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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放下失败,迎接新爱 ...

  •   春未尽,梦已醒。走出疲软的心理状态,补救这个二十岁的晚春。她去了当地的一家电视台实习,由于音色出彩,风格出众,被破格录用为广播电台的一名音乐主播,周末还会去做演艺主持。剩余时间就是上课、泡图书馆了,偶尔也练舞、练剑,权当锻炼身体。梅雨季节的江南,终日微雨绵绵,踏着校园广播里的音乐,仿佛世界瞬间退去了浮华喧闹。小桥流水,四周的矮草高树,玉兰、梨花、桃花,树下还有些不知名的黄的、白的小花。这个江南的校园是宁静的,同时也远离了外界的污浊,还算干净。
      孙柬也时常发信息来关心一下她的生活,不过每次都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是个用功的人,学习结束就零点以后了。他总是那么清醒和理智,自己每一分钟干什么都有条不紊。小曦原本就是喜欢这样成熟、理智、稳重的上进青年。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年暑假,她去他兼职的公司找他,站在门边看见一个穿商务装的他在和客户交谈,爱慕的涟漪在心海荡开了去。可是,相见恨早,在一个女孩爱玩的年龄遇上一个不玩的男孩。小曦有时候也想,如果晚几年再遇到他,也许结局就不一样。
      苏彦在一连串的道歉追悔之后,被决绝地顶了回去。小曦觉得两个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坠落,感情的天空就永远阴霾。她把自己交给了时间,时间有一种奇异的削弱作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往事会减少它摧伤心情的作用,最后连感觉都变得淡漠,微不足道。
      倪克又再来过几次,却再没遇到她。偌大的校园,不知名姓,时间又有那么多的差别,或许只晚了一步,或许只差了一秒,想那偶遇竟是多么机缘巧合!他最后一次来过,站在竹林小道上,望着她当初舞剑的地方。没有月亮也没有风,竹子只默默地立着,黑黢黢的湖水在竹林的阴影下,没有一丝生气。这个夜他是寂寞无比的了,心中有而手中无是寂寞的,寻了而寻不见更添这寂寞的况味了,落寞的时候也嗤笑起自己的幼稚来,想这几个月来的蠢态,只因为一个有趣的眼神,长途驱车前来,寻不见的失落,寻见了又不敢搭讪的窘态。也许是一场灵魂出位的梦游吧!他嘴角扬了一下,开足马力,扬长而去。
      小麦搬出了学校,住进一间舒适的公寓。走之前,从一盒奖牌里拣了那张大运会的奖牌挂在了小曦脖子上,这是他在武术上的最高荣誉。他不再回学校了。
      倪克以更专注的姿态工作,成功地把品牌影响力扩大,经营范围也得到拓展。有时也拉着小麦去酒吧小坐,叙谈说笑之余,恍恍惚惚竟又想起那双淡漠的眼,那月下的剑舞,是暧昧的灯光还是幽蓝的月光渐渐酥软了他的心,“小麦,你有过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吗?”小麦怔了一下,脸色突然不那么轻松,他端起酒杯深深地抿了一口:“有。”柔软的灯光闪烁摇曳,两人自失地豪饮起来。走出去的时候,昏暗的街,漠然的灯,两条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的身影。
      月上中天,幽蓝如水的月光洒遍了江南小城的角角落落。闹市依旧歌舞升平,城市照明系统、商业宣传灯箱的繁荣之光在高空罩上了一层火红的密网,遮挡了人的望月之眸。再往边上去的住宅区和工业区倒静得多,月光就这样悠悠地给大地笼了一层银纱,停歇的机器和人在月下均匀地呼吸。这城是多水、多山丘的,静谧的夜,水也入眠了,水上的小桥默默地立着,映着背后黑乎乎的山。山不高,树却生得高大茂盛,像树堆起来的山,白天只要不走近就看不到它的山体,只见苍苍莽莽的杂生的树,夜幕下只见一片苍翠变成的青黑色了。
      小曦正策划着音乐节目的改版,小曦对音乐的理解,它像母亲的手或者水之于鱼。她希望可以把节目做成现代快速生活中的一杯暖心的茶,让人有坐下来小品休憩的愿望。她在内心深处有一个宏大美丽的愿望:关怀众心。《D调方舟》,对于D调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信仰会给人以强大的支撑和美好的向往。从组稿、片花制作、编辑,她全一个人包了,下周就可以上。
      “亲爱的听众朋友,我是主播小曦……”《YOU AND ME》的结束曲,下一期将会介绍岸部眞明。倪克觉得这档节目不错,岸部眞明的曲子也是他喜欢的。小麦托着腮沉思似的听着广播:“这个人好像她……”
      “你说谁?”
