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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盛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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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同学,小同学,醒一醒。”司机年纪不大,一路也没话,这时喊了邢思远一声。
邢思远真是累坏了,在后座睡得东倒西歪。她知道大概是到W县了,强迫自己睁开眼,发现车停在路边。她满眼红血丝,拉拢衣服,收拾着东西要下车:“谢谢啊,大哥,我给你买点早点吧。”司机赶紧伸手拉她:“现在还不到4点,你上哪买早点?你家在哪,我给你送家门口吧,天还没亮。”
“那行,麻烦你!”
邢思远坐到前排,给司机大哥设定好导航地点,本来想着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不如和司机大哥聊一聊,结果闲唠几句又睡了过去。这一次倒不是很安稳,梦里廖贤又不分缘由地推她。你推我干什么呀,我本来就是站在这里的。
“到嘞。”司机喊一声,邢思远就醒了,到了村门口。再往里是石子路,车也不好进。
“大哥,去我家睡一觉吧,我哥在家。”邢思远说。
“不了,我回县里,定了宾馆。”司机大哥说。其实邢思远也只是客气,以为对方会说要回省城,没想到已经定了宾馆。
“那你在这等等我,我给你拿点吃的。”邢思远说着往家里跑。
她推篱笆,发现被锁住了,蹲下身在门附近的草丛摸了摸,果然摸到钥匙。小学有一次邢思远提前放学没带钥匙,廖贤去城里买笔,回来得晚,邢思远坐家门口睡着了。从那以后,廖贤就配了把钥匙埋篱笆外的草丛里。从前暑假,廖贤也起早出门,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邢思远拿了几瓶牛奶和饼干回去,客气地把人送走。人家开了一夜车过来,也未必是在乎你几瓶牛奶,不过是互相给面子罢了。
邢思远这时感觉自己身上像是结了一层壳子一样难受,她赶紧烧水洗了个澡,头发擦到半干,一身轻松!她又吃了点东西,麻溜地滚到床上。廖贤不到下午回不来,睡个饱觉,等他回来吓他一跳!
小村人少,十分安静,所以外面汽车的声音其实很明显。这车好像是在自家门口停下的,邢思远有点狐疑。她下床走到窗前往外看,果然篱笆外有辆汽车。车门打开,一个女人下来。邢思远定睛细看,浑身一震。她赶紧蹲下来,生怕被门外的女人看见。
女人脚步声声,眼看着就要进屋子里了,邢思远勉强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起身迎了出去。
“珠儿姐。”邢思远走出去喊道。
女人背对着邢思远,在看院子里的枣树,听到声音有些意外,随即展颜道:“乐乐,你在啊。”
廖贤有个青梅竹马,邢思远第一天见廖贤的时候就见过她,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叫徐珠。徐珠是徐阳的亲妹妹,和廖贤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十来岁就在一起同吃同住,互相恋慕。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女人二十出头,披肩中长发烫着柔软的波浪,长相清秀端庄。宽松的白色雪纺衫迎着阳光,衬得皮肤白皙发亮。黑色直筒百褶中裙,包裹着清瘦的身材。她拎起地上的东西,踩精致小巧的平跟皮鞋踏地声声,向邢思远走来。
徐珠把水果放在八仙桌上,营养品放在墙边,又回过头对跟着她的邢思远说:“乐乐早饭吃了么?”
邢思远仿佛被这句话带回五年前。
邢思远夜里哭得从床上坐起来,没有哭出声,全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徐珠轻轻起来拧了条热毛巾,撩开孩子的头发,捂了上去。她抱住这个孩子,一遍一遍地对她说:“要开心,每天都要开心。”这个不怎么会说话的隔壁家姐姐,像是通过这一个热毛巾,把一股劲传进了邢思远的身体里,在邢思远以后的生活里,即使是最难最困顿的时候,她也从没像这夜一样无助地哭过。
邢思远摇摇头。徐珠走进厨房,从门后拿出围裙系好。她翻出了鸡蛋,倒油下锅。徐珠看了看邢思远,问了句:“在高中还习惯么?”
“还行,珠儿姐,就是回不得家。”邢思远说。
油温慢慢发热,徐珠撒了点盐进去,又说道:“在学校就静下心。”
“哎,好嘞。”邢思远应道,她很喜欢这样闲聊,不带目的,不用揣测。
徐珠端起锅晃了晃,锅里开始刺啦作响,她在锅沿上磕了下鸡蛋,到锅里掰开,几下就开始飘香。
“你二哥呢?”徐珠问。
来了,邢思远心想。“珠儿姐,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不过大概猜是去裱画了。后来邢思远才知道廖贤是去县里了,这三个人都奇妙地选择同一天做一件特别的事,很巧。
叠着放的四张煎鸡蛋饼盛在一张白净的瓷碟里,蛋饼金黄香软,配上滴着麻油的姜丝、早晨新泡的清茶,邢思远大快朵颐。
吃毕,两人端着茶坐到凉床边,徐珠说:“乐乐,我有宝宝了。”
邢思远一怔,回过神赶紧说:“珠儿姐,恭喜恭喜。”
徐珠摸了摸肚子,神情温柔。
那时的邢思远在心里说,爱情嘛,也不过如此。后来她长大些,每当回想这些事,还觉得自己那时的想法狠毒。
“你二哥这几年...还好么?”徐珠犹豫着说道。
“恐怕...不太好。”邢思远说道。当然不好,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画画弄草,少有欢颜。不出去工作,好些亩地也都荒着被别人占去。能好么?偶尔听人说廖贤这些年从不出远门,出门也不出一整天,像是等谁似的,怕谁来了等一天见不着他便走了似的。
太阳西斜,廖贤还是没回来,篱笆外面响起汽车鸣笛声。邢思远把徐珠送到门口,徐珠说:“以后,乐乐要是想我的话去县里找我吧。”
汽车越开越远,邢思远在门口站定一会,突然转身把桌上的水果和地上的营养品拎起来,身法敏捷地送去白天宇奶奶家。她赶回来把茶杯碗碟洗净擦干归位,床铺拍打整理好。做完这一切,她忐忑地坐在八仙桌前。她开始想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思考了半晌,她得出结论:你们还是算了吧。
算了吧。
从今往后你们俩就是不同的人生了,也不是我一手促成,我只是个催化剂。
早晚要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