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成章》伏昧

5、第五章

　　纵然有诸多不舍（？），但是当地球再次匀速自转过一圈的时候，太阳依旧不可避免地如约从东方升起。路州终于还是迎来了自己在医院做义工的最后一天。
　　但是这一天顾延凯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
　　没有了“探病”的早餐，也没有了午饭的邀约。
　　连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了，一如半个月前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一样。
　　就像是一场游戏，网线那端的人某一天对此丧失了兴趣，便不发一语不带走一片云彩地退出，毫不在意那里是否有一个等待着他再次出现的人。

　　最后一天的中午，路州吃的是医院食堂的快餐，倒不论好吃与否，更不习惯的还是重新回到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讲话聊天，没有人搭腔应和。
　　饭后路州去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的走廊里站了片刻，就是在这里他对顾延凯第一次改观，想来第二次也是要在这里。
　　今天以后，自己也许会另外找一份正式的工作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医院等着一个人来“偶遇”了，想到相处这么多天自己居然都没有和对方要过联系方式，路州也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居然真的就像是两个再单纯不过的网友一样，保持联系却不透露更多的信息，也许对方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打算好了要如此这般直接抽身而出的吧。

　　赶着“上班”时间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没想到早有一位带着领班勋章的护士长等在了那里。
　　路州带着疑惑走到对方面前，才被告知自己的“服役”已经结束，下午拾掇拾掇就可以回家去了。
　　自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没有丝毫准备就被放了行的路大少一时间居然还觉得有几分无所适从，缓过神来之后这么多天第一次在这个时间走到了室外，难得阳光正好，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闲情逸致一个人默默走回家去。
　　回到家路州上了游戏，没想到“未及簪”恰好在线，路州也不知自己是怀着何种想法飞去帮会领地买了个橙子，而后才去找对方一起日常。
　　过地图的时候路州默默在心里自我解释了一下方才的行为，随即有些失落的发现自己大约是怕对方也像顾延凯一样某天会不打一声招呼地就消失了，想到半个月之前的那一天，自己在洛阳喊情缘，而后没过多久“未及簪”便“如约而至”，那个时候自己还觉得她是探测到自己心意的西山居给带来的一个惊喜。
　　不过想来二次元的军娘只会比三次元的精英更容易消失，他买橙子求情缘也不过是徒劳。
　　只是虽然如此悲观地想着，面上路州还是顺顺畅畅与对方一起组队做了日常，等到所有的事情做完之后，他才将人约去了明教的三生树下，却没想到等他做足心理准备，点开背包刚想要送出橙子，就被对方抢先一步拿走了话语权。

　　【未及簪】悄悄地对你说：那天看到你在扬州喊军娘情缘。
　　【未及簪】悄悄地对你说：现在还缺么？
　　接连两条消息伴随着简短的提示音刷进消息框，路州握着鼠标的手一顿，直愣愣地看着屏幕的左下角，好几秒都消化不过来对方说了些啥。
　　……自己刚刚莫非是被求情缘了？
　　……被一个女号？女玩家？
　　WTF！？
　　路州一时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境，只能简短的回了对方一个“恩”，而后默不作声交易橙子。

　　【十月□□雨】想要与你交易，请问你是否接受？
　　顾延凯表情晦暗不明地看着屏幕中弹跳出来的交易框，没有怎么犹豫就点了【拒绝】，并且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先一步抢话道：“你是不是也在C市？”
　　“你想不想和我见一面？”
　　路州看着“未及簪”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既然都不收自己的橙子，那么为什么还要约自己见面？
　　想不通其中关节的路州感受到这段时间某个一直盘踞在心头的答案几乎可以呼之欲出，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成功突破。
　　他一犹豫，指尖便已先一步思维敲击着键盘答应了下来。