      “主持人好像我一个朋友。”
      “声音像?”
      “不光声音,还有感觉……”
      倪克嘴角动了动:“嗯 ,感觉……”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急切地对小麦说:“我想见见你那个朋友。”
      小麦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倾慕。”倪克毫不掩饰地。
      “我不能断定就是她,我记得她播的不是这个节目。”
      “那就去断定一下。”倪克转动方向盘,朝电视台方向驶去。
      淡绿的职业裙装,细长的颈项,高束的发辫,显得清爽成熟。她微笑着走来,如一朵清新的茉莉。“你好,我是陈小曦,你找我?”
      “是的,我喜欢你的节目,也见过你舞剑。”
      小曦惊异地停顿一下,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印象,“你见过我舞剑?”
      “是的,在你们学校的竹园。”
      “噢。”小曦微笑一下,“谢谢你对我节目的支持,我要回学校了,再见。”小曦是不太喜欢搭理陌生男人的,说着就朝车站走去。
      “我送你——”倪克紧追一步。
      “不用了,谢谢。”
      小曦还没走到车站,乌云就聚集到位了,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一点温热,哗——哗!大雨如注,像孩子“哇”得一声大哭。倪克追上小曦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躲进了车。倾盆大雨冲洗着窗外的世界,雾气不时地模糊着前窗,又一次次被擦去。车厢里是一片沉默,小曦的裙子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光滑的腿上,她用手轻轻拈起又轻轻放下。倪克捕捉到这一细节,从储备盒里抽出一条毛巾递给小曦,小曦接过却并没有用。
      “不知道你是警惕还是冷漠?”倪克转过脸来看她。她只默默望着前方。
      学校门口,倪克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名字和电话递给小曦:“希望你可以记得我。”
      小曦接过看了一眼,“好的,谢谢你,再见。”转身走向校门。
      倪克望着她纤瘦的离开的背影,手里还捏着那张纸,有一点成就感又有一点期待感,还有一点点的艰巨感。
      昏暗的酒吧里,小麦默默地坐着。他只是知道有那么一段时间小曦很快乐,幸福得甘愿像个小女人似的偎依在苏彦身边,也知道她后来又和他分开了,却不知其中原委,她不说他也不会问,但她显而易见的冷漠是比以前更深远了。或许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特别,就是这种冷漠的气息。小麦一开始便不畏惧并为这种气质所吸引,他相信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颗更火热的心,他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渴望去倾听她的故事,哪怕不管以怎样的身份,可是至今他对她的了解也只是冰山一角。世界上悲苦的女人常常有这样两种:一种以悲苦的经历、出身来获得男人的怜惜,或许会遇到一个心善的男人,那是她的幸运,也是一种机缘巧合;一种抱定一个高贵的信念,孜孜不倦,苦汁决不外流。
      “亲爱的听众朋友,我是主持人陈小曦。”我是陈小曦——陈小曦——小曦!孙柬摘下耳机,一个恍若隔世的名字,温柔声线近在耳畔却又遥不可及,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都蒙霜了。故乡原本因她而美得无以复加,如今也成了一个伤心地了,每到假期孙柬甚至有些惧怕归家了。校园中一起走过的路、躺过的矮坡、赏过的花花草草、在底下休憩过的大树小树,还有那不舍昼夜的流水清风好像都在嘲笑他这个蠢蛋、混蛋。她付在他身上的温柔、深情,他竟全不理解,她对他的爱和期许他竟全都辜负了。她那毫无表情径自流出的泪水,她绝望得漠然了的眼神,他真想把心挖出来扔远了去,它们就这样生生地刺痛它。露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孙柬像个孩子似的在深夜的短坡上恸哭起来。
      小曦整理着桌台,从笔记中掉落的纸片:“2005年7月15日开始,恋孙柬;2006年11月17日--2007年3月,忘记芒。”她的嘴角不知是苦还是笑地抽动了一下,那些时候,那段岁月,她竟把人生的某个阶段归属于某人了,她把纸片揉在手心扔进了垃圾袋。来电铃声响起,“你好,我是陈小曦。”
      “你好,我是倪克,还记得吗?”
