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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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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你觉得这样可以么?”她举着素描簿眨着眼睛问我。
“唔,不错啊。”我抬头瞟了眼,道。
“真的。”她皱眉,侧过脑袋。
“是啊。”我一边应着,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画具。
“其实还是不好吧……”她噘起嘴巴,开始撕扯手里的纸张,被我一个箭步夺了下来。
“怎么了啊,我不是都说不错了么。”我颇为心疼的替她揉平那些纸片。
“胡说,你那么敷衍,一定就是不好了。”她不依不饶的喊,眼眶倏地就红了。
心头一窒,自然的揽过她的肩,安抚的拍着她的背:“乖,真的不错,没有敷衍。”
然后她娇小微弱的温度贴到我身上,明明是实在的,却又觉得飘忽。
“银,别离开我……”
又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发生让她不快乐的事情,做出让她不快乐的举动,最后的最后,她总是会呜咽着要求我不要离开她,可是……我们讨论的是画,有关系么。
心里想归这么想,手却还是加大力气抱紧她:“不会离开你的,怜,不会的。”
不会的,的确不会,从来没有想过那样一种可能性,只要你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离开你”这三个字其实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我的思维里,所以,“怜,自信一点。”
没有回答,怜只是反手紧紧抱住我,仿佛要将我嵌进她身体般的义无反顾,不留余地。
怜啊怜,我该拿你怎么办?
“很晚了,早点休息好么?”我说,她的呼吸扑到我颈窝里,有些痒。
“好,你陪我。”
“好。”
我陪她。
自从认识她之后,其实我一直在陪她,每分每秒,不离不弃。密切到,连我自己也常常觉得诧异。
我从来都是一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或者,现在我该说,是遇到怜之前?
那个时候我刚进大学,是自己喜欢的服装设计,却不是,自己喜欢的大学。
超常发挥了,晃进了这所重点大学,于是每天都要面对着那些号称天之骄子的家伙,没温度又自以为是的嘴脸。
很无聊啊。
所以我把自己那头紫萦萦的短发重新染黑,拿掉了左耳一排耳环,开始穿着宽大的T恤和深色的牛仔裤,低调的过活。
不过其实,还是蛮显眼的吧,冷漠的背着画架行色匆匆,怜说,那个时候看着我奔走的样子,优雅的像头鹿,让人不由自主想去探究。
于是,怜就来探究了。
我住的是双人寝,不过运气很好,室友空缺,于是,20平米的屋子,变成了我的私有财产。
那个清晨,有人敲门,从来没有访客来访过的我,诧异的开门,见到了怜。
她穿着水绿色的连衣裙立在门口,如若天仙下凡。
“你好?”她看着我,怯生生的开口。
“你好,请问……?”
“呃……我可以进来么?”
“呃……”我迟疑了一下,我一直不喜欢别人进入我的私人领域,可是,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子,让人无法拒绝呢。
所以我还是闪过了身,放她进来。
现在想起来,那一刻,我不仅仅放她进了我的房间,更是放她,进入了我的内心。
这真的是个如玻璃娃娃一般的女孩子,精致纤细,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我见犹怜。
就连生为女孩子的我,对着她,也只有想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愿望。
所以,后来的发展,便有些自然而然起来了。
怜通过种种手段搬进了我的寝室,开始我们隐讳其实又公开的同居生活。
再然后,我发现了怜的不安。
很不安,这个女孩子,眼神总是害怕的试探的,明明笑着,身体却总是在不由自主的退缩,意外的脆弱无助。
所以,这样的女孩子,真的需要被好好爱护的吧。
她说讨厌一个人,需要有人陪,我情愿放下自己的功课陪着她。
她说如果我要一个人外出一定要定时回报,我情愿被别人嘲笑也每隔一小时打电话回去。
她做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得到我的意见才能继续,我情愿不管自己的事情替她研究。
被束缚的日子虽然让习惯自由的我有些不自在,然而,被心爱的人依赖的感觉却可以让我忽略一切。
是的,怜,我爱她,可是……
我纵然小心翼翼的维护我们之间的情绪平衡,然而,需要小心翼翼,足够说明这段情感究竟有多么脆弱。
所以,一个疲累的疏忽,就会带来,毁灭性的裂缝。
“今天去哪里了?”
刚刚打开寝室的门,就看到怜一脸严肃的坐在椅子上。
“哦,遇到以前的朋友。”我颇为无所谓的应,把身上的东西搁到床上。
“怎么没有打电话回来?”
