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木命杜杜

1、 楔子

　　那天，没有风，立秋的节令虽是已过，可是天气却像是耍着老虎的威风，很热，空气很潮湿，却似乎也没有下雨的迹象。
　　清江师范学院的门口内侧很热闹，人来人往，学校道路两侧密集的香樟树下摆着一拉溜的红桌子，每张桌子上立放着一个红牌子，每张红牌子上都用毛笔写着“什么系什么系接待处”的字样，桌子的头顶上则拉着“欢迎新生进校”的横条幅。二八年华的男男女女，喜气洋洋，背包提箱，亲热家常一般，叙旧，结新，攀关系，好一番自由快乐的洞天福地。
　　一女孩，穿着一条粉底白碎花的过膝连衣裙，白的人造革的皮鞋，站在清江师范学院的门口，从背面看女孩有着欣长健美的身材，尤其是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从正面看，女孩秀美的峨眉淡淡的蹙着，乌亮的杏仁眼包含着疲惫，饱圆白皙的脸庞上半起着红晕，让她原本就貌美的容貌更添我见犹怜的心动。她的旁边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汉子的脸颊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他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大袋子。
　　两人此时站定，都看了清江师范学院那古香古色的牌匾，然后又望向大门里面的“洞天福地”。
　　“走了，杏儿。”
　　“爸，你先走。”女孩儿上前来扯了一下中年汉子的后衣襟。
　　“这娃儿，到了你们学校了，还这么害羞，还大学生呢？我看我走了你还会哭？”
　　女孩撇了撇嘴，摇了摇脑袋，一副被宠的没有样子的样子。

　　“九八届中文系接待处”林荫道左侧一拉溜桌子上放着一个长长的红牌子。
　　女孩跟在中年汉子身后走上前。

　　“中文系的美女，理工系的汉，英语系的菜花到处蹿……”一个背对着她们的大男孩正坐在接待桌上手舞足蹈的向站在他面前的几个“豆蔻少女”大声的嚷嚷着。
　　“豆蔻少女”们见到有人背着包来便一齐向她们面前的男孩呶呶嘴。

　　“嗨，叔。”男孩转过身来，笑容可掬。
　　“哎——”中年男子亲热的答应着。
　　“来，杏儿，快叫哥，叫哥哥！”中年男子突然灵敏的让开身子，把隐藏了半个身子的女孩拉到了男孩的面前。
　　男孩呆看了女孩一眼，瞬间脸涨的通红，“豆蔻少女”及她们旁边的几个男生挤眉弄眼的笑起来。
　　女孩也先是一愣，然后开始为父亲的所作所为红起了脸。尴尬，羞涩，犯难情绪一股脑的就冲到了血液里，女孩翻了一个白眼给中年男子。心里叨咕着：“这哪是哪呀，爸，你以为这是在我们农村，见了比你大的都叫什么子强哥梅花姐的！真是的。”
　　“哦－－不用，不用，叔叔，不用的。”那个大男孩，一边忍住了将要失声的笑，一边直往后退，像是有人要轻糟践他的样子。

　　“啊——哦——”一声响亮的发自肺腑的滚动喉头的声音将周围几个系的接待人员及被接待者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女孩再也忍不住，吐了。她在火车上吃的一桶康师傅现在变成了一滩黄色的泛着酸味的糊糊。她现在终于知道村里的大婶，三娘们经常说自己只要一坐车闻到汽油味就会干下丢人丧德的事是什么了，就是眼下她这样儿的。不过她万万没想到是自己真属于那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她不仅上吐，眼下肚子也正在翻江倒海的想要一泄为快。
　　“爸，我想上厕所。”女孩扭捏道。
　　“我不知道厕所在哪儿，快让你哥带你去。”
　　女孩一听差点儿没把持住自己的，那真是听着有意说着无心呀！
　　从厕所出来，女孩想想都后怕，今天真是差点……如果真发生一差二错的，那可是上吊的心都有了，这恐怕比被色狼轻薄还可怕。

　　“快叫呀！杏儿”。中年汉子没有理会女孩刚刚的失态，笑容可掬的望着从后花园般的厕所出来的女孩督促到。女孩也望着中年汉子，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抵抗，因为她的父亲从小就是这样鼓励她的，幸运的是这次父亲没说：“乖，叫了，给大白兔奶糖吃。”

　　女孩知道四下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勉强的笑容都僵在了半空中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更别说还有那一滩糊糊挡在了前面。

　　“不用的叔，不需要，学校没有这样的风俗习惯的。”

　　“哥——”一声无奈，从女孩已经干裂的嘴唇挤出来，就像干涸的大地挤出的一滴水一样，她不想让笑容可掬的父亲感到难堪，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她要是这样做了，生活费找谁要去。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

　　中年汉子满意的点点头。

　　眼前这个大男孩已经彻底被这对父女俩搞囧了，只是一个劲的挠头。
　　女孩反而悄悄的端详起男孩来。
　　一张坏坏的笑脸，麦色皮肤，薄嘴唇，黑眼睛，双眼皮，笑起来是一排洁白的玉米粒大小的牙齿，狡黠而迷人。女孩在电视上看见过地中海的纪录片，那男孩就属于地中海风情类的——阳光。面对着这样帅气的男孩，女孩真有点难过了，今天自己的表现真是……哎，不堪回首，不提也罢……完全的差强人意嘛！硬生生的将一段原本可以“一见钟情”的爱情桥段毁的灰飞烟灭了。
　　此时女孩明白了什么叫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中年汉子收拾完毕现场，男孩帮着拎了一个包，带着他们向女生宿舍楼走去。
　　而后面早就窃笑成了一团。
　　哎！贻笑大方呀！