      “记得。”
      “明晚是你的节目。”电话那头是倪克奇怪的紧张状态。
      “是的,谈岸部眞明的音乐。”
      “噢,我喜欢他的曲子,会准时收听的。不过今天不是为了和你谈音乐,可以请你教我舞剑吗?”倪克尽量压制自己的紧张和不安,努力以一种在商场上的笃定来说明来意。
      “对不起。”
      听到淡到缥缈的几个字,那不是冷,却叫人无法靠近,“噢,那不打扰你了,祝你明天节目顺利,再见。”放下电话,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面前这一盏灯下的这一片光亮,可是现在他的心已是茫茫夜色了。有一种寂寞是可怕的,它像蛀虫一样啃噬一个人的心灵,摧残他生命的激情,这种寂寞压抑不了,它源于人内心强烈的欲求,他想压抑却像给了这种欲求相反的力,思念强烈得令他坐卧不安。如果可以听到她一句话,得到她的一个笑,哪怕只是远远地望见她一眼,这内心的一片空虚也得了饱足啊!
      来电铃声再次响起,“你好,我是陈小曦。”
      “我在你楼下,方便下来吗?只是散散步可以吗?”
      “对不起。”
      “请你不要多心,只是和你跟同学散步一样的。”
      “对不起。”小曦放下电话,翻开刚合上的书静静读着。
      他双手插在口袋,仰头默默望着这栋女生宿舍,心仿佛一下子从楼顶跌到了地面。
      小曦合上书,关了灯,躺在床上。室友还没回来,她得以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只是却不能那么坦然地享受这黑暗中的自由,仿佛什么东西成了这黑暗的背景。
      倪克躺倒在湖边矮坡的草地上,有星星的夜晚,天空是这样美好。身下被压倒的青草还带着湿气,偷偷地侵袭着他的后背。他随意地舒展着身体,放松之后又嗤笑起自己的弱举来,竟像个高中生似的追求起女孩子来。可是是追求吗?他不觉得 ,他不一定是要让她成为他的女友的,只是一心地想给她幸福,可她似乎并不需要,她连一个共同散步的机会也不给他。倪克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样一个感觉模糊的女孩倾心。他也曾像她这样年轻过,也有过校园内外的爱情,也充当过几次“猎人”,当时只是需要有一个相配的女生陪伴,虽然并不是刻意伤害,但并非真爱的结合,结局总是会在预料之中的分开,但他没有检讨自己而任由它发生了。对别人不专注的人也会有不专注的结果。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这大概是暮春了吧,花草树木茂盛得像甜蜜的热恋中的情人,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吧。他讪讪地想着,起身回去。
      小曦被那黑暗的背景搅得不能静心,她蹑手蹑脚地下床,从阳台上望下去,空空如也的地面,一抹失望和一丝探求的希望催促她下楼:“也许他还没走……
