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包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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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皇上传您进去呢。”
身着墨蓝蟒袍的中年男子微弓着身，仔细地替来人撩开门帘，在二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男子极快地咬着牙齿，含糊不清地说道：“兰妃。”
少年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拢在袖间的双手却倏忽攥紧。
居然重生回了这个时候。
金碧辉煌的寝宫内，端坐在桌前的成武帝穿着宽松的便服，面无表情地批阅着奏折，桌前跪着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个弱柳扶风的清丽少妇，一双杏目泪光满溢，神情凄楚；小的那个是个半大少年，披散着半长的头发，小脸儿苍白饥瘦，下巴尖的像锥子，他瞪着灵动的大眼睛，不安又惶恐地盯着脸色淡淡的成武帝。
卫卿玘垂下视线，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这两个字，他说的极慢极轻，仿佛在品味咀嚼着什么。成武帝抬头看了看他略带青白色的脸颊，皱眉问道：“卿玘，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回父皇，许是昨日儿臣睡得晚，脸有些浮肿所致。还请父皇原谅儿臣殿前失仪之罪。”
成武帝挥挥手，搁下了手里的御笔：“无妨，你起来罢。卿玘，父皇问你，可还记得你兰娘娘么？”
卫卿玘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个清雅如莲的女子总是披着一袭蓝衫，梳着飘逸的凌虚髻，袅袅婷婷地走在雨后的皇宫里。她做得一手好菜，几个年幼的皇子帝姬总喜欢围着她讨要糕点解馋，小小的卫卿玘自然也不例外。他记得那双沾染阳春水却依旧白皙秀美的双手，更记得它抚过自己发顶时那令人贪恋的温度。
八年前，汉中暑热难耐，兰妃数次中暑昏厥，父皇怜惜她身娇体弱，特许安贵妃带着她和年纪最小的许答应一起去别院避暑。不料途中竟遭山寇洗劫，许答应当场毙命，安贵妃和兰妃被劫匪掳走，此后不知所踪。
成武帝望着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小小少年，感慨地说道：“朕当时轻狂无知，以为她只是中了暑遂不甚在意，谁知兰妃并不是中了暑气，而是怀了身孕。一女子在采药途中发现了被丢弃在一边的婴孩，遂抱回去抚养长大。兰妃的胞妹外出时偶然遇见了他们，见那孩子眉眼与兰妃有几分相像，便接回了晋国侯府养着。晋国侯前几日告知朕这事儿时，朕都不敢相信……”
他与兰妃并非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是他强取豪夺，毁了那如画的女子从小订下的姻缘，几乎是粗蛮的把她娶进宫里。或许是男子天生刻在骨里的征服欲，兰妃对他越冷、越想反抗，他就对她越有兴趣，越想征服她。可当她忽然柔情似水、百般顺从时，他又觉得意兴阑珊、百无聊赖，很快便冷落了她。八年过去了，他早已遗忘了当初椒房独宠的女子，可见着眼前这男孩儿精致的眉眼，记忆里被掩埋的片段忽而翻涌澎湃。他依稀记得，兰妃也有一双这样灵动的杏眼，只是这孩子望向他时，眼里是迷茫、惊惧与彷徨，兰妃望着他时，是冷冽、讥诮与憎恨。
不一样，他们不一样的。
……
“父皇，这是弟弟么？”
卫卿玘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打断了成武帝难得的感怀悲秋，“父皇，弟弟有名字吗？是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一起读书吗？”
“名字……”成武帝略一沉吟，便唤来外面候着的梁海，神色平静地说：“你去拟旨，八皇子从小体弱，朕甚怜之，令其于皇庄安养，今岁病愈回宫，朕赐名清瑄。然后差礼部择个吉日，将八皇子的名字登进玉牒里。皇子回归是大事儿，你待会儿去给钟粹宫传个话，让皇后好好办一办，提提喜气儿。”
