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风御雪》白羿辰

26、虏掠

　　佩风也觉伤口处隐隐作痛，寻思他所说不无道理。何况此时疲惫不堪，实盼能稍歇，略洗洗痛处，料来也不至误事。自己身无长物，这大户人家决不致贪图我什么。倘若能借到马匹，行走更快，岂不是好。
　　将脏鞋穿上，随这男子进了大门。
　　下了门内台阶，院内正中是个大厅，厅内点了灯，朦朦胧胧的看到里面有人打扫。
　　身后大门哑哑的竟关上了，佩风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眼见这男子进了大厅，心中犹豫是否应该跟进。
　　片刻后大厅内走出十余人，看身形步伐均是男子，这些人走到近处，齐齐站在佩风面前，全数屈膝跪下。佩风心中觉到不妥，心想：“这是什么礼数？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子，进来略洗洗伤口便走，何以这些人对我行此大礼？莫非这些人都疯了不成？”
　　天色微亮，天上仍是飘着细雨。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孔，十数人直挺挺的跪在院中，并无一人开口说话，院内极静，佩风只听到自己微微的呼吸之声。
　　佩风心中有些不安，也不敢开口询问，僵持了不久，佩风身体微微发抖，直如身在梦靥。但身上湿冷，脚下隐隐作痛，身体感觉真实确切，决计不是梦！
　　十余人中为首一个轻咳一声，低低的说了一句：“请娘娘先换去湿衣罢。”
　　院中虽然跪了十余人，但鸦雀无声，这句话，佩风倒是听得清清楚楚。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及这句话令佩风惊诧万分，佩风只觉堕入一个极大的圈套之中，可究竟是什么圈套，自己竟一无所知。
　　这些人缓缓站起，为首那名男子垂首而立，语气更加恭谨：“请娘娘沐浴更衣。”
　　佩风哑声道：“你说什么！”惊惧之下，连声音都颤了。
　　这人听她语意中充满骇异，抬头凝视她片刻，佩风这时看清这人身穿红袍，满脸络腮胡子，甚是陌生。目光远及，眼前众人皆是男子，而且年龄相仿，内中并无一人女子，天下任何一户人家均不会如此。既无另外的女子，那么这人口中的“娘娘”当是自己无疑，可自己又是什么娘娘了？
　　她虽然武功高强，但自出渚桃谷之后，所遇之事无不大出自己意料这外，这时只觉内心深处恐慌惶惧，束手缚脚之极。一阵秋风袭来，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
　　这男子见她凝立不动，眼中尽是慌乱，当即转头对众人道：“快去找两个人过来服侍娘娘。”
　　片刻后两个年轻女子来到佩风身前，伸手便去相扶，佩风这时全身紧绷，如长箭在弦，早蓄劲待发，一遇外力，双臂一振之下，这两名女子一左一右摔倒在地，这两名女子竟是全然不会武功。
　　佩风见敌人已动上了手，眼观六路，伺机逃跑。左手紧握拳头，右手二指凝力不动，乃是一招“雪上加霜”。
　　她不知身前众人武功如何，但求能全身而退便是。
　　这名男子躬身道：“惶恐之极，娘娘请息怒。”声音中满是惊惧。
　　两名仆婢退在一旁。
　　这时天已大亮，十数人均躬身而立，并无一人上来攻击。佩风更不答话，双手齐出，手指疾若闪电，攻向身前这络腮胡子。
　　这人身材略胖，身手却颇敏捷，一个转身，便要避开，饶是他身法极快，佩风手指如风，已击中他肩井，但触手生硬，似乎他身上穿了软甲之类的防身衣物。
　　佩风心下大骇：“这些人不怕拳脚加身，我却又不曾带得武器，这却如何是好？这番定死在此地。我为什么要贪图片刻安逸？中了这些人的奸计。我死了也不打紧，只是泰山派和武当派的众人，还有临花……”
