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情人》夜上初灯

4、第4章

　　码头的停车场里，空气潮湿，仿佛呼吸都带了水汽。

　　不远处悬挂着一盏白炽灯，发出惨淡的光，透过玻璃，照亮了狭小的车厢。

　　老四熄了火，拔出钥匙，招呼道，“下车。”

　　二郎神率先跳下车，用力一甩车门，震得车身抖了抖。

　　“二哥，你就不能动作轻点？这车可禁不起你折腾。”老四心疼地执了衣袖，去擦拭车门处的污渍。

　　二郎神有几分不屑，“反正是要报废的东西，在意那么多干嘛。”

　　车厢里，孙悟空也有了动作，终于挪开了压住蒋小夕的腿。

　　没了他的压制，蒋小夕顿觉轻松不少，动了动腿脚，这回是真的发麻了。

　　老三也替她松开了绳子，解放了她的双手。

　　松开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掉了嘴上的胶带。

　　暗淡的光线里，孙悟空的眼眸亮得吓人，盯住了她，却没有阻止。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能嗅到角落里的青苔味，活动了一下手脚。

　　“下车吧。”孙悟空提醒她，推开了车门。

　　目光小心翼翼地从几人身上扫过，蒋小夕心里翻江倒海。

　　从他们之前的话里，不难听出，这几人不仅互相称兄道弟，而且布置缜密，就算被颇有名气的警察追上了，也不见慌乱。

　　难道，他们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犯罪组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脸忽地惨白了几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走的这一招棋，就危险了。

　　她抿了抿唇，忐忑地试探，“你们几个都是兄弟啊？一二三四，会不会还有个老五？”

　　孙悟空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停车场的水泥地，闻言，又收了回来，一脸肃然地看向她，目光诡异。

　　从她的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兴奋的声音，“谁在叫我？”

　　蒋小夕回头，昏暗的车厢里，一张黑不溜秋的兽面冲脸而来，吓得她一下子没稳住，滑到了座位下面。

　　面具的主人浑然不觉，故意压低了嗓子，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嗷——嗷——”

　　像是在模仿某种兽类。

　　他情绪高涨，伴随着手舞足蹈，脑袋有规律地一伸一缩，看上去既渗人，又滑稽。

　　“老五，你吓到她了。”孙悟空沉声道。

　　他的手掌抚上老五的脑袋，温和地抚了抚。

　　蒋小夕甚至觉得，有种宠溺的味道。

　　老五听话地止了声，圆圆的脑袋往回缩了一点，情绪低落了下去。

　　回过神来，蒋小夕仔细打量，才发现老五也戴了一张面具，是牛魔王。

　　那张面具上，多用黑色和红色的颜料，描画了一个龇牙裂目的牛魔王，显得丑陋凶狠。

　　孙悟空，二郎神，猪八戒，菩萨，再来个牛魔王……

　　一出西游记是齐活了，蒋小夕想。

　　她略一抬头，正好与老五对视，透过面具上的孔洞，能看见老五的一双眼睛。

　　清澈的，没有掺杂别的情绪，只有单纯的好奇。
　　她有些看怔了，心里涌起一股不忍，摆摆手，“我没事。”

　　得到她的原谅，老五笑了起来，高兴地伸出手来，朝她挥了挥，似乎是在打招呼。

　　想收回手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货车前部与货箱的连接处，是一个大约两个头大小的孔洞。

　　老五的头本来就大，再塞进一只手，洞口更加拥挤了，一齐往后缩，不出意外地卡住了。

　　试了两三次，还是没能缩回手，老五忽然暴躁起来，捏紧了拳头，喃喃地哀嚎，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退。

　　他那不管不顾的模样，似乎压根没想过，太蛮力也会伤到自己。

　　只一心想拔出自己的头，和手。

　　发狠地拔了三两下，他的鬓角就出了汗，手腕和脖子也红了。

　　蒋小夕心念一动，不忍地制止了他，“等等，你别急，咱们慢慢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羽毛，让人心神也随之舒缓。