      停车场里有那么多车,只是搭过一次他的车并不认得。停车场只有天花板上相距很远的一盏灯,她渐渐地朝黑暗里走去,站在昏暗里,她竟觉得自由起来。她或许并未来寻谁吧,只是给心寻得了一些安慰,她知道它并未死去,它还有生机,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欣喜的事。远处的进口走来了一位身材伟岸的男人,他上衣的纽扣开到胸前,有点皱了,好像是新弄皱的;他的头发有点乱了,但还可以看出它原来整齐帅气的风貌。他走向一辆黑色汽车,顺手地拿起钥匙低下头去开车锁。他没有看见她,黑暗里她靠着后墙,她与她的影子贴在一起都在静静地欣赏着这个男人。他打开车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一个奇迹,一个静止的奇迹。两双眼睛重重地叠在一起,他一步步走来,不是飞奔,每一步、一步步,敲在两人心上,欲拒还迎。相遇竟是如此美妙!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脸颊泛上一抹淡淡笑意,他猛地贴近紧紧拥着她。她的心仿佛瞬间从半空中揽到了一朵云,躺在上面静静地漂浮着,安心地闭上了眼,她的眼睛刚到他的嘴,长长的睫毛闭下去弄痒了他的唇,他重重地吻了一下。
      “我刚才就在这片草地上躺着,很舒服。”不太明亮的夜,风也正好,刚才瞬间都灰暗了的景物,现在倪克看来又恢复了生机。
      “它叫情人坡。”坡上青青小草是坐卧的地毯,棵棵小树是甜蜜的遮拦。
      “噢。”他拉着小曦爬上矮坡,“我们躺下好吗?”倪克伸出一只胳膊做小曦的枕头。“天上的星星很幸福……”
      小曦把身体弯向他的一边,从眼角的泪光中看到了一颗远星闪闪烁烁。
      他们互相都爱上了一个陌生人,也许正因为陌生才有可能建立一种全身心的信任。情人就好像一个人内心需求的隐性指标,他也许从未知道自己是一个渴望付出和守护的人,她也许现在才开始了解自己有多么需要安全感。
      阳光明媚,这样一个清晨,透过窗帘滤去了灼气的缕缕日光伴着播放的优美音乐,如果人心可以停止,那么音乐也可以让时间驻留。小曦就这样坐在宿舍的日光里,静静地任思绪飘游。
      夕阳无限,倪克拉开窗帘,温柔的光线冲进来。扭开新买的收音机,如水的音符缓缓流淌而来,冲开一个人纷繁的心情,随着流水心似一条焦渴的鱼自在摇摆。他任身体深深地陷进沙发里去,□□蜷曲了,心却那么舒展,仿佛赤身裸体漂浮在水面上,水波轻轻柔柔地冲击着,偶尔被晃动一下。
      伴着音乐、韶光,有种微醺的沉醉。小曦觉得艺术家是永生的。生命的存在是能够被感知,艺术作品是艺术家生命的遗珠,它让艺术家瞬间的思想火光成为永恒的明灯。音乐继续,他的思考继续,他的生命就没有尽头。每次一个人坐在演播室里,就仿佛站在一片高地上,远眺着下面汪洋的海域,沙滩宁静,空无一人,只有海面上不剧烈的波浪一层撵着一层,轻轻悄悄地你追我赶,海风拂面,带来微咸的恬适。
      手机定时的闹铃响起,小麦放下手头的文件,扭开收音机,一股清风荡开他周围闷躁的空气,又似一溪碧泉漫漫地浸湿地面,没过腿脚,丝丝沁凉浸入身体。小麦感到小曦像专门为自己而选的音乐,它瞬间替代了周围的空气,充盈了他所有能感知的空间。然而正当人心沉醉、优柔之时又猛地袭来一股劲风强浪,仿佛要将人吹远了去、冲倒个翻。
      话语尽,音乐始。也许是音乐始,话语止。音乐响起,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苍白。音乐是一种纵情而不滥情的表达方式。在音乐面前,话语无尽的生活是一种错误,庸庸赘言的人是卑鄙的。小曦又偏偏地钟爱舞蹈,它是无声的诗歌、有形的音乐。它较音乐有了真实直接的动静和谐。音乐对人的灵魂是一种诱惑,启发人的情感,而舞蹈却是一种积极意义上的沉溺和迷失,是一种宣泄一种超脱,像走进一座黑暗的山洞,走尽时得见光明那一刻的平静、愉悦和眷恋之情。音乐使人沉静,使人有如从水草缠身的泥潭抽离上升,舞蹈却让人在泥潭中越陷越深,深到极致反而了然。美,殊途同归。
