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行动丨粮食]九死》不知愁

1、第 1 章

　　* 粮食向，无CP。

　　*
　　踩点本来花不了这么长时间，奈何两人返程途中被一个蓬头垢面的算命先生给叫住了，一来二去，耽搁了得有半个点儿。
　　那人擎着一杆破破烂烂的招牌，上书“扶乩占卜”四字。高刚见了，第一反应是，嚯，居然还写的中文。顺带一提，他的第二反应是，妈的，都是中文怎么还有个字不会念。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方新武已经三两步走到神棍的摊位前边了。他瞥到小桌上的摆设，一个沙盘，一只木架，木架下头不伦不类地悬着支圆珠笔。想来大致的流程就是由人托着木架，任笔尖在沙盘上移动，再以此图案进行占卜。
　　“不就是请笔仙么。”高刚从鼻子里喷出一气，“走了走了，这种骗小孩的玩意儿……”
　　回身一看，方新武已经搬着马扎坐在那神棍对面了——毕竟还是小孩子的心性。虽说也没什么不好。
　　高刚看了眼表，又给队里的其他人发了简讯，这才走回方新武旁边。他倒要看看这江湖骗子能翻出些什么花样来。
　　“二位看上去不像是寻常的游客商人。”别说，这神棍的中文还挺标准。
　　“我们既不像游客又不像商人，那究竟像什么呢？”方新武问。
　　“像是要办大事的人。”神棍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不像某些算子还会捻胡须摆架子。他看人的时候偏着脑袋，视线不怎么移动。高刚绕到他的一侧，望见他一只眼睛有伤，另一只眼里蒙着翳，大概也不怎么好使。
　　“这话有谁不会说？”方新武笑出声，“不过我爱听。”
　　“可是，要办大事，还得有条件。”
　　“什么条件？”
　　“因人而异。你心诚，心诚则灵。”
　　方新武抬眼望向高刚。后者抱着臂，颇为不屑地转开视线。
　　大小孩也不管倔驴对自己有多大意见，回过身用前臂撑着膝盖，兴味盎然道：“那你说说。我听着呢。”
　　算命先生把手抄进袖管里，挺直腰背：“圣人无心。”
　　“说人话。”
　　“要做大事，得先把自己的心放空。心里要装大事，就容不得其他。”
　　“说得倒轻巧。”这回方新武也不屑起来。
　　“正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心病尚须心药医，解铃还得系铃人。”
　　“说人话。”
　　“再去见那人一面，或许就能解开你的心结。那人抛给你一个问题，也必将带给你一个答案。”
　　“可她死了。”
　　方新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燃，一气抽下小半根，半晌又道：“他也死了。”

　　茶叶田里的那一记枪响和十数年前剧院舞台里的枪声重合起来，他闭上眼睛，任凭回忆在脑海内慢慢燃成灰烬。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一瞬间蔓延了近百年。然而并非如此。斧柄尚未烂朽，闹市中来去的也不过都是凡人，而身旁的高刚则连个哈欠都还没打完。
　　“总有机会，总有机会。”那神棍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呸呸呸，有什么机会。”高刚终于听不下去了，扯着方新武作势要走，“晦气。”
　　神棍听了，也不气恼。正在此时，木架上的乩笔忽地动了起来。神棍用唾沫润湿毛笔，把沙盘上的图案描在纸上，递给方新武。
　　方新武接过纸片，神棍却仍旧摊着掌心挡在两人面前，直至方新武打赏了几张纸币他才堪堪作罢。
　　“难得见到有缘人，不如再送你一句。”神棍小心翼翼地将纸币收进袖口。
　　“你愿意送，我们还不高兴听呢。”高刚白眼道。
　　“烧木成炭，熔金于火。”说着，神棍朝二人深深一揖，“变或不变，本就不在你一念之间。”
　　“坑钱玩意儿。”走出百米开外过后高刚似乎还不甘心，忿忿地抱怨道：“净说废话。”

　　“字条上写的啥？”
　　方新武摊开纸片，笔迹龙飞凤舞，虬结成“九死”二字。
　　“上战场之前提什么‘死’，不吉利。”高刚夺过纸片，捏吧捏吧就给扔了。
　　“九死一生，也挺好。”方新武却把那字条重新拾起来，展平，又夹进钱包里，“不算太糟。”
　　“你还真信这种东西？”他问。
　　“好玩儿嘛。”他答。

　　半路上方新武又改了口，说是他本人其实不信这些有的没的，大家都是唯物主义的好战士，不兴这一套——但话又说回来，他身边倒有不少人总叨叨那些个怪力乱神的，耳濡目染着，便也觉得有意思起来。
　　高刚不用猜也知道他说的究竟是谁。只可惜她已经去世多时了，哪还算得上“身边人”。
　　他懒得拆穿方新武，转身摇下车窗把烟屁股往外一扔：“这边的夏天是不是没个头啊？”
　　“可不是。”
　　“嚯，够呛。”
　　“习惯就好。”
　　“那你回去之后估计得嫌天冷了。”
　　方新武笑了笑，没有答话。高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毕竟他回不回去都是个问题。可话又说回来，留下有留下的好处。对了，那神棍还说什么“熔金于火”，就这几个字他还勉强能听进耳朵里。

　　等高刚真正发觉此话不假，则要到很久，很久以后了。

　　小女孩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牵着高刚，走出没多远就跟她爸抱怨起手酸。他见了，附身把糖葫芦从她手里接过来，顺带自己也咬一口，还没全部咽下去就止不住地咳嗽，齁的。
　　“咳咳，后来啊，”他挣扎着把气捋顺，接着道，“后来那遭了火灾的人家就在废墟里寻出一块金饼来，原来是那些金银首饰被熔在了一起，而真金是不怕火烧的。”
　　“再然后呢？”女孩儿的眼睛闪闪发亮，跟盛满星辰一般。大概小孩的眼睛都是这样。他没来由地想。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啊？这就结束啦？”女孩儿竖起眉毛，显然对结局不甚满意。
　　“人这一辈子统共就几十年，哪儿来那么长的故事。”

　　缉毒警的遗物得过一道筛才能到家属手里。方新武的钱包被装在证物袋里交给了高刚，冷冰冰的。他把里头写着“九死”的字条取出来，揉成一团，却最终没能扔掉。

　　没寻到方新武的尸首，只能砌了衣冠冢聊以慰藉。墓碑上单刻了他一个人的名字，没放照片，苦闷得紧。
　　高刚点上烟，将它架在小小的香炉上。
　　“你不冷吗？”他站在墓碑前问，却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他冷不冷我不知道，你冷不冷我倒能看出来。”郁队从他身后走近，拄着拐杖，吊着臂膀。
　　高刚按下打火机，任凭火舌将泛黄发脆的字条吞噬殆尽。
　　“写的什么？”郁局凑上来，“九死……‘虽九死其犹未悔’的那个九死？”
　　“啥意思？”
　　“求仁得仁。”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他从烟盒里倒出最后一支烟，点燃，“不算太糟。”
　　“你说什么？”郁局听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
　　他抬起头，随后极轻极缓地将肺叶里的气息一吐而尽，烟雾盘亘在眼前，久久没有散去。他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同样是极轻极缓地，仿佛担心那些零落的语句会惊动什么人，或说，什么东西。
　　“我说，不算太糟。”
　　刹那间，有风自林间穿行而过。烟头的火星蓦地亮起来，旋即又，袅袅地，婷婷地，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