“喏，奴才遵旨。”
梁海点头哈腰地退出门去。外面正是寒冬腊月，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靠在门檐儿前偷懒的徒弟小栓子一见师父神色匆匆地撩开门帘，急忙哄走旁边给他撑伞遮雪的小太监，自己怀里携了把油纸伞满脸谄媚地靠过去：“师父，是不是万岁爷差您去……？”
“滚你奶奶的腿儿。”梁海狠狠横了个眼刀过去，“万岁交代我的事儿也是你能过问的？根子没了难道脑子也丢了不成！！”
小徒弟本想讨好卖个乖，没想到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训，只好讪讪地摸把脸，安安静静地给师父打着油伞。
梁海拢着袖子，看着暗沉沉的天幕吐出口浊浊的白气。想起万岁清冷的目光和太子晦明难辨的脸，他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这天啊……怕是要变喽。
……
屋内，成武帝把太子叫到自己身畔，对跪着低声呜咽的小叶氏温煦道：“你起来罢，把八儿带得近些，让朕好好瞅瞅。”
“是。”
小叶氏低眉順目地应和一声，牵着双腿打颤的卫清瑄膝行几步，规规矩矩地跪在卫卿玘下首不远处。
成武帝悠远绵长的目光紧紧钉在他身上，似乎在透过他去看什么远去的故人。
卫卿玘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嘴。搁在女子身上倾国倾城的一张脸，偏偏安上了男儿身。看着不伦不类，可细细一品，又有些诡异的和谐。
怪不得上辈子他领兵的时候要带个面具，顶着这么张女性化的脸孔，怕是难以服众罢。
可戴上又有什么用呢？关于皇八子魏王“形容甚美，丰神俊朗”的溢美之辞，早已传遍大明的每个角落。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现在，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小小的瘦瘦的一团，可怜兮兮的跪在地上，不安又惊惶的打量着自己，打量着父皇，打量着姨母说的皇宫——他未来的家。
卫卿玘凌厉的眉眼慢慢软化下来，他几乎是爱怜的看着紧张得要厥过去的卫清瑄。一种莫名的感情丝丝缕缕的扯着他的血肉，让他的灵魂都痛得蜷缩起来。
延庆宫中一时间落针可闻。小叶氏紧紧扯着卫清瑄的手臂，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卫清瑄红着眼睛抿着嘴，小脸儿都快皱在一起了。小叶氏的手劲很大，右臂被她掐的生疼。委屈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迟迟不曾落下。
他不敢的。生母不要他，他跟着养母辛辛苦苦的过活，每天都要出去乞食不说，还要好吃好喝的把她伺候舒坦了，否则动辄就是一顿棍棒辱骂。后来被小叶氏用五两银子买回府去，请了嬷嬷教他基本的礼貌礼仪。夜里安寝的时候，小叶氏就像恶鬼一样把他紧紧地勒进怀里，口里念咒似的在他耳边重复念叨着：“你要乖，要听话，不能惹了你父皇生气，否则你就还要过之前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你要留下来，记得，你一定要留下来……”
他不敢不留下来。那一晚晚磨人的噩梦，小叶氏一句句机械的呢喃，之前受尽的苦楚和白眼，他都不想回忆起来，他不想留在养母和小叶氏身边，所以哪怕是这个“父皇”看着很凶很凶，他都不能再被小叶氏带回叶府去。
于是他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哑着嗓子喊了成武帝一声父皇。
“嗯……”
高大英武的男人反射性的微微颔首，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把人叫起：“朕都糊涂了，让你们跪了那么久……快起罢。卿玘，八儿以后就和你们兄弟几个一起住在沈园，你年纪大，性子也沉稳，父皇就把清瑄交给你了。他若有什么难处，你便多多照拂他些。”
卫卿玘单膝跪地，抱拳顿首道：“是，儿臣领命。”
他侧头看一眼下方望着自己的卫清瑄，唇畔掀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泽成，这辈子，我会对你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