“咦……啊,我手机没带哦。”我歉意的拍拍脑袋,接着从抽屉里翻出白色的Nokia,向怜示意我没有说谎。
“外头还是有公用电话的吧?”她似乎并不想这么简单的罢休。
“汗,这年头公用电话比帅哥还难找啊。”我无奈的耸肩,半开玩笑的说。
“XX比帅哥还难找”这个句型,是我们学院通用的,校情决定,没什么特别意义,然而,这句本来颇为流行的话,对于此刻的怜,似乎起到的只有反效果而已。
“是么,今天不就去见帅哥了么?”她凉凉的开口,语气里是露骨的讽刺。
我一时语塞,怔了片刻:“你跟踪我?”
不会这么变态吧。
“碰巧看到而已,听你这口气本来是想瞒着我的?”她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的看着我。
怜你……真会联想。
我暗暗叹了口气,说:“没有啊,只是以前学校的学长,碰巧遇到了,多聊了两句。”
这的确是事实,那家伙以前就很照顾我,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和我相处的人。
“哼,一聊聊到夜深10点么……话还真多啊。”她显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
“那家伙话多,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些不耐烦起来。
然后,我看到怜低下了头。
每次她这样,就表示,她伤到了。
我不免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抱歉抱歉,我口气不好。”
我绕到她身后,搂住她。
“银,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她的嗓音闷闷的,似乎克制着什么。
又来了,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会扯到这个上面来?
“没有。”
“可是你以前从来不会晚归不报备的。”
“我都说我忘记了啊。”一而再的解释,弄得我火气有些大。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有忘记过。”
这话在现在的我听起来,实在有些无理取闹,于是我的口气变越发不善起来:“现在忘记了不行么?”
她的身子明显一颤,然后抬起头:“那么现在,不喜欢我了也行啊……”
我……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联想呢?
“怜你爱我么?”
“爱啊。”
“那么为什么不信任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怀疑我?你究竟在不安些什么?!”我按着她的肩膀,朝她喊。
“我只是害怕是去你啊!”她抬头望着我,眼睛里满是雾气。
“要我说几遍我不会离开,你才会放心呢?”这个理由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说服我了,一次两次还好,可是怜,你是一直在害怕啊,这样的你,也会让我觉得挫败啊。
“可是,那个是男孩子,那样才是正常的,而我们……”欲言又止、
“什么正常反常,谁规定的?”这么虚假的东西,为什么会被这样执着?
“为什么一定要被别人认同,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是么?你总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别人肯定,可是,那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自己解决呢?”
“很累啊,怜,这样的你,让我很累啊……”终于说出来了,这份压抑的疲倦,这份隐匿的无奈。
然后她的手慢慢从我肩头滑落,接着我听到了从她口中喃喃的细语:“银……你果然,也累了呢……”
她的声音缥缈的,恍惚的,无声无息的融化到空气里头。
“也……?”
“果然……只要了解了我的,都会离开呢,你跟他都是一样的。”
啊……他,“你每一次都会想到他呢?我都怀疑你心里的那个,究竟是谁。”
“我爱的是你,银,一直是。”
“那么相信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要念念不忘!”
“不行的,银,不行的……”她看着我,有水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滴到手上,令人灼伤的热度。
然后她站起身,旋开门,再轻轻关上。
她走出去了,走出了这个房间,也走出了我的生命。
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怜,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踪迹全无。
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走的那么轻易,轻易的,让我怀疑过去所有的真实。
我也始终不明白她的那句“不行。”
为什么不行,如果爱我,为什么连忘记过去,都不肯尝试一下。
无论结果,为什么,不愿试试?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过往的时候,有一天,当我自己也对着别人说出不行的时候,我才忽然明白,原来怜拒绝的,不是抛弃过往,而是重新开始。
不行的。
她已经学不来怎么去爱了,所以无论如何继续,她还是会不安,我还是会累。
不行的。
这样坚持,带给彼此的只会是无止境的伤害。
不行的。
所以,她消失。
不行的。
我们之间,或许一开始,就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身上背了我看不到的伤,很深很重,隔绝了所有尝试,不论是她想,还是我要,全都不行的。
我忽然想到了她刚见面的时候,送给我的那一枚灰色的银币。
很古老很古老的东西,可是,上头的痕迹,却还是清晰如初。
有些东西,刻到了心上,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唯一能作的就是带着它一直一直轮回,没有救赎。
怜,我还是爱你。
可是,我还是抓不到你。
你自己背负上的不安,除了你,没有人能帮你解脱。
所以我还是无力,无力的爱着你,无力的想着你,无力的,只能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