　　路州打车到了“未及簪”说的咖啡店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居然离自家医院不远，没想到自己几个小时前才离开，现在天还没黑就又回来了，还是为了见网友……
　　突然觉得自己也是有些搞笑，暗自摇了摇头，路州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开足了暖气的咖啡店内顾客不少，多是在附近大学上学的大学生。
　　路州扫视了一圈室内，就那么猝不及防对视上了坐在最里面卡座的一双熟悉眸子。
　　有些狭长，像是桃花眼；却不失英气，眸光熠熠。
　　居然是顾延凯。
　　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他突然的出现。
　　好歹是正牌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几乎是双方视线交汇的瞬间，路州心中那道永远冲不过的坎就如洪水决堤，霎时间让他被洗涤地明明白白。
　　他想到第一天见到对方的时候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目送其离去的时候男人眼中更多了一层的笑意，想到他说自己也玩过剑三，聊天时也很清楚分明那些大战的boss、战场的套路与技巧……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的那一天，游戏里也是初遇军娘“未及簪”。
　　是的，要是此刻他再反应不过来顾延凯就是未及簪，那他真的可以抱着教他侦查的教官一起去跳河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游戏里的名字？
　　就时间而言，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天在医院自己登陆游戏的时候被对方无意间窥见了账号和区服，所以那天中午才会有军娘的出现。
　　……天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大庭广众求情缘，最后认为是“真命天女”的军娘子居然是现在微笑着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
　　枉自己这些天来已经把他当成了兄弟。
　　他居然创了一个妖军娘来看他的笑话。
　　莫非这些天对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给弟弟“报仇”？
　　……这话说要是问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这半个月里那个已经被转运回家修养的人见到他家哥哥的时间估计都没自己多。
　　不过也正因如此路州才可以确认对方对自己怀有的应该不是敌意。
　　虽然他确实是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想到刚才自己毫不犹豫买下的橙子，路州看向顾延凯的眼神还是带上了一丝幽怨，这直接表现为他在落座的时候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就转头对紧跟自己到达餐桌的侍者微微一笑，道：“要一杯香草摩卡，两个泡芙和一块黑森林蛋糕。”
　　顾延凯笑着试图搭话：“泡芙有我一个吗？”
　　小生气的路大少对此回以一个皮笑肉不笑：“两个都是我的，顾总经理想吃就劳烦自己点吧？”
　　顾延凯苦笑：“我以为这次请客的又是我……”
　　路州道：“本来应该是我请‘未及簪’，不过既然‘她’都已经变性了，那我也就不用非要君子了——当然是你请。”
　　“我要是没记错就在刚刚你还想要送我一个橙子？”
　　路州眯着眼睛看着他：“在你解释清楚为什么要骗我之前我劝你最好不要和我说有关于‘橙子’的事情。”
　　顾延凯只好作罢想要通过游戏重新拉近彼此之间距离的方案，转而叹了口气，像是平时两人一起吃午饭时闲谈的时候一样，指着不远处的医院淡淡开口道：“我小时候曾经因为踢球伤了腿在你们家医院住过一阵子的院。”
　　“……这是解释的开始？”
　　“恩。”
　　“……你继续。”
　　顾延凯看着窗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的医院招牌，有条不紊地陈述道：“当时我家里的人都很忙，除了每天会来送饭的保姆和照料我的护工，谁都没有那个多余的时间来看我……一直到某一天中午醒来，我看到自己的床边趴了一个三头身的小男孩，他问我‘你就是那个总是每天一个人的哥哥吗？护士姐姐说你长得好看，妈妈说我要和长得好看的人玩，这样会变得更好看，所以你要不要我陪你玩？’”
　　“……”这傻逼的言论总感觉有点耳熟。
　　“然后那个小男孩就夺走了我的初吻。”
　　“！”一时不知道该吐槽这个“然后”然的是哪门子的后还是剧情发展太快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被剧透了一个高潮……不对，他难道不是在解释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这件事情吗？怎么一直讲这个小男孩？难道……
　　路州有一点不愿意承认。
　　他一定是在诽谤，自己的初吻明明就还在……吧？
　　如果不算小时候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大爸爸大妈妈……给自己吃的时候他为了表达感谢贡献出的BOBO……的话。
　　路州觉得生活要是漫画的话，自己的后脑勺现在大约已经布满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线。
　　顾延凯看着他的表情好心情地笑了出来：“想起来了吗？你小时候还说医院是你家，可以罩着我横着走呢。”
　　路州郁郁地瞥了他一眼：“横着走的是螃蟹。”
　　顾延凯点头：“恩，当时我就是这么回你的。”
　　路州皱了皱眉，还是想不起来小时候自己在医院有做过什么流氓病人的事情，明明护士站好看的姐姐他当时也因为害羞只敢BOBO人家的脸。
　　“我当时……亲你哪儿了？”
　　“说了是初吻，当然是嘴。不然我会记到现在吗——怎么，还是想不起来吗？要不我给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顾延凯说起这些话来丝毫不见“初吻给了一个男性”的尴尬或是羞恼，犹自带着一丝神色自若甚至沉浸在回忆中双眸含笑的样子，“当时你一直以为我的腿断了，有一次换石膏的时候，你来问我疼不疼，当时其实我早就已经不疼了，只是突然想要逗逗你，就和你说了‘疼’，没想到你仰着头一脸天真，说‘亲亲就不疼了’，然后就直接抱着我的脖子夺走了我的初吻——这么详细的描述，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路州一脸拒绝承认。