      这城的春天是短暂的,仿佛一年里只有冬夏季,春秋只是冬夏的尾巴扫过大地罢了。节气还是春天的,气温却已到了夏天。小曦本是最爱夏天的,一切都是那么浓烈,树的茂盛、早的茁壮、衣着的暴露,生命张扬到了极点,所有隐匿的都已到了火候,可以大胆坦露追求。可是现在她竟害怕起来了,漫长的夏天的假期,她该去哪里寻一个安心呢?电台节目她是需要再做下去的,却那么不情愿地继续留在这座城市,那意味着要与他朝夕相对。她害怕,害怕长久与人相处,害怕因久而生出的那更浓烈、依恋的感情,害怕因久而又挫败了这种感情。就这样淡一点、慢一点,细水长流。可是女人就是这样,潜意识里对自己和感情的把握明明已是这样精准了,却偏偏不能坚持己见。那看似浅浅的感性的担忧又总是屈服于所谓的理性。
      生活于她又是丰满的了。在他的承诺与温暖包围中,小曦的那一点点担忧都被期待与美满荡开了。倪克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带着小曦去了长江上的小岛野炊。从码头领了租用的野炊器具和购买的食物,乘轮船到达。长江的水不清,但浑浑的感觉更厚重,它毕竟流淌了千百年啊。因是浅滩,船摇摇晃晃地前进,不知遇到了江底的何物。小岛很近,十几分钟的水路就到了。他们从岛的东岸登陆,倪克牵着小曦爬上岛。麦子生长得很好,一条小路从它现在的风貌可以看出是被游人踩踏出来的一条“人造路”,扎在茂盛的麦田里,路的中间还横着一条狭窄的麦道,两边才是裸露出的坚实的地面。倪克和小曦分别走在路的两边,牵着的手触到了麦芒、麦叶。走过麦田,是一片树林,从麦田的这条路走到树林就分叉成很多条。天气灼热,走进林间,陡然荫凉。走出树林,惊了小曦一跳,那是一片戈壁还是沙漠呦,倪克看见小曦惊异的表情,微笑一下,牵起她的手踏进“沙漠”。走在上面有下陷的感觉,脚一踏进沙地,四周的沙粒便聚拢来埋没了鞋面的一部分,回头望那脚印却只有脚后跟大小的印迹了。他们在沙地中的一小片绿洲停下,选中了一颗伞盖最大的树,铺好台布,摆好餐具、炊具。倪克开始生火,小曦把食物串在竹签上,一会儿便四处飘香了。吃罢饭收拾好餐具,小曦从包里掏出排球,抱在腰间向江边跑去了。岛的西岸迎着东流的江水,日积月累冲积成了一片广阔的沙滩,水比来时的地方清澈得多。水中嬉戏、沙滩排球、拍照,倪克背着小曦往更深的水里走去。小曦把脸贴在他背上,日落的时候,太阳红红得从远方的高天渐渐没进不远处的山,江水也被映出金光。沙滩开始退热,倪克和小曦并排坐着,彼此并不多言,但这一刻的心情是相通的。人是自然的孩子,孩子在母亲的面前会相爱得更加坦诚。回去的时候倪克脚上沾的都是沙子,他用了两个袋子把脚包上,回去的路沙子太烫,袋子也破了,他就一会儿跑,一会儿跳,拣着小草走。一片落日的沙滩上,一个姑娘,一个跑跳着的男人。
      真正的夏天来了,周围的同学都回家了,他们是幸福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放假别人都欣喜若狂地回家时,她就有一种深深的落寂。她要去哪里呢?家是什么?应该不只是一座房子吧?所以习惯了一种云游的度假方式,寻找一个可栖息的时间、地点、人物。艾叶说,幸福是斯时斯地斯人的感觉。那么对小曦而言,家也是斯时斯地斯人的感觉。他来了,以一种家的姿态向她敞开怀抱。
