他举起刀猛斩而下,将这火海一劈为二,直冲而来。
我将漫天戾炎收回身周,只留手上一柄黑火重剑,看着他低头打量已经被戾炎灼为瓷瓦琉璃状的地面,终于感到些许满意。他的实力可以得到我的认可,那么这一战也能更有意思。
“来了吗,正体的我?”我淡淡地说,“已经等你好久了……”
他正视着我,比我稍浅的伤疤,坚毅无畏的眼神,迎接他的宿命——我们的宿命,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嗯,我来了……复制体的我,这一次做个了断吧。”
他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立刻向我动手,相反他走了过来,而我也继续坐在那儿,看着他来到我面前。自从上一次将他杀死后,我们终于又再度相逢,虽然不会对结局有任何改变,我终究有些感慨。
“好久了啊,你终于追上了我的步伐……之前,我一直认为再也没人追得上我,没想到第一个追上我的居然是曾经被我杀掉的自己……”我说着,一时间也难以辨清自己是何种心情。
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不,不是追上你。力量并非我的全部,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贯彻守护的信念。虽然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你的强大,但是我不会走上你的道路,我有我的约定要履行,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赢……多说无益,复制体的我,战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聆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失望的情绪逐渐从心中升起。我望着天叹了口气:“本来以为我们是同一个人,在经历过一次全灭之后,你会和我变得一样强大。但是谁知道……你竟然走到了和我完全相反的道路上,忘记那一切吧!所谓的感情、信念、守护什么的,那不过只是弱者软弱的借口罢了,那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气量的狭小罢了!”
他终于一路来到了我的面前,可思想却依旧没有一分一毫的改变,幼稚得令人无奈,也断绝了我仅有的期待。
“来吧,让我告诉你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
我站起身,自空中向他挥剑斩去,他在原地一分未动,也同时挥刀格挡,令我意外的是那刀上的力量十分惊人,最后竟是我被他的力量震飞。
“用戾炎吧,复制体的我。光以力量你绝对胜不了我,因为这是我唯一选择的道路……”他在说话间抖着手上的刀,把上面侵蚀燃烧着的戾炎轻易化为虚无。
我扇翅停住倒飞之势,无言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自从我进入这个境界,多多少少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后,我常常习惯性地看着天空,虽然此刻那里只是一片阴沉绝望的昏昧,正如这个世界本身的模样。
然后我低下头,戾炎骤然升腾而起,将我的周身环绕守护起来。出于对正体这份实力的奖赏,我又开口,向他作额外的技能介绍:“这是我的心灵之光,戾炎,现在看来你已经知道它的名字了。它是我心中的仇恨、暴戾、软弱,还有一切负面意识形象化的产物。想要看我真正的力量吗?那就和我活着战斗下去吧!”
我伸手一招,黑色的火练已经凝聚成形,就要朝他挥去。但这时他却并未持刀相抗,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虽然已经开始战斗,但我也不介意这点时间,于是凝住戾炎,等着他开始动作。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默默地说道,“关于你的戾炎,虽然我曾经差点被它烧成灰烬,但是这被灼烧成琉璃化的地面却十分冰凉。你的戾炎能够吸收外界的热量……或者说能量吗?”
他的判断力多少令我有点意外,虽然我们是同一个人,但这份眼界的积累却是经验所致。“没错,”我坦然地承认,即便这关乎我的最后手段也无妨,真正的实力本来不需要这些遮遮掩掩,“戾炎,即非实体又有实体,是我精神意志的具现化。所谓万法由心,它既可以化为火焰,也可以变成刀兵,本来没有固定的形态,反之亦然,它也可以吞噬一切形式的能量。眼下这些还不算什么,如果你想见识戾炎真正的威力,那就先证明你有那个实力吧!”
