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成章》伏昧

1、第一章

　　十二月的天空是惯有的苍白色，阳光被层层云雾阻隔，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已然光秃的枝头，只剩下万世空寂的回声。
　　此时是周日上午九点差五分，距离路州和简映两人在医院门口“聚众斗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个小时。
　　作为医院的太子爷，路州在“案发”当天晚上送走了好友之后，便被得知此事的医院院长也即自家父亲大人，以十分非正式的方式“邀请”至了位于医院顶层的院长办公室。在经历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教育及检讨后，路·前钢铁长城·州同志在历经了自身伟大事业之后，正式找到工作之前，被官方勒令了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都要留在自家医院里做无偿“义工”。
　　就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穿小红马甲的那种。
　　而当天斗殴事件中另一股“势力”的带头者，本着就近原则在本医院及时接受了一段过程不怎么轻松的抢救之后，其在被抬进手术室之前嚷嚷着威胁过两人的那个传说中“很有背景”的靠山……的秘书，终于姗姗来迟。
　　对方仅代表自己上司与院方进行了友好洽谈，并在十分融洽和谐的氛围中与之约定了本周日上午自家领导与其的正式会面，以期和平解决此次暴力争端，实现互利共生友好发张的宏伟目标。

　　……总之就是一大堆官腔屁话之后，路州不得不在“正式上任”的第二天就“被迫”旷工半日，静坐在医院院长办公室的外间等待暴力事件的另一方负责人的到来。
　　公私分明刚正不阿的路院长正在办公室里间勤勤恳恳地日常办公，丝毫没有要管坐在外面无所事事的儿子的意思。
　　路州打量了一圈外间格局，唯一摆放着电脑的书桌正对着里间的门，电脑里有不久之前自己偷偷下载的网游“剑网三”。
　　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在这虚度光阴的时刻，先放松一下自我？
　　男人把着鼠标犹犹豫豫转悠在桌面的图标上，眼神在身后紧闭的门与桌面绚丽图标之间来回游移，不过想到那天他爸连珠炮般的训话，他还是略有些心有戚戚而不敢真的放飞自我。
　　简直不敢想要是被仍未消气的路院长看到自己叫来向受害者负责人表示“诚心悔过”的儿子，在双方预计洽谈出一个友好条约之前，被撞见正在没心没肺沉溺网游不可自拔……那会是个怎样的场景——搞不好比站军姿的时候胡侃带颜色的段子被教官抓住更严肃。
　　……简直细思恐极。

　　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位于自己面前及身后的两扇门被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打了开来，路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立正，先是略有心虚地转头看了眼身后从里间出来的路院长，在得到了一个熟悉的怒目圆瞪后，路州才一边在心里吐舌头一边神情讪讪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跟在本层护士长身后从外面进来的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
　　对方身形高挑匀称，眉眼温雅，粗看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细看……路州眯了眯眼，第一时间给找了两个合适的词来暗中形容对方——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看在他是那个社会渣滓的亲戚的份上，路州表示自己是不会承认对方给自己的感觉还是很社会精英青年才俊的。
　　路州刚想要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对方身上收回，却敏锐地在转换视角之前捕捉到了对方看向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讶异，虽然很快被对方刻意带上的笑意浸没，但那一瞬间不甚自在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一些不舒服，像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另外的人的影子，那一股不应投射于自己身上的惊讶与惊喜，让他浑身难受。
　　所幸路院长很快出声和善地笑着迎了上去，打破了这一刻无人察觉到暗潮。
　　青年进退得体地弯腰鞠躬，与前来的院长姿态谦逊地握手，寒暄与致歉都表现得恰到好处。
　　护士长和青年的秘书助理都适时得理地关上门退了出去，路院长这才侧身给青年介绍自家儿子。
　　这一刻路州也没有如心中的意愿那样摆什么少爷的谱，像是排练了许多次，给对方“诚心诚意”地道了歉，对此，青年的反应是伸出了他好看修长的右手，与路州礼节性地友好握了握，十分官腔地表达了“路公子不必介怀，在下相信这次事件不过只是小孩子之间不足为道的小摩擦罢了”……之类总之就是不想要追究这件事情了的意思，之后在上了大学之后就没有再收到过压岁钱的路·小孩子·州一边目瞪口呆一边心中无尽OS的吐槽下，欲意解决争端的双方领导人和和气气相携走进了办公室里间。
　　“……”别告诉他这事儿这样就算完了，那他无辜受牵连还一人背黑锅，被路院长兴师动众叫来做苦力半个月是为了什么？
　　Exm？？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和平解决了，那他在两人和平谈判不知什么事情的时候，稍稍玩个游戏做个日常，关系应该也不大了吧？
　　反正争取在两人出来之前结束就好。
　　保险起见路州还是关了电脑的音量才登上的游戏，而后摩拳擦掌地一个神行飞去了洛阳。
　　牛车牛车，人头人头！风车转起来啊啊啊！！！
　　沉浸混战杀到一半，路二少发现玩游戏没有激动人心的bgm实在不过瘾，好歹心虚地转头看了眼身后依然紧闭的房门，终于还是朝背包里的耳机伸出了邪恶之手。
　　熟悉的厮杀声围绕在耳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的结果就是在身后一直紧闭的木门骤然打开的时候，某人仍忘我的沉浸在战斗的世界未觉世事——也就没有看到身后先一步出来的人在捕捉到他屏幕左上角的角色信息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意味深长，扫了眼此刻正坐在电脑前“尽情厮杀”的路州之后，对方调转脚步方向复又转身折返回房间，状似随意的与刚想要出来送他的老院长开了另一个原本无关紧要的话题的情景。
　　关上门前青年的眼底满是戏谑，看在……的份上，就再帮你争取十分钟。