      当一个女人手里攥着一个男人的房间钥匙、车钥匙,脑袋里记着他信用卡、电脑密码时,她就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她从未有过的热爱这个男人、眷恋这座房子,她欣赏他每一时刻的言谈举止,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她都一一收藏,闲暇时拿出来把玩品味。他衣物上的气味也对她有一种心安神怡的作用。现在若是让她去住宾馆一定是住不惯的,有家的人是排他的。对于居室的布置,他们有着惊人的一致——简洁明雅。她喜欢在每个房间里都摆上点儿鲜花,百合、茉莉是首选,清新淡雅。牡丹花开的季节,他们去看过附近一座山上漫山遍野的牡丹,开得妖娆恣意、富贵流金,可是小曦觉得此花只适合大片大片地生长于园、于山林之中,万不可领进家的。小曦喜欢每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支或两支百合或茉莉寂寂地斜卧在玻璃瓶里,映着初升的太阳透过纱帘的晨光。
      倪克要工作,整个的白天都是她一个人的,她喜欢这样的清闲和自由。除了费心在电台工作上,还参加了一个舞蹈班,喜欢一群人在一起跳舞,尽管老师的水平不敢恭维,她只微微笑笑继续跳。清晨她喜欢在小公园里读书,这城的山山水水怕是赏不够的,圈禁的水上总要横一座拱桥,垂柳、常青的矮树遍布所有有泥土的地方。这样的清风拂面,适好的气温使人神清气爽,可是能享用这晨光的人却极有限。跑步的斑斑白发,打太极的年逾古稀。清闲的仿佛只有老人,难道人一生的奋斗辛苦只为换一个清闲的老年么?青春闲光多么难得!也未必只是闲,可以从容分配自己的时间,没有压迫感地生活。她竟心疼起倪克来了,他像个孩子似的在自己面前,辛苦从不言说。小曦立刻起身,去学几招厨艺。女人爱男人时,会首先想要爱爱他的胃。
      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小曦欣赏着成品:清炒蚕豆冒着呼呼的热气和幽幽的豆香,凉拌西红柿汁水欲滴,买来的小鸡腿在水晶盘中摆放得整整齐齐,麻辣豆腐颗颗诱人,炖了一天的排骨汤在汤碗里飘着油花和葱末,薄薄脆脆的油酥饼装在漂亮的容纳盘里。山珍海味让人有一种吃不饱的感觉,简单温热的家常饭却让人胃口大开。小曦望着这一桌杰作,满心欢喜又口水欲滴,“亲爱的,晚饭好了,回来吃么?会有惊喜哦!”小曦难掩喜悦之情。“噢,什么惊喜啊我晚上还有事,你自己吃吧,晚上见。”……
      凌晨一点,倪克回到家,吻醒了小曦,“谢谢你,很好的饭菜。”小曦起身:“我去帮你热一下。”倪克把她按下,“不用了,我不饿,你也好好睡吧。”
      清晨,他走了,小曦看着桌上冷了的,倪克动都没动过的饭菜,她知道他忙,只是这样的自我安慰,她的心也只温不热了。
      从此,小曦提不起兴趣再下厨。
      《dance with my father》,“第一次听这首歌是高中的时候,一位英语老师在课上为我们播放的。当初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它简单、温暖的歌词,当父亲离开之后,也许我们能记起的真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节,而是那一个个微小却足以让人泪流满面的瞬间。他走了,再也没有人在我睡熟之后在枕下塞零用钱了……如果有机会与他共舞,我只愿扒在他的胸膛静静地等音乐结束。”演播室里,小曦已经泪水涟涟了,一副从容的外表下,其实是如此不安宁,父亲这个称谓是一根不忍触动的神经。“如果有机会与他共舞,我只愿扒在他的胸膛静静等音乐结束。”