　　中年汉子和男孩在前面流星大步的走着，女孩则屁颠屁颠的在后面追。她现在是又晕又饿，她低血糖，腹部一空头就重了。虽是走在这林荫道上，但是汗水早已经侵透了脊背。她低着头只顾找阴凉处走，真的都没注意到，一辆自行车“嚓”停在了她的面前。
　　“啊——”女孩情不自禁的叫出了声，并且就此弯下了腰，似乎是脚拇指被碾到了，都说十指连心，一瞬间女孩疼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像针扎一样。
　　放着以往，女孩立马跳脚了，不骂的你狗血喷头她就不姓张了。可是眼下女孩的脚是无论如何也跳不起来了，身心加精神的折磨她已经够够的了。

　　女孩石榴粒似的上齿咬着下嘴唇，抬头直勾勾的望着跨在车上的主人。瞬间，眼里起了水雾，女孩有这个毛病，见到极美的东西定会激动的流涕。眼前高高在上的男生有着女生都为之羡慕的白皙皮肤，长长密密的睫毛微微上卷，眼神阴郁深邃，神情冷漠不羁，棱角分明的微薄嘴唇上扬着，竟有一种横扫一切的淡漠。起初看着像是阿波罗，再一看分明就是宙斯。
　　一向不信命的女孩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有点倒霉。
　　时间一秒一秒的随着人流倏忽而过，而眼前这个冷漠不羁的男孩和他俯视下的清新如花的女孩却像是被时间定格了起来，并且女孩做梦也没想到他竟是她的恶梦。
　　车主人似乎没有想要道歉的意味，他的耳朵上带着一个超大的耳机，不屑的俯视着蹲在车前龇牙裂目的女孩。然后他伸出食指，用食指指了女孩一下，又指向侧面，意思像是：滚边儿去。

　　“哎，小心点，你这小女子眼睛揣兜里了。”这话落入女孩耳朵的同时，女孩也被说话的人扶到了花砖铺陈的人行道上。
　　随着自行车的链条哐当一声响，车启动了，女孩站起来看见的只是白衣黑裤的背影。
　　“死海，黑海，啥人，这辈子别让我见到你，见一次骂一次。”女孩皱着眉嘀咕着。

　　“fuck，傲慢的家伙。”女孩身旁的男孩嚷嚷着向着那个背影挥了挥拳头。
　　“原来他也是一个门背后的霸王。”女孩暗自思忖道。

　　缓过神后，女孩发现中年汉子不见了。
　　“请问，我爸呢？”女孩抬起头望着男孩问道。
　　“走了，将你托付给我了”。
　　“啊－——”女孩扯长了声音。
　　“可我们还不熟。”
　　男孩哼哼的低声笑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小两口。”
　　“什么？”女孩的脸唰的就红了，她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可不这样那如何收场。
　　“ 买烟去啦！”
　　“哦。”
　　女孩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这个男孩的怀里半推半就着，便一使劲将男孩推出了几尺来远。
　　“耍流氓。”
　　男孩低头笑了，不知怎的心里暖暖的。这女孩傻傻的，可是真可爱。
　　男孩将地上的背包和手提包拿起来向女孩走来。

　　女孩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前这个高自己半个头的大男孩此刻像极了超生游击队里的黄宏。
　　男孩似乎也明白了女孩为什么笑，望着自己拎着的包也笑了。

　　不远处，中年汉子拿着两瓶鲜橙多“呵哧呵哧”的跑过来，女孩鼻子有点酸，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来着，突然有了写文章的冲动，不过她又使劲的甩甩头，假文酸醋的东西她真不爱，可自己又是怎么考上中文系的？有时间这个真得研究一下下啦。
　　中年汉子想要拿掉了抗在男孩肩上的那个最大的包。
　　“行的，叔”。男孩仓皇的用手来把包拉的更紧了。
　　“还是我来拿吧，你个城里娃，一碗饭吃大，走这么长时间的路肯定是累坏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古月，古月胡的那个古月。”
　　“小胡，你是本市人吗？”
　　古月：“……”
　　“是的……叔。”
　　“我姓张，叫张祁国，在我那土疙瘩地儿人人都称我‘鲁提辖’，我年轻时那可是：拳打八方来客，手提……”
　　“爸——”女孩在后面一声尖叫。
　　中年汉子立时转过脸来看了女孩一眼：“哦……不说了……不说了，说过不说的，我记着 ，但你看小胡他是自家人，自家人，是吧，小胡。”

　　“人家不叫小胡，叫小古。”女孩向父亲纠正道。
　　“噢，不叫小古，叫小胡。”
　　“错了。”
　　“哎，爸爸真老了，掂不清什么胡，什么古的了。但是你的照顾你自己。女娃娃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爸爸真的再也管不了你了，庄稼不好就一茬，男人好不好一辈子。 ”
　　女孩：“……”
　　女孩掉了一头的黑线线。
　　男孩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