　　心有余悸的路州站在门口和自家院长爹一起恭送青年离去。
　　路州看着他爹用自己从没见过的慈祥笑容送青年出来：“……小顾啊放心，令弟在医院一定会接受到最好的治疗。”
　　青年：“那我就代舍弟先谢过院长了，承蒙你们不弃他之前的鲁莽。”
　　院长：“你说笑了，都是犬子没轻没重，做出这样的事情。”
　　路州：“……”他好委屈，但是他不说。
　　双方又套话寒暄几句，青年才真正有了要离开的迹象。眼看着这酸倒牙的一茬终于要揭过去了，青年却在临出门前抬眸越过他爸朝他瞥了一眼。
　　路州：“？”
　　转了转眼珠，路州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想要伸出手与对方告别：“顾先……”生慢走。
　　伸手是本能，但是被握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全然不似方才对方刚进门时两人一触即离的握手，这一次对方不知怎么就突然有力的把他的手握了个结实，以此让路州在没有反应过来的同时十分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冬日里的一把火”。
　　……………………囧。
　　“路公子再会。”
　　“啊？哦，再会。”路州看着对方专注注视着自己的双眼，一时间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情愫。
　　………………再会？
　　这事儿不是完了吗？难道还没完！？
　　那厢青年却已收回了手，朝一旁的老院长颔首致意：“院长留步。”
　　路州看着他爸很是和蔼可亲：“小顾慢走。”

　　出了门之后大踏步离开的顾延凯在转过身背对了两人之后便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脑海中满满都是方才开门之后第一眼见到路州时对方一脸呆滞的可爱表情，以及中途出来意外获知的另一个信息。
　　记忆中总是身处阳光明媚中的三头身小男孩不住的在脑海中与刚才的青年交替涌现，陌生的青年被赋予自己所熟知的“另一个人”的性格特征，回忆中日渐淡薄的人物形象霎时间就生动立体了起来，最后在心底得出一个“果然一点都没变”的满意答案。
　　世界真的太小了，也太巧了，不是吗？

　　在停车场取了车，顾延凯给之前让先离开的助理打了个电话：“我中午直接回家，不去公司了，你把顾炘励的事情处理一下，不要让医院方面难做……呵，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对，你不用插手……把今天之内要处理的文件邮箱发我……恩。”
　　挂了电话，顾延凯好心情地驱车回了自己在外面的公寓。
　　男人打开电脑登陆游戏，才想起来打电话叫外卖。
　　按O打开好友栏，只见人数不多的列表里，图标是藏剑的某个角色头像依旧是灰暗的，男人想了想刚才在办公室里间老院长向自己表明的给自家儿子的“惩罚”，忍不住低低嗤笑出声。
　　回忆了一下不久之前看到的地图，顾延凯将自己的游戏角色移动到洛阳牛车的任务点，直到点的外卖都到了，又等了一会儿左下角的聊天栏里才收到系统提示——
　　【您的好友“十月□□雨”已上线】

　　顾延凯一点没有上午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精英形象，略带痞气地叼着筷子，点中了人群之中还带着无敌buff的那只成男二少。
　　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给“许久不见的好友”打个招呼，默默跟在对方身后飞去主城里面，临近年关，游戏里的年味比外面只增不减，顾延凯眼睁睁看着某只小黄叽在节日大使旁边一掀袍子单膝跪下，开始稀稀疏疏地刷带有猥琐表情的喊话。
　　“过年了过年了，帅气二少孤家寡人求军娘情缘！可聊天可暖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
　　叼在嘴里的筷子差点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的面部表情而掉下来，顾延凯取出筷子放回盒饭上，在屏幕外抱胸打量着对面的黄叽等到脑袋上的气泡没了再不紧不慢刷一条，如此反复几次，每天在公司都要决定几个重要决策的上市公司总经理大人，突然神情严肃地将游戏退到了开始之前角色选择的界面。
　　只见该账号右侧的三行人物栏，排在第一个的角色是名为“即白”的苍爹，第二个是花哥“曲岸持觞”，第三个留白。
　　他将鼠标移到最后那个空白的位置，点击创建角色，门派天策，角色成女，脸型导入……翻了翻之前找给顾涟知的成女数据，顾延凯挑了一张看起来十分妖艳的脸。
　　至于名字……
　　顾延凯随手从旁边书架上拿了一本古诗词。
　　……咬文断字地翻找了一番，顾延凯最终在电脑上输入了“未及簪”三个字……这应该够娘们了吧？

　　五分钟创建新角色完毕，顾延凯看着重新进入游戏画面的屏幕，嘴角忍不住漫溢出来一阵痴汉一般的笑意，想来要是之前有人玩了苍云之后还要去创建一个同是军爷的天策，他作为剑三资深玩家肯定无法理解对方这一行为的意义何在，并在心里暗暗鄙视对方无聊。
　　不过同样的事情一旦到了自己身上，顾延凯只想说：果然天道好轮回，这都是造化……以及，等将来某天某人知道了今天他做出的这一个决定，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浪漫？
　　价值千金的脑中此刻思考着一点营养没有的问题，表象之外，面容英俊风雅的男人却对着电脑屏幕中自己隐约的倒影露出了一个自作邪恶的笑容。
　　既然你想要一个“军娘”，那他就给你一个军娘。
　　不是说陪聊天还暖床么？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