　　这些人自不知她在这片刻之内便转了这许多念头。她心中转念，手上丝毫不慢，左掌拍出，正中这人胸口，这人闪避不及，连退数步，“哇”一声，口吐鲜血。
　　十余人齐声大呼。
　　佩风一招得手，双足一点，正欲追击，却闻身后一声断喝，忙侧身一避。转身之际看清偷袭的是人瘦高男子。
　　这男子一拳落空，蹂身再上，佩风心想这些人既穿了软甲，我便击打他头脸。右手二指点出，直取这男子双目。
　　这男子却一味闪避，绝不出手还击。
　　佩风手指长伸，正抓住这男子腕上命脉，这人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佩手手上加力，教他全身动弹不得，这高瘦男子却低头伏地，说道：“李大人虽救护不周，但他家中尚有妻儿，求娘娘饶他不死！臣崔举与娘娘动手，不敢乞怜，以死谢罪！”
　　那络腮胡子叫道：“崔护军！”
　　佩风心想为何这人却不还手？忽觉手上渐沉，这高瘦男子竟似没了骨头一般。
　　百忙中低头一看，这男子额头触地，双足后蹬，佩风提起他身子，却见他口吐鲜血，双目紧闭，竟是自尽了！
　　佩风自恢复记忆以来，从未杀过一人，这高瘦男子此时在自己手中软倒而死，心中又是讶异，又是害怕，一时之间，恐惧、惊动、慌乱、懊恼诸般情绪纷至沓来，脱口而出：“我……我……不是……”惶怖之下，喉咙之中咯咯直响，竟说不出半句话来辩解。
　　那络腮胡子大呼：“崔护军！”竟以头碰地，哀号不已。方才若不是这崔举偷袭佩风，他已被佩风击中，这时见他自己，全是因为得罪了佩风，以死谢罪，心中难过，眼泪扑簌簌的掉落。
　　这时大厅右侧廊下走来一人，光头僧袍，身披大红袈裟，竟是一个和尚。不过他身上僧衣颜色鲜艳，与龙吟所穿单色僧衣颇有不同。
　　这僧人手捻念珠，满面皱纹，年纪已自不轻。
　　这名络腮胡子的李大人见他出屋，忙过去相扶。歉然道：“惊动了朝彦大师，下官真是该死！”这老僧缓步得来，问道：“不知因何打斗？”
　　李大人道：“下官救护不周，娘娘见责。崔兄弟他不敢与娘娘动手……已自刎谢罪了。”
　　这老僧双手合什，道声佛号，对佩风躬身行礼。
　　佩风一年前在东缅寺便司法师一职，助龙吟译经，心中早将自己当成是出家人一般。这时听到这老僧口宣佛号，心中略安。见他双手合什，情不自禁的收了架势，也是双手合什，躬身还礼。
　　这老僧朗声道：“阿弥陀佛，娘娘即死而复生，万不可再动杀戮。该当放下屠刀！”
　　佩风在东缅寺久习佛经，对这些佛语谒言早深映脑海，适才便因崔举死在自己手里懊恼不已，这时听到这老僧口说佛谒，直如当头棒喝，心中悔意既生，杀气顿消。
　　口中道：“是！可我被无妄之厄所困，不知该当如何？我师姐被困庙中，不知当如何解救？”
　　这老僧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能度一切苦厄。”
　　佩风道：“难道眼睛所见，耳中所闻，皆是虚幻？”
　　耳听这老僧道：“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
　　听到此处，只觉心中安畅无比，不由脸露微笑。这老僧见她微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续道：“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碍，无碍故，无有恐怖……”
　　佩风对这波若波罗蜜多心经甚是熟悉，口中喃喃道：“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这老僧柔声道：“娘娘累了，请歇一歇罢。”佩风忽觉全身疲软，眼睛发涩，眼皮一沉，便想睡去。但念及临花命在旦夕，庙内诸人等待救援，当即摇摇头，吸气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