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占东宫》芜归

1、亲事

　　“那……就这么定了？”
　　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两手背在身后，细淡的眉峰扬着，冲那人老珠黄、打扮却花枝招展的媒婆咧嘴笑，脸上满是止不住的喜色。
　　“定了定了我的郡丞老爷，”媒婆挥了挥绢帕，廉价的脂粉味儿散开，“下月十八一早，邱家的花轿就会抬到贵府门前，让丫头们好生伺候着您家姑娘，可别闪失了。”她捂嘴，眼尾酿开笑意。
　　媒婆姓辛，三十有余，是颍川郡有名的说媒者，人称辛姑。
　　郡丞姜卓之的两撇小胡子，随着辛姑最后一个字落下，兴奋得直抖抖。
　　后者瞧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面上含笑不语，暗自却腹诽——呸，平常倒端得一副清高样儿，没想到竟能做出卖女儿这种事。
　　姜卓之欣喜过了头，待意识到辛姑还在跟前，干咳了两声，佯装镇定道：“真是有劳，”随即，他掏出一袋碎银，“代小女谢过辛姑了。”
　　辛姑咋舌，这素来抠门的姜卓之今日倒出手大气，照这分量，少说也有三四两，一年不说媒都够开销了。
　　“哪里，辛姑谢您才是。”她拂了拂礼，一抬头见姜卓之看着自己，目光耐人寻味。
　　辛姑南来北往那么多年，无需姜卓之点破，早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辛姑自然懂的，老爷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她言罢，果见姜卓之满意地笑了。
　　呸，就知道他骨子里仍旧是只铁公鸡，这几两碎银里，还包括了封口费。
　　“那便好。”
　　姜卓之微微颔首，目送辛姑在管家带领下出了偏厅，才转身对着后帘处道：“人走了，夫人出来吧。”
　　话音刚落，珠帘哗啦一下被甩开，身着艳色团云锦衣的女子急急忙忙跑出，人还未站定，拳头已经挥在姜卓之胸膛上。
　　“老爷！那臭丫头哪值那么多钱！”秋氏恼，她刚才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姜卓之可给了辛姑不少银子。
　　秋氏跟辛姑差不多年岁，但却模样娇俏、妆容精致。她是这姜府上唯一的女主人，不过倒不是正室，只是从姨娘抬上来的平妻。
　　“夫人你急什么，”姜卓之闻言哭笑不得，抓着秋氏的手软声安抚，“我这几两碎银子，跟过两天邱家要送进门的聘礼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秋氏双颊透着粉，斜眼半信半疑，“那景谷县的邱家，真富得流油？”
　　姜卓之重重点头，“不然我也不会绞尽脑汁要让四儿嫁给邱家的傻小子啊！”
　　秋氏唇角一勾，轻轻推了男人一把，“那……老爷打算给那臭丫头多少嫁妆？”她说话娇滴滴又软绵绵的，姜卓之语气也不自觉放缓。
　　“夫人，再怎么四儿也是我的女儿，面子上来说，这嫁妆总不能……”
　　话没说完，秋氏美目便瞪了，“难道书言就不是您的女儿了？虽然书言还没说上亲事，可——”
　　“书言自然是我的女儿！”姜卓之赶紧道，“好了好了夫人，这嫁妆的事容后再说，我怎么可能亏待书言呢？”
　　姜卓之搂着秋氏，一边走一边细声细语地宽慰。
　　两人都没有瞧见，偏厅外的花园草丛里，一抹瘦小的身影闪过。
　　内宅，日照苑。
　　苑内正中一棵琅华树，树下摆一石桌，桌旁矮竹榻横置，松松绾着少女髻的女子懒洋洋趴在竹榻上，似酣眠。
　　初夏午后的暖阳被琅华枝叶遮挡，缝隙间钻出几缕明媚，轻轻落在女子背上，带着点烧灼感，丝丝闷热。
　　日照苑内极静，一花一草都仿佛入了梦，直到——
　　“砰”一声，苑门被大力推开，惊得女子两腿一蹬，差点滚落。
　　“四姐！”清脆又带了点哭腔的男音响起，十二岁的姜墨站在门口，慌张又委屈，“你都要被爹嫁给傻子了！怎么还睡得着啊……”他一句话说完，嘴巴一瘪，两行泪落了下来。
　　姜砚睡眼惺忪，揉揉眸子坐起。
　　“我说过多少遍了，男子汉，别那么轻易就哭。”她扶额，招手示意姜墨过来。
　　睡意褪去，少女一双杏眼就显得清澈极了，似明泉映月，如碎星沉河。
　　“擦干，”姜砚递帕子，小少年却兀自哭得伤心，没办法，她只得将孩子拉到身侧，小心翼翼拭去泪水，末了才问，“到底怎么了？”
　　姜墨抽噎，抬头泪汪汪看着姜砚。自己这个缺根筋的姐姐一只脚已经踏进虎穴了，还浑然不知，真是叫人……心痛。
　　这么一想，姜墨更难过，哭得更伤心了。
　　虽说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但至少姐弟俩作伴，苦中有乐，往后……可怎么办啊。
　　姜砚托着腮帮子等，好不容易等到姜墨情绪缓和了一些，试探道：“你是说，前段时间爹拜托辛姑的那桩亲事，成了？”
　　姜墨眼圈更红，“成了，我听到辛姑说，下个月十八，邱家就要来娶四姐你过门，”他抬胳膊抹了抹扑簌簌掉下来的眼泪，“秋姨娘还为了嫁妆的事跟爹吵了呢。”
　　姜砚点点头，一切了然。
　　一个月前她刚及笄，父亲便有意无意跟自己说起过终生大事。而后没过两天，辛姑就隔三差五地来府上。有次姜砚无意间听到了父亲和秋氏的谈话，对辛姑帮她扯红线的对象，有那么一丁点儿了解。
　　景谷邱家的长子，七岁骑马不小心跌下来，折了双腿，坏了脑袋。