　　顾延凯露出一脸伤心的表情：“那段时间明明每天午睡都要来我的床上和我挤，但是已经全都不记得了吗？……是不是太过分了？”
　　“……虽然不记得你说的这什么，但是你是想说你骗了我十几天的原因，就是为了报复我十几二十年前乘人之危流氓了你吗？为此还特地找到了我的游戏账号，追到游戏里来欺骗我的感情？”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就脑补成这样子的，但顾延凯自问所谓的“骗感情”确实也没有什么错。
　　故而但笑不语。
　　路州一脸鄙夷：“你心眼怎么那么小！”
　　“那可是我的初吻。”顾延凯优雅的抿了一口咖啡。
　　“……所以现在感情骗到了你满意了吗？”路州的表情很受伤。
　　顾延凯放下咖啡看着他淡淡道：“其实今天约你出来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已然“得知真相”的路州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什么？”
　　“其实我的大号是‘即白’，也就是‘曲岸持觞’。”
　　“……”路州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出什么表情，“你居然那么早就故意接近我了！”
　　“那个确实是偶然，当时先搭话要帮忙的不也是你吗？”
　　…………我不听我不听！
　　感情这人花了那么多时间接近自己都是有目的的。
　　他想起来这几天确实好多次等到“未及簪”下线了“即白”才上线，若不是自己从没有往这方面想，估计也并不难发现两个游戏角色之间的问题。
　　“……你到底从什么时候挖的坑让我跳？”
　　说起这个顾延凯也有些无奈：“万花号和你的相遇确实是巧合，我之前也并不知道那个藏剑号后面操控的人是你。”要是早知道他的身份，当年他才不会任由对方那么果决半A了游戏，然后去军校让两人一别五年，“我是那天在院长办公室才知道的当年那个小男孩是你，以及你就是‘十月□□雨’。”
　　路州垂着头搅拌咖啡：“总之我也被你骗了这么久了，你应该也已经消气了吧？看在那么久以前我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份上，你就放了我吧。从今以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顾延凯自开始一直没有放下来过的笑容终于因为他的这句话收敛了起来，有些危险的眯起了眼看着对方，见对方识趣噤了声，才自我说服了默默释然，妥协般叹了口气无奈道，“还有，我什么时候说我生气了？”
　　“你不是生气报复你干嘛要来骗我？……不然我上游戏让你三个号轮几遍？”
　　这回顾延凯是真的要被对方气笑了，这人居然到了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想……罢了，就当是看在他情商低的份上，自己再说的明白一点：“三个号不必，就那个妖军娘吧。”
　　路州果然一脸丧心病狂的看着他，居然还要让一个女号来轮自己……
　　顾延凯看着他的表情终于笑了出来：“让你和我的军娘号情缘就这么不情愿？几个小时前不是还说买了橙子要送我？”
　　“啊？”
　　顾延凯脸色微黯：“不想送了吗？”
　　路州显然没想到对方是这个意思，不过一想到自己之前买橙子时候的心理，他的神情就控制不住的别扭，拿了个泡芙堵住自己的嘴，闷闷的声音有些含糊的响起：“……也不是。”
　　顾延凯看着他故意左闪右躲就是不看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笑着伸出手，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柔声道：“追了你这么多天你都没有感觉还这幅负心汉的表情看着我，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
　　感受到脑袋顶传来的温热的体温，路州蓦地一怔，熟悉的感觉与记忆中某片沉寂许久的碎片重合，似乎真的有过在很多个天气明朗的下午，自己趴在带着某人清香的白色床单上，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年也是这样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而自己十分开心的仰着头去迎合对方的手掌，嘴里叫着——
　　“……瘸脚哥哥？”
　　“恩？”
　　路州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幸而刚才自己不由自主的呢喃声音比较小，隔了张桌子的顾延凯并没有听清楚
　　突然回忆起某些情节的路大少一时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才想起来对方刚才说了些什么。
　　“……追？”什么追？追谁？谁追谁？
　　……他刚才好像回忆的时候产生了什么不是很真切的幻听。
　　顾延凯刚才说，他在追自己？
　　“每天给你带吃的，还想尽办法找借口约你吃饭，费尽心思找话题和你拉近距离……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路州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估计很呆滞，也有些被指责的无辜——一般人面对这种情况会往那方面想？？？
　　他简直不敢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认为对方对自己那么好主要是为了缓和他弟弟和自己交恶这件事情，顺便在途中发现自己这个人很不错所以产生了结交的意愿……鬼能猜到这都是为了泡他啊？！
　　Exm！！？？
　　“……你就是个骗子。”
　　“那现在骗子为了赎罪想要请被骗的人吃晚饭不知道对方愿意答应吗？”
　　“……答应。”路州撇了撇嘴，“不过要先去一趟附近的网吧。”
　　“恩？”
　　“上游戏。”路州抬眸扫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我买的橙子……不能浪费。”
　　一直保持云淡风轻的顾延凯突然忍不住——
　　“噗。”
　　“笑毛毛！不准笑！！”
　　“好~我不笑。噗。”
　　“啊啊啊啊啊啊啊劳资真的欠了你！！！”
　　顾延凯摸摸炸了毛的某人的头：“乖。”
　　路州突然就安静了，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去，却没有挣脱对方温柔安置在自己的头顶的手掌。
　　因为那里传来一阵几乎令他贪恋的暖意，让他获得失而复得的安心。

　　许久未见，再遇成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