      小麦托着腮,认真地听着她每一期节目。她的声音、她播放的音乐都对他有一种安定的作用,他每天接触的都是尽是一些金钱至上又挥霍无度的俗人,他听她的节目才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色,才能免俗。他从她的话中可以零零星星地收集她的心情,曾经、现在的感动。“我只愿扒在他的胸膛静静等音乐结束。”她是在等某一种感情吧,倪克能给她吗?她是想家了吧?她的父亲一定很爱她吧?当岁月流逝,也许有些心情还值得回味。
      倪克不再那么忙,可以随时给自己放放假。登山一直是他的爱好,一个阴阴的周末,他们去登山了。倪克背着鼓鼓的登山包,一手牵着小曦,其实小曦并不想让他牵的,她登山也很强的,把许多男生都甩在下面过,只是他伸手了,是一份关爱,她似乎接受起来更好。这山是主峰,绵绵不断的连峰遮挡了更远的视界。苍苍莽莽的树杂乱无章地生长,不像城市绿化的树那么规整,无论走到那座城市,树的形态都差不多:伞盖下并不允许生出多余的枝叶来。山上植物的种类很多,让小曦想起了卢梭在圣皮埃尔岛与大自然为伴的生活,也许人只有回归自然的生存,才能回归一种自然、平和的心境,思考才能如纯净的源源之水。在物质丛林里游走加重了人的骄躁、不安,那是生命的病态形状。天气只是阴却不想下雨,小曦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在山间有一种氤氲的雾气把周围渲染得神秘。天若晴了,景物自然清晰明朗,但易燥,到了山顶便不舒服,下雨又危险,这样不悲不喜的天气可以从容攀登。牵她的手出汗了,湿湿的腻在一起。山道很窄,他在前面牵引,小曦望着他弯下去的背,很幸福的感觉,幸福是这一刻我的手有着落。山体忽陡忽平,树也一段稀一段密,走到开阔的小平台,停下来躺卧,五脏六腑好像也全平摊开了,整个人放松到融入泥土。终于到达山顶,一览众山小,雾气氤氲,凉凉爽爽,小曦想起一部电影里的画面和现在仿似,当时主人公还有一句台词“死亡不是终点”,然后和爱人一起纵身跃下,爱是一场蹦极。倪克精神振奋,伸开双臂,仿佛这天下乃是他囊中之物,一副“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的模样,他揽小曦入怀,这时刻的亲吻是投入的。
      下山之后正赶上附近一个集镇的下午市场,扎头巾的大妈叫卖着水果,蔬菜摊鳞次栉比,很破旧的一条街熙熙攘攘,大人带着小孩,男人围着女人,仿佛是到了另一番世界。在这破旧却生机的街上,他们牵着的手更紧了,人生不过如此,加增知识就是加增忧伤,越自以为明白欲望就越旺,人心就越不满足,何苦为俗事所累呢?守着一个心爱的人简简单单过一生不也轻松愉悦嘛!
      夜,闷躁。“信息来自小金”:“小曦,我和他分手了,不要安慰我,你知道就好。”并非沉睡,惊醒后更加清静,默默……“我知道了,你还有我。”小曦转过脸来看见倪克熟睡的孩子般的脸,她钻进他身体笼成的空洞中去,同时又害怕孤独的恶爪从背后偷袭,百无聊赖,夜是如此聒噪。

  • 作者有话要说:  爱是内心渴望的折射,在寻找内心微光的路上,谁没有过几次失败的爱?小曦的人生进展到这里,错过的爱,爱过的错,她得到了苦痛,这苦痛之于年轻的她是沉重的。喜欢小曦,在于她在追寻心中渴望的路上不会因为失败和苦痛而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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