　　老五停止了动作，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哀嚎转为了呜咽。

　　她伸出手去，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衣袖，和温热的手臂之间，总隔了那么一两毫米的距离。

　　一面温言安慰，一面调整角度，蒋小夕眸眼半弯，唇角始终向上扬起，耐心地帮他把手臂抽了出去。

　　孙悟空没来得及替老五解围，嗤笑了一声，“你总是这么好心？”

　　那个“总”字，他咬字略重。

　　蒋小夕垂了头，她知道，刚刚他一直盯着自己。

　　若她对老五有一丝不轨之意，估计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但，他想错了。

　　她没有那么狠毒，不会对一个残疾人下手。

　　她已经看出来了，老五是一个傻子。

　　一个被纳入抢劫集团，只知道乐呵呵的傻子。

　　得到了解脱，老五很高兴，掀开蒙在货箱上的油布，钻了出来。

　　看见蒋小夕出来，他兴奋地哼哼，冲上来，手里握了一朵花给她。

　　蒋小夕却往后退了一步——老五的胸前赫然斜挂了一杆枪。

　　身后，一只手拦住了她，孙悟空嘲讽道，“原来你胆子也不大嘛。”

　　她咬了唇，弱弱地呛声，“你们就不怕他拿着枪走火了吗？”

　　孙悟空托着她的手臂，接过了老五递来的花，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那是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被老五捏在手里许久，已经有些干瘪，花瓣的边缘参差零落。

　　老五情绪高涨，举高了枪杆，高兴地扭来扭去。

　　见蒋小夕盯着自己手里的枪，以为是她想要，一把塞到了她的手里。

　　出乎意料，那杆枪很轻，似乎还有一股塑料的味道。

　　她再一仔细端详，枪杆的连接处能清晰地看出胶水的痕迹，是假冒的玩具！

　　蒋小夕长吁了一口气，那颗惊惧的心，安定了几分。

　　这群劫匪真是亡命之徒，居然带着几把玩具枪，就敢公然抢劫珠宝店，怪不得临走要拉她作人质。

　　不是为了双重保险，而是他们手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筹码！

　　在她拿着枪发愣的时候，劫匪们仿佛演练过很多次，动作迅速地用油布把整辆车罩了起来，企图拖延警察查找的时间。

　　做好这一切，二郎神撩了撩头发，向孙悟空告别，“老大，我带着他们走啦，你自己保重，明天见。”

　　孙悟空捶了他肩膀一拳，语气轻松了几分，“走吧，照顾好老五。”

　　没有回头，几人大踏步向停车场的左侧出口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孙悟空也利落地转身，扯了蒋小夕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钻进了入口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小车里，“我们也该上路了。”

　　被他拉扯着坐进小车，蒋小夕环顾了一圈，“我以为干你们这行的，都很有钱呢，怎么开的车子，一辆比一辆破啊？”

　　这是一辆早已停产的桑塔纳，不仅外表看上去破破烂烂，坐进去的时候，车身甚至轻微地颠了一下。

　　他的指尖刮了刮方向盘，只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低声提议，“不想坐也行，我给你系条绳子，绑后头跟着跑，怎么样？”

　　那眼光，冷而硬，吓得她连忙摇头，语无伦次，“不不，我坐，不跑。”

　　他倾身过来，替她挽起颊边的一缕碎发，低低地笑了，“这才乖嘛。”

　　笑声温柔，然而隐在毛猴子的面具后，说不出的诡异。

　　这时，冷寂的停车场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急促地往桑塔纳的方向奔来。

　　孙悟空眯了眯眼，借着入口处淡淡的日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本田车里的那两个警察。

　　尤其是耿立辉的脸，实施计划前，他刻意查过资料，绝不会认错这个被称为棠城“破案神手”的男人。

　　两人一路急奔，左右张望着，在偌大的停车场里，似乎寻找着什么。

　　很明显，他们一路追着小货车到了这里，却失去了线索。

　　孙悟空微微变了脸色，他必须及早逃出停车场。很快，这里将聚集更多的警察，到时候就插翅难飞了。

　　耿立辉越走越近，很快拐过一个水泥柱子，就要到他们跟前了。