　　不过邱家是景谷县的首富，而景谷县又是颍川郡下最繁荣的地儿。
　　据说那傻子就比父亲小十来岁，姜砚估摸着自己喊他一声叔都不为过。
　　“四姐，”姜墨表情苦巴巴的，“咱们去求求爹吧，我不想你嫁过去。”
　　邱家的人怎么样他不了解，也不知道傻子会不会对姐姐好，隔了那么远的路，他想她的时候都很难见到了。
　　姜砚揉少年头顶，反而笑了，“傻瓜，求什么求，求了有用吗？”她顿，末了仰头，阳光刺眼，“你忘了娘是怎么死的了？姜卓之连人命都罔顾，会在意这门亲事我喜不喜欢？”
　　姜墨心里一凉。
　　少女莞尔。
　　她永远记得，她在这异世睁眼所瞧见的第一幕。
　　十岁的姜砚染上疫病，于那年饥寒交迫中，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气。
　　二十岁的现代大学生姜砚破空而来，寄身瘦骨嶙峋的郡丞姜家四小姐。
　　彼时生母林氏咳症严重，姜砚“死而复生”的那一刻，她紧紧抱着嚎啕大哭的姜墨，随亲女踏西，却无法瞑目。
　　一间破屋，两床残被，三人阴阳永隔。
　　数个时辰后，姜卓之捂着鼻子前来，差人把林氏抬了出去。
　　姜墨还小，死揪着母亲裙摆不松手，哭得跟杀猪一样。
　　姜卓之听得心烦，一脚踹在姜墨胸口。男童轻如纸片，滚了一身冬雪，无力地跌进姜砚怀抱。
　　“臭气熏天，”姜卓之嫌恶地挥挥手，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来回扫视，满是鄙夷，“来人，带他们下去洗洗，然后把这屋子给我拆了，晦气。”
　　姜砚那会儿刚从自己经历穿越的巨大震惊中缓过神来，而姜卓之的冷漠甚至冷血，让她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去适应这个“家”的冰凉。
　　林氏逝后，她跟姜墨搬进了日照苑，明面上看似过起了主子的生活，实则苑内无一下人，吃喝洗漱全凭自己。
　　姜卓之毕竟是个郡丞，正妻染病去世这事儿外头没法闲言碎语，但若是将儿女赶出家门，市井就议论大了。他好面子，爱装清高，不会允许任何事影响自己的声誉。
　　于是姜砚和姜墨挂着四小姐和五少爷的名头，在日照苑艰难长成。
　　头两年过得有些苦，父亲不爱，顺势上位的姨娘秋氏净来找麻烦。秋氏的一双儿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姜棋最喜捉弄人，对着姜墨玩弹弓，经常是姜墨哭了，他在一旁哈哈大笑。而姜书言是姜卓之和秋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养得跟公主似的，娇贵得紧，冬日里老爱裹一件粉嫩嫩的披风来回炫耀。
　　后来，或许是姜卓之亏心事做得多，夜不能寐，他对姐弟俩的态度好了许多。称不上友善，但至少偶尔会扮演一下父亲的角色。
　　可在姜砚的心底，离开的念头早已扎了根。
　　而这个念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春日繁茂的枝叶，越来越盛。
　　她清楚，原本就相当于软禁在内宅的他们，根本没有机会逃离。但姜砚一向很有耐心，甚至于在经历了这么多年苦涩后，她依然可以保持隐忍。
　　等，是两个孩子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而这望穿秋水等候的一天，终于要到了。
　　她即将出嫁。
　　管她嫁给谁，半路逃了便好。
　　跨出二门，再跨出大门，姜砚不信她走不离这头顶五年笼罩的阴暗。
　　“四姐……”姜墨扯她衣角，声音小小的，“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姜砚看他，清秀姣好的面庞上笑意暖暖。
　　“小墨，你相信四姐，下个月十八，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赤轮当空高照，谁也无法预料到那一天，还会发生什么。但……人总要对前路有好的幻想，万一……有惊喜呢？
　　与此同时，颍川郡以北千里之隔，东坤、盛宁两国边境线外，一座雕栏玉砌的府邸。
　　珠帘掩了榻上人，只闻淡淡琅花香。
　　“殿下，圣上有意和东坤结秦晋之好，以成盟约，您怎么看？”帘外有人低声问，语调沉沉。
　　榻上之人懒懒卧着，闻言伸手执了青案上的玉杯，轻抿。华服宽大，男子袖中清奇手腕隐露，比指间的玉盏还夺目些。
　　“看？”他低喃，声音比姿态更慵懒几分，“父皇若有旨，那本王便娶。”
　　帘外有片刻的静默，随即又道：“探子称，那东坤的公主，刁蛮且跋扈。”
　　一声轻笑从内室泻出，渐听广袖拂开，那人款步，长袍泛一地涟漪。
　　“那本王，”他不徐不疾，懒软的音调里，携淡淡凉意，“便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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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枚新人要在晋江扎根啦！
只想沉迷于晋江，日渐消瘦！
小天使们么么啾，芜归有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