他没有回话,而是久久地处于一种失神状态,那持续时间未免过长,让我略微地感到一丝不耐。
“是吗……”最后他轻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是这样吗……如果……”
最后他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天际。确认他已经无话可说,我才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没有疑问了,那么就继续吧。”
他沉默地听完我的话,随后慢慢举起了刀。我轻轻地扇了一下翅膀,让戾炎在我身周缭绕,等待着他的出手。本来我打算主动出击,但他能如此迅速地注意到戾炎的特性令我颇感意外,也无所谓继续看看他能给我什么惊喜。
他无言地举刀,慢慢将刀尖对准我,神情变得十分郑重。我淡然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许期待,但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亢奋。
“我不打了。”他平静地说着,迅速把刀放下。
戾炎静静地燃烧着。
我看着他,扇了一下翅膀。
他回看我一眼,飞快地把刀收回纳戒里。
戾炎无声地翻涌着。
我仍然盯着他,又扇了一下翅膀。
他挠了挠头:“呃……怎么说呢?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间怎么都提不起战意……这个……哈哈……”
我冷冷地看着他,扇了第三下翅膀。
他原地坐下了。
“……起来。”我用冷漠的语调说。
“……起来我也不打了。”他回答道,“其实我早就想问问你,你那对翅膀一直这样伸着不收起来……过门的时候真的方便吗?”
我拒绝回答,戾炎化作的数柄长剑直接朝他射去,这是简化版的百兵冢,他还没有见识过,也与之前的小打小闹程度截然不同。
他仍旧坐在那里,第一柄剑穿透了他的胸口,而第二柄直指他的脑门——血核的所在,我们的能量核心,尽管突破四阶以后重要性有所降低,但对他而言恐怕仍然是致命的。但他只是看着。
我停住了其他的长剑,如果真的让这最后的宿命之战以这种方式结束,那未免太可笑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我咬牙切齿地问,“被你那幼稚的信念弄成真的白痴了吗?还是被正体楚轩把脑叶切了?”
他慢慢地把胸口那把剑拔出来,戾炎在他胸前的伤口处短暂地燃烧了片刻,然后被他的力量所湮灭,伤口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他又挠了挠头,苦笑了一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是真的没法打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是提不起战斗的想法,就算你杀了我也是一样的。我想……这可能是某种精神控制吧……”
这十足荒唐,我心想,他如今已经晋升四阶,渡过心魔,其心志的坚毅程度绝非等闲可比,怎么可能被不知不觉地精神控制了?在这个世界、在轮回小队之中谁有这样的能力?
但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走上前,举起剑,他看着我,目光中有叹息和无奈。
“你怕死了吗?”我淡淡地问。
“有那么一部分吧,毕竟我还有没完成的承诺啊。”他喃喃地说,“真是遗憾……”
他抬起头望向天际,那里依旧是阴郁至绝望的色调。但他又懂得什么呢?他心里所想的无非是那点可笑至极的伙伴、守护、信念云云,那天外的意义是什么,那所谓的“他”的存在,还有那主角气运所要面对的万千艰难,以他这狭隘到可怜的器量,根本无从理解,更不可能承担那样的未来。他已经就此结束了,以这种可笑的方式。
我感到一阵无名的怒火在心头翻涌,戾炎为此而踊跃欢欣,但同时也十分的意兴索然。这样的胜利毫无意义,不如让他在能够来到这里之前就死去,死于其他随便什么人,免得让我来做如此无聊的事情。这就是“我”的终结?一个愚蠢到甚至来不及绽放出任何一点微末光芒的死法,让我无法从中寻找任何一丝快慰。
我举起剑,让它四散分解,重新化为虚无的火焰,然后转身走开。
“呃,你不动手么?”他问。
“我说过不允许任何人在事前插手这场战斗,”我冷冷地答道,“在找出那个精神力控制者之前,我不会对你动手。不过我也答应过我的队员,只要他们在自己的任务中获胜并活下来,就可以过来介入我们的战斗,所以你最好祈祷你能在那之前恢复正常。”
“是么?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啊。”他笑着说,然后在原地躺下了。
我回到原先等待他到来时所坐的那块石头上,扫了一眼他的躺姿,想起他之前借地面的冰凉来问我戾炎能够吸收热量的事情。说实话,我现在有一点怀疑,他问我戾炎会不会吸收热量,难道是怕自己躺下去睡觉的时候会烫到?
“其实,在进入这里以前我也一直在训练自己保持非人类的形态,我称之为‘潜龙变’,这是我的心灵之光,与你的戾炎不同,是纯粹追求力量的道路,”这时他开口道,“所以我还是想问……”
“闭嘴。”我坐在石头上冷声说,在抬头时看见灰蒙蒙的云层后有一弯极其微薄的新月。那只丧尸犬变异的时候我很确定是白天,不知不觉间竟已将夜了。
“我还是想知道……”
我终于忍无可忍:“我过门的